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很宽敞的广场,现在显得紧张起来。六十多张桌子坐不下,又加了三十几张,总有一百上下,厨师们张罗着,天胜杀牛宰羊,忙得脚不沾地。等大家都坐下,那广场上竟然连丝风都吹不透,满满的尽是人。
姜家本来的三百多人,崔玉浩带来的三百士兵,韩家带了两百人,火鸟家有两百多人,共计一千多名。真是人声鼎沸、比肩接踵。此时,姜合众精神焕发地重新来到广场上,手捋胡须看着沸腾的人群,不住地点头。
有心人在树林边拉起两道帷帐,以备客人们方便。道边打起帆布篷,遮蔽人们头顶的烈日。姜家的少年们好像穿花似的传菜送水,隔空传物,令来客叹为观止。
就连村口那棵保佑平安的大槐树,仿佛都精神了很多,树叶迎风籁籁直响,好像在迎接远来的贵客一样。
座位排列得极为讲究,姜家、韩家、火鸟家三家势力组成一个品字形,把崔玉浩带来的士兵夹在正中。这些士兵们一个个口干舌燥,叫苦不迭:原来,姜家人只给那三个家族提供饮水,饭菜也都是优先给他们上。
中间这些士兵们好像落在后娘手里,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只是空对着面前的木头桌子——这玩艺能吃?
两位士兵长怒火中烧,过去向崔玉浩汇报情况。崔玉浩正受着别人的气,劈头盖脸地喝道:“等会!”两位士兵长吃了个瘪,大气没敢喘,就下去了。
姜亮亮瞅了瞅,自己心里算计的人都到齐了,大家坐得未免过于凌乱,又做了部分调整,请崔玉浩、火鸟力都做了上座,两旁五大家族相陪,又请姜家新召的教师宋师傅、崔玉浩的两个打手都坐下,自己坐于末位,尚空着一个位置,姜亮亮心里盘算着让谁来坐。
正巧天胜来送水,经过这边,郑金绰冲他招招手:“臭小子,坐那!挨着姜亮亮!”天胜赶紧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推辞道:“不敢当!在各位面前,哪有小人的位置!”
郑金绰把眼睛一瞪:“你小子装什么大瓣蒜!本少爷就是看你顺眼,就坐在那!谁要是瞧不起你,我放个屁熏死丫的!”
大家一阵汗颜,天胜看了看姜亮亮,征求他的意见,而姜亮亮明显露出一丝不快:按天胜的身份地位,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名姜家少年,当然不配坐在这里。不过,既然郑金绰看得起他,自己不好说别的,那样反而像故意得罪郑金绰一样。
于是,姜亮亮微微点头,天胜就在角落里坐了下来,一边挨着姜亮亮,一边挨着姜家的教师,宋师傅。
一桌子人,共14个,稍微有点挤,但更显得亲热。桌上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东海的海参,栖凤河的鲤鱼、桐树林的鹿脯、鸡冠山的野鸡,时令的蔬菜、本地的特产,不必细说。没开饭之前,郑金绰的面前先一堆骨头和鱼刺了。天胜忙着斟酒倒水,一个劲举杯劝酒,深得大家喜欢。
崔玉浩坐在正座上,却只能暗气暗憋——自己本来是来收税粮的,正事没办好,耽误了一个上午不说,看这意思,下午这酒席也早不了。自己带来的会计、算帐先生去了好久了,怎么还不见回来?席上这么多人,他又不方便明着问。最后把心一横,先吃饷了再说!
却说孙家孙静初本是位小姐,是孙族长的独女,孙家少族长,自幼跟萧家少爷萧动衷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只是还没成亲。孙静初静如处子,极有涵养,身为二品武者;萧动衷动如脱兔,上蹿下跳,身为一品武者;两个是一对性格互补的情侣,座位紧挨着。
孙静初一面挨着萧动衷,另一面是郑金绰。郑金绰打小就爱慕孙静初,只是平时没机会献殷勤。这回紧挨着孙静初,恨不得整个人就那么靠上去,他自己也吃得差不多了,就热情地帮孙静初夹菜。
“这竹笋好!吃这个,排毒!”“这个,炖鲤鱼,可好吃了——虽然比我的手艺还差点,养颜!”“吃这个兔肉,这个挺嫩的!不长肉!”
孙静初平时沉默寡言,说话不多,从未受到如此热烈的示好,心里有些不自在。但是,她眼前的盘里夹在的一堆食物,大多还是自己平时爱吃的,真不知道这个郑金绰第一次跟自己坐席,怎么知道自己的口味。
“多谢郑少爷,我够得着!您吃好,不必管我!”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手还是忍不住夹了一段鱼肉一,轻轻地放进膻口之中,慢慢地咀嚼着,嘴角不着一丝痕迹。
她男友萧动衷正蹲在椅子上,跟旁边的韩尚德抬扛。韩尚德低声对他说:“你还有空陪我说话,你家后院起火了!”
“你家后院才起火了!”萧动衷反骂了一句,扭头正瞅见自己的女友跟郑金绰说话,女友面前堆了满盘子的食物,正夹着一块鱼肉在吃。
“我去!”萧动衷大怒,隔着孙静初指着郑金绰骂道,“你大爷的,好好吃你自己饭!你手贱了是不是?要给她夹菜也轮不到你啊!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郑金绰也指着萧动衷:“草!你******骂谁呢?你问我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我看她顺眼,我喜欢她,我就给她夹菜,我乐意!你他妈算哪根葱?”
