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再度动工，却是将全洛阳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作为天香坊和文渊阁掌柜的杨远，更是被洛阳人奉为传奇人物，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备受瞩目。没有人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但是他的每一个举动都会让洛阳人感到期待。
万众瞩目之下，新的建筑落成，就在万卷道的最末尾处。依旧是三层的高楼，楼上的金匾上赫然三个大字“百家堂”。
一层空旷无比，居中是擂台模样的辩坛。周边则是布满席位的客席位。
二楼中空，唯有四周设有席位。能在二楼清晰的看见一楼的辩坛。
三楼则是别致的雅间。
整栋楼的席位，大致能容纳下千人。
百家堂放出消息，每月前三日都会进行为期三日的辩论，由众人的喝彩声来计算优劣。众人可以投自己想要的辩题。由店家统计筛选。最后优胜三甲可获得三楼为期一年的全年免费。辩论仅限于文渊阁会员。
洛阳城内三万余学子，在入仕无门的情况下，往往会聚在一块抨击朝政，作为自己的发泄方式。长此以往，难免会形成一股暗流。于社会不利。
百家堂的建立除了能给众人施展才华的机会，更是能让众人在辩解中学会理性思考。最重要的时，杨佑需要通过这种方式在精英阶层中散播新的观念。
事情在第一次的时候，往往最为重要，杨佑通过自己的关系，请来了蔡邕这样的文学泰斗坐镇百家堂，以免出现过激的言论。更是请了在青年才俊中极具人气的袁绍作为首席。
洛阳城中自负才学的，爱看热闹的，意图一举成名士人都纷纷涌至百家堂。
大汉的帝都也迎来了第一个洛阳的文学盛会。
有蔡邕和袁绍两人在场，洛阳的士子们无一不端正入席位，在席上正襟危坐。一边的侍者在为众人添置着茶水。
楼中两层，没有一个席位空下。没占到席位的众人，都舍不得离开，唯有站在楼外静听。
到处都是人头涌动，整栋楼却是落针可闻。
时辰已到，坐镇的蔡邕。正要致开场词。
一千多对目光都齐齐的移到蔡邕的面前。
“老夫刚回洛阳不久，就赶上了这样的文学盛会。老夫幸运啊！”
蔡邕用眼神扫过了场中众人一眼。继续说道：“但是老夫更羡慕你们，如今蔡某垂垂老矣，你们才是大汉朝的明天，胸藏万卷，指点江河。是何等的快意啊！望诸位畅言心中所学，在辩理中寻真，竟显我文士风骨！”
“彩！~”
众人齐齐喝道，声音之大，直传天宇。
蔡邕说完致词，激动的面目通红。被侍者扶回座上。
袁绍这就起身为蔡邕致敬。“蔡公金石之言，我等铭记在心！”，随即面对众人说道：“袁某不才，为百家坛请为首席，深知才浅不堪重任，然友人所托，不敢怠慢。众皆大才，辩至酣处，若是起了冲突，便是袁某照应不周了，还请诸位卖袁某几分薄面，绍再次先行谢过了！”
座中的杨佑暗自点头，袁绍不亏是世家大族出身，一番对答很是得体。有了袁绍的这一番先行交代和蔡邕的坐镇，个别猖狂的文士，也要收敛着点。
袁绍此时，已经接过了辩题。只见他洪亮的声音传过了整个楼层。“今天的辩题是‘人性善恶’。”
议题一出，众人先是惊呼一声。片刻之后，便极剧的思索了起来。
杨佑也没有想到，今天从众人的投票中，居然选出了这么一个论题。这个论题是在春秋战国的时候就引发了一个讨论的高峰，儒家的孟子和荀子就针对这个问题，分别提出了性善论和性恶论。此事一直议论到当代，更是没有结果。
只见一个老学究模样的儒者不慌不忙的走到了讲坛的中间。对着众人一拜。“洛阳王之君入坛。”
只见他自信的说道：“这个问题实在是没什么好讨论的，先圣孟子就说过。“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耻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有此四心者方称为人，在下实不敢相信在座的诸位无此四心。”
