落日下的客栈外，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精神健旺，老而强健，门外站着的，正是那位前些日子遇见的硬气老人。当时，老人精神矍铄，出手如风，根据专业人员的判断，他应该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兵。
重重因素，他被孙道怀疑是对手故意安排的细作，与那姐妹俩一道。作为负责人的少女，则完全没有类似的怀疑。相反，当日对方硬气十足的表现，令得少女对他的第一印象就很好。
如今，那位老人突然出现在了客栈外面。在听得门外士兵的禀告后，少女立即让人将他请进来，并让人去叫来那俩姐妹。
无疑，少女决定将他当做是一个突破口。而这么大的动静，孙道自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他挥一挥手就是放走了两位大小女孩。
他有自己的判断，同样她也有自己的判断。
少女的判断，是亲自出马。当然，一身胡服紧身衣装扮的高通必须负责陪同。
“钱爷，您怎么来啦！”见着大厅中站着的人，刚露面的小女孩欣喜地叫出声来，啪嗒啪嗒地，就是踩着石板路小跑过来。
被通知时告知的是到客栈大厅去，至于为何，没人告诉她们。原本小女孩还是战战兢兢的，如今见着熟人，更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竟是忍不住扑了过去。前一次没能见到，小女孩一直是沮丧得很。
“二丫头！”见迎面扑来的是膝下长大的孩子，老人笑呵呵地抱住了小女孩“好久没见着二丫头了，都变重了不少”
一点儿也不懂得收敛倒是其次，老人能够如此的从容淡定，确实是令人好奇。毕竟，久经沙场的老兵，应该是更懂得把握气氛的。
“这儿不比家里，晓筠快下来”相比之下，浅笑不已的大女孩姐姐还记得几分现实。
“人家不重嘛”与老人可爱地皱了皱鼻子，小女孩才是听话地从老人怀中下来。
见小女孩很懂事，老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抬头又是笑着问大女孩“筱筠丫头，在这里还好？”
“公子待我们不错”大女孩为跑过来的妹妹整理了头发。
“是啊，那个公子都不敢再碰咱们呢，说是……性无能……”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直接听不见。已经懂得不少的小女孩，害羞地躲到姐姐身后，挡住自己红扑扑的小脸。
听妹妹这样开口胡说，姐姐的双颊染上一抹嫣红，好气地敲了敲妹妹的额头“晓筠休得胡说，那是公子怜惜咱们呢！”
“呵呵”老人呵呵傻笑，却颇显得意味深长。
嗒嗒嗒，恰到好处的清脆脚步声传来，标志着另一位主角登场。
即便没有高通，像武照这样的少女，一出场也会是光芒四射。此刻再有高通的衬托，更是让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常人看来模样俊俏的姐妹俩，相比衬托之下，都要暗淡不少。
外话不谈，这些注意到她的人中，自然包括了在大厅中的这熟络三人组。
“小女子武照，见过钱爷”微微一屈膝，刚才上场的少女，一开始就摆出了谦逊小辈的姿态。
“不敢当，武特使折煞老头子”原本是混浊的双目，瞬间就是精光微闪，便是与武照抱拳一礼。
还不至于老眼昏花，活过半辈子的老人，很容易地体会出少女所言的“见过”何意。
一老一少谈话间，那两位姐妹，则是乖巧地退到一旁。至于少女的暴露性的暗示，两姐妹虽不解，然一时间也没能理清楚。
当然，她们也不是重点。
“钱爷请坐”探手虚请，少女转首吩咐道“筱筠，为钱爷奉茶”
两姐妹姐姐叫做“筱筠”，妹妹叫做“晓筠”，少女分不清。出于尊重，她每次有事吩咐，都会看着其中的一位。而出于商人的习性，少女多半是指名能干的姐姐，而不是有些怯弱的妹妹。
“是”姐姐一如既往的不羞涩。
姐姐走过去做事，垂着小脑袋的妹妹想了一会儿，竟是悄悄退去。再露面时，提着一壶淡淡的白开水，走近另一边的少女。
隐隐惊诧之下点了点头，少女为她拿开了茶杯的杯盖。
于是，两姐妹分别负责伺候着一位，少女与老人的对话也终于开始了。
“不知钱爷造访，所为何事？”
“老头子是个粗人，就不与武特使兜圈子了”老人再次与少女一抱拳，算是赔罪“老头子此行，不为它事，也是为申冤而来”
“钱爷信任，如有小女子可以效劳之处，但说无妨”少女嫣然一笑。
果然，这位老人就是一个突破口！
“坦言之前，武特使可要三思”老人肃颜对道“老头子要状告的，可是这管州之刺史！”
“只要钱爷所言属实，那违法乱纪者即便是当朝重臣，天家皇子，小女子不才，也敢参得！”谦逊的语气不变，此刻少女面上的笑容，自信而优雅。
面上毫无惊疑之类的变化，实际上，少女的心中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挫败感。不得不承认，相对于今日上午看见的一大堆“吕世仁”，此时老人口中的“刺史”，算是一大突破；然即便如此，没能涉及到实质上的郑家，少女的心头不由得被一股失望与挫败感氤氲着。