“你说我是哪根葱?我是她老公!”“只要你们一天没结婚,她就有可能是别人的!”
这两个人针锋相对地吵起来,旁边坐着这么多人,赶紧给解劝开。韩尚德义正严词地说:“是啊,那个郑少爷,我说句话您别不爱听!这孙家跟萧家是同盟,孙小姐跟萧少爷又是发小,你可不能乱来啊!这是惹了什么事,大家是不是都有责任?”
这句话说完,旁边正好有条狗经过,“汪汪”地叫了两声,除此之外,并没有一个人赞同。
郑金绰鄙夷地瞪了韩尚德一眼,暗暗地骂了一句,又夹了块鹿肉,挑衅似的递到孙静初面前:“孙小姐,请!您要是给我面子,就吃了这块肉,我郑某人愿为您上刀山、下火海!”
这回,在座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事情闹起来了,便都沉默下来听着。
孙静初的反应还没在脸上表现出来,隔座萧动衷的筷子就伸了过来,跟郑金绰的筷子夹在一起,暗中用力,要把肉夺过来。郑金绰岂肯罢休,也暗中用力,紧紧地夹住肉不放。两人坐着使上劲,都站了起来,就在孙静初的头上,一块肉、两双筷子,好像表演似的,翻上翻下,你来我往,但是肉却始终没有落下。
他们同为一品武者,折腾了好一会也不分上下。孙静初忍无可忍,也不抬头看,手里的筷子向上一挑,大家同时听到几个“咔嚓”的声音,鹿肉落在地上,被桌旁的狗叼了起来,躲到一边享用去了。
再看郑金绰和萧动衷,手里只剩下两段半截的筷子,而都是从正中间齐齐的截断。孙静初的武力,显然超过他们很多。崔玉浩那名矮保镖眯着眼打量了一番。
郑金绰和萧动衷被一个女孩压住风头,心里都有些气馁,坐下来再也不说话了。孙静初拿过一张餐巾揩了揩嘴角,礼貌地向姜亮亮说道:“谢姜少爷款待!我吃好了。”一场风波归于平静。
天胜正吃着,旁边那位教师宋师傅碰碰他的胳膊:“小兄弟,问你件事!”他的声音不大,似乎怕别人听到似的。
天胜扭头看了看这位陌生人:年纪在四十来岁,头上已有些白发,骨瘦如柴,尖嘴猴腮,典型的没福气面相。
天胜便问:“宋师傅您有什么事?”
宋师傅用更低的声音问道:“小兄弟,你胳膊上的这枚纹章,是如何获得的?”
天胜一愣,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那四条红的弧线在二头肌的位置,很是显眼。大家之所以没有发现,大概都觉得像他这样一个地位低下,如同佣人的孩子,是不可能有纹章的。
但是宋师傅这句话,显然牵动了天胜的思绪,从热闹非凡的广场,飞回到栖凤坡上,那个与女孩栖桐独处的夜晚。栖桐送给天胜凤凰纹章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天胜脸上带着惆怅的神情,忽然意识到正对着一个陌生人,于是赶紧收敛了思绪,正色答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请容我以后再解释!”
宋师傅已经察觉到对方有隐情,不方便说的,也就不追究了。
天胜带着满怀期待地问道:“宋师傅,我对这个纹章知之甚少,您了解什么吗?”
宋师傅喝了一口酒,摇着脑袋,好像陷入冥思苦想中:“这个纹章,我觉得有些熟悉。好像是在哪本书上见过,可又想不起来。”最后,他还是摇摇头:“忘了!”
天胜的期待落空,心里满是失落感。但他也看得出,宋师傅对纹章好像很有研究,便向宋师傅敬酒,说道:“还是要多谢您。如果日后有机会,我一定向您讨教!”宋师傅倒是很客气:“好说,好说!”
这时,席上的大多数人已经吃饱了,开始三三两两地串桌、凑团,要自由活动了。士兵们被族人们围在中间,却依旧刀剑不离身边,保持高度戒备。
崔玉浩偷偷向后面看了几眼,见大家准备好了,便冲姜亮亮说道:“姜少爷,多谢你款待。我身上有公务,请抓紧时间把税粮如数拉来,我带上,好回去复命。”
姜亮亮一笑:“说的是,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接下来处理正事吧。天胜,快去找找,粮食总数统计上来没有?”
天胜依言,赶紧飞奔去了粮仓,不料刚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精味,天胜下意识地捂住鼻子,见粮仓门口亦摆了两张桌子,桌边扔着至少十个酒坛子,崔玉浩带来的几个会计、先生都倒在桌上人事不醒,鼾声如雷。
天胜又往旁边瞅瞅,几个特别能喝的姜家人,围坐在一盘棋边,正为着一颗棋子争得喋喋不休。天胜叫了一声,一个中年人回头瞅了瞅:“嗯?那边都吃饷了吗?”天胜记得,这个中年人是村里的算账先生。
天胜点头应着,算账先生把手里的棋子往桌上一放,深吸一口气,对其他人说道:“别玩了,别玩了!来,我拿着账本,你们几个,架着那几位酒鬼,咱们去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