说罢，就在台上那样自信的一站。
一边的袁绍听见，正急剧思考。
杨佑身边的曹操却是笑道：“好一个狡黠之徒，想用这一句话，来将众人顶回去。却是小看天下英雄了。”
在场的众人，却是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没有羞耻之心等等。
不过，也就片刻的时间，一青衫青年的人排众而出。笑道：“南阳李信入坛”。随即那人对着众人一拜。上下打量着自信满满的王之君。“足下所言，有诛心之嫌！”
王之君笑道：“还请指教。”
李信在坛中走了潇洒的走了几步。“足下只提人性之善，却不提人心之恶，过于片面。且一句‘无四心者’来堵住众人之口，欺天下无人耶？”
王之君笑道：“你且说说人性之恶。”
众人心想，这青衫男子，无非就是说人的利己行为那一套罢了。
只见青衫男子不紧不慢的说道：“杀生而牟一己之私，恶否？”
王之君想都不想就答道：“此乃大恶，何必再问！”
青衫男子笑道：“卿言甚是，敢问足下食肉否？”
王之君先是一愣，顿时哑口无言。思量了半响，终究是说不出话来，唯有拱手行了一礼，这就黯然下台。
座上众人，间断的有人喝彩，也有人不为所动。
袁绍和曹操大笑道：“此子真是有趣。”
杨佑也领会到了古人的幽默。
坛上又上了一人。那人淡淡说道：“颍川崔平”，对着李信就行了一礼。
李信还了一礼，等着对方说话。
只见崔平淡淡说道：“足下所言者，微不足道。五谷肉食本是人之所需，用来作为善恶之说，却是牵强。人无善不立，若是人性本恶，何以立家？何以立国？盗贼、兵乱不知几多。你、我又何能在此闲谈辩驳？”
座上有微弱的喝彩声传来。
李信当即答道：“卿假设的不过是一种极致的情况，那我再说另外一种极致的情况。若是人性本善，天下何来盗贼、何来纷争，何来监狱，何来刑罚。？”
这几问，顿时让崔平也沉默了起来。
座上有学子大喊道：“说的好！”
顿时又士子起哄：“说的好！人性本就是恶。”
另一边的学子却是喊道：“人性本善！”
“人性本恶！”
双方你来我往，顿时争辩的规模就要渐渐扩大
看着就要渐渐失去控制的局面，蔡邕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结束这个争辩。
袁绍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不管了，于是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场中众人听见，顿时声音渐渐的微弱了起来。
不过学子们，目前已经是争的面红耳赤。若是就这样没有根由的结束了辩论，将会对百家堂造成巨大的形象危机。
曹操也焦急的看向杨佑
杨佑也知道，这时，自己不得不出马了。
只听见杨佑说道：“两位若是这样争辩下去，到了明日也不会有结果。在下弘农杨佑，请两位暂时挪一个地方，听某说两句，若是说的不好，诸位可以随时上来辩论。”
弘农杨家的名头，谁人不知。杨佑的一篇《阿房宫赋》更是在洛阳被万人传颂。即使是争的面红耳赤的两人见到杨佑也是恭敬的行了一礼，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两人都想看看这位名门出身的文坛新星能有什么独特的见解。
杨佑气定神闲的走向台中，步伐稳定。
众人都好奇的看着新人杨佑，《阿房宫赋》确实写的不错。问题是，人性善恶的争辩百年来都没有停止。杨佑真的能有发人深省的见解吗。
唯独座中的蔡邕兴奋的看着杨佑，认为他肯定会有惊世骇俗之语。这种莫名的信任让他也觉得奇怪。
座中的曹操则是目光犀利，将目光锁定在杨佑的身上，他了解杨佑这一类人绝对不会无的放矢，可是他真的能将这样的问题给辩解清楚吗，还是仅仅是为了维护秩序。曹操的目光显得很是期待。
只见坛上的杨佑居中一站，整理了一下思路，环顾着四周的众人，随即问道：“谁人能为我解开‘善与恶’两字的由来？”