不够，还远远不够！
不过，乐观些，是聊胜于无。何况，急功近利贪得无厌，不是一个好的习惯。
“请武特使恕老头子放肆”目光深处闪过一抹异色，老人随即告罪“话谁都可以说，两嘴一张一合而已。老头子的请求，是武特使要怎么向老头子证明，您有能力为老头子申冤？”
“小女子身侧站着的，就是当今圣上的禁军统领，钱爷还想要小女子如何证明？”
“恕老头子僭越”老人还是摇了摇头“老头子也可以说，这两位丫头是当今圣上之女。武特使明知不可能，却也没办法验证，不是吗”
可惜啊，你要是明确地这样说，我倒是真的能够验证。
“直接些，就是钱爷仍不相信小女子喽？”武照翘起了唇角。
真可惜，不能为你证明。
“老头更害怕，武特使的职责重心是在那么一群契丹人身上，而不是吕世仁一案”似真似假，老人并非他所言那般不兜圈子。
辨认出来自己，怎么能不对那群所谓的契丹人有所怀疑？不重视吕世仁一案，又为何大张旗鼓地搞出来这么多的事来？
这一刹那的时间，少女对老人的不错印象降低了许多。
“钱爷觉得，那么一群俯首称臣的野蛮人，能有我大唐一城之百姓重要？”面上，少女还是要不动声色，将心中情绪很好地掩饰起来。
“天可汗的心思，武特使猜的透？”
老人分分钟反驳回去。
“天可汗的心思，钱爷又猜的透？”
少女原封不动地反问回去。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种事少女没太多的感触；可将公主嫁到蛮夷中去，无论如何，此时的少女，都不敢苟同。所以，不论真假，在少女的眼中，和亲之事都是一个笑话。如今拿蛮夷来做理由翻来覆去，少女自然更是觉得有些无聊。
“兹事体大，请武特使勿要让老头子为难！”老人直接完全不客气道。
“那钱爷要小女子怎么证明，才会相信小女子并非口出狂言？”少女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优雅的笑容。
无形之间，少女诉诸于表的，是一股自信而又高傲的气息；配合她那出众的容貌，使得初识的人恰到好处地捕捉到那抹淡淡的距离感与层次感，一高一低。这方面来说，她足够合格。
“至少要有身份的凭证吧，作为当今圣上特使的凭证”
听去老人的话，他身后的大女孩却是微不可察地蹙了眉目，随后恢复过来，做乖巧侍女状。
“当今圣上之宠臣钱爷都不认识，圣上口谕又有何用？依小女子看，钱爷说是要求，实则刁难呐。莫非……钱爷只是来戏弄小女子的？”
说话者仍旧带着浅浅的迷人微笑，大厅里则是突然安静了下来。橙红色的光芒懒懒散散，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却仿若静止一般。
为老不尊的家伙，自己已经很给你留面子了，不论你是否为对手的另一枚旗子。
“老头子不敢，只因此事牵扯到管城中的所有百姓，权衡利弊，老头子不得不苛责武特使！”老人仍不妥协，硬气十足。
“那，管州刺史倒履相迎，钱爷以为可否？”
“笑里藏刀，官场规则”老人摇头。
“宫中御赐令牌，钱爷以为可否？”
“胆大妄为者，伪造不难”老人还是摇头。
“那，当今圣上站在钱爷面前，钱爷以为可否？”
“恕老头子妄言，见面不识，又何以判断武特使所言非虚？”老人哼笑着，仍旧摇头。
真实而又太过僭越，老人的话音落下后，场面一时之间沉寂下来。没有再表态，少女与老人在互相对视着，俩姐妹也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如此过得片刻，少女的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钱爷的话，小女子是否可以理解为，无论小女子怎么做，钱爷都不会给予信任？”
实际上，那一瞬间，少女更希望去看一看，那位不被人相信的陛下，会是何种神情。还有身后侧的高统领作何神态，少女也很好奇。
“武特使说笑了，老头子只是对城中百姓负责罢了”老人摇头摇上了瘾。
“依小女子看，钱爷只是来找茬的吧？”
“武特使说笑了”场面话说得不错。
“既然钱爷为老不尊一意孤行，那小女子无话可说”收敛起那带着不易被其他人察觉的失落目光，少女笑了笑，站起身来“来人，将这位无故污蔑朝廷命官的老头拿下！送至府衙大牢，他日另审！”
“特使息怒，钱爷只是心系……”武照的命令一出，俩姐妹首先慌了。
“住口！你们两位也想去大牢里陪这老头吗！”冰冷的声音从少女的嘴中传出，让俩姐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相比，老人要镇定得多，配合着迅疾走过来的兵士伸出手，捆住后跟着他们往外走，神色毫无变化，一言不吭地出了她们的视野。
回头，视线上移，大厅那边的楼梯上口，上午有人，下午有人，现在，还是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