场中的众人没想到他不答而反问，搜肠刮肚之下，都没法引经据典的回答这个问题。就是老学究蔡邕也是眉头紧锁。
杨佑自顾的说道：“所谓的善与恶都是因人而起，是人对事情下的定义。所以善与恶只是存在人的理念中。”
停顿了一下，杨佑等着众人消化这一段话语。
“既然是定义就有合适与不合适之说。先贤在定义的时候，总是用爱憎分明的词语来描述事实。如忠与奸、黑与白、昏与明，然而事情终究这样鲜明的吗？也不见得。所以说，这个定义就不明确。”
曹操听见此处，顿时双目泛着精光。
一边的蔡邕、袁绍也是坐沉思状。
“但先贤的理念是好的，之所以这样爱憎分明，无非就是想让我等祛恶扬善，向着好的一方靠拢。我等士子穷根纠底，无非就是寻那真理之源。然过度去深究倒底是哪一方则没有必要。”
这般说法，众人却是头一回听见，学子们不免思考了起来。有人不住的点头。
也有穷纠死理的人问道：“虽然如此，你还是没说人性是善还是恶？”
杨佑苦笑道：“既然你非要我表态，那我就说一句实话。人性总体来说，还是恶性的居多。”
楼中顿时传来哗然之声。
只见一位长的很是清秀的瘦弱文士，小步的走进坛中，对着杨佑恭敬的行了一礼，笑道：“在下洛阳蔡衍。久闻杨兄大名，听君之前的一席话，很是发人深省。却是不同意兄台性本恶的话语，还请兄台为我解惑，人性如何就恶了？”
座位上的蔡邕看见讲坛上的瘦弱文士，顿时一惊。只见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坛上，这才赶紧让自己平静下来。
一边的曹操看见坛中的文士，也是目光闪烁，略有所思。
杨佑仔细打量着对面的文士，只见对方唇红齿白，颇具胭脂之气，长的极为秀气。一对“美目”更是光彩连连。
对面蔡衍被杨佑盯的很不自在。羞涩道：“兄台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杨佑这才发觉了自己的失礼。整理了下思绪，随即说道：“足下知道阴阳调和吗？”
蔡衍更是羞涩。“如何……如何不知……”
“某之所以说人性本恶，是因为万物皆有趋利的走向。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蔡衍不服道：“子曰：‘君子不言利……’”
杨佑打断道：“足下先听我说完，我所之利，非为利益，而是有利。大到国家，小到百姓，都会向着自己有利的地方而去。没有人会刻意和自己过不去，我这说法，足下赞同不？”
蔡衍低头思索了一番。默然点头。“你说的没错。”
杨佑：“问题就出在这个利上了，有人为了利于自己，可以无视他人，无视仁义，这就是恶了。”
蔡衍沉默片刻。“是有些道理。”
杨佑继续说道：“在宇宙洪荒之时，先贤未出。人们为了逐利，与百兽何异？所以我才言人性本恶，后来圣贤出，礼法生，人们知耻，这才向善。恶者，也就是人性逐利，乃是人之本性，我们时常在做，也不能无视。善者，圣贤之法，让我等知廉耻，逐利之时有底线，适可而止。因此善恶均是存在人心中，构成你我。犹如阴阳两极，运作调和而幻化出众生。所以人性虽恶，圣法扬善！”
这一番话语，杨佑气若山河般的一口气说出，全场为之一静。
片刻之后，众人爆出山呼般的喝彩声。
曹操、袁绍等人更是喝彩连连，不住的点头。
场中的蔡衍也是眼中泛着精光，一眨不眨的看着杨佑。
蔡邕起座笑道：“天赐所言，却是解了这数百年的疑惑。使我等茅塞顿开啊！”
此言一出，场中再次暴出喝彩声。
学子中有人大喊道：“年免！年免！年免！”
蔡邕伸手示意众人停止呐喊。笑道：“年免就不必了。”
这样精彩的回答都不能获得年免，学子们纷纷不平。
“如何就不能获得年免，百家堂难道言而无信吗！”
袁绍这就出列道：“百家堂不会言而无信！只是你们都可以免，唯独天赐不必，因为他就是文渊阁掌柜！也是他为你们创建了这样一个辩论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