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们的印象里,年年月月日日,碾砣和碾盘谁也离不开谁,离了谁也下不出“面蛋”来,如同人类的男人和女人,离了谁也不可能生儿育女。但今天碾砣的表现令在场的村民大惑不解。俗话说:老头离不开老婆,碾盘离不开碾砣。难道碾砣跟碾盘感情不合,被碾盘休了。或者,碾砣感情出轨与树私奔了?奔上了高高的树杈,赖着不肯回家?
人们的表情纷纷遣责碾砣抛家舍业无耻地投入槐树怀抱的时候,横卧在树杈间的碾砣自知自己的行为不甚光彩,静静默默不置一词。对视得久了,偶然地扯下一两片叶子,在缺了三两个豁牙的碾盘的外沿上打着旋儿,显得很委曲的样子。
太阳缓缓地升起来了槐树的长长的影子一点一点地缩短。一些女人看到今天压碾无望了,就赶着毛驴,推着独轮车走了。而一些吃了早饭,赶着牲口,或推车或拉车地来了,碾盘外围的人们一直保持着稳定的数量。
有人说:“石砣木匠来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把大多数的青年女人的脸一下子扳过来了。
石砣推着一辆旧独轮车,车上绑着四个布袋粮食,很沉。他母亲在后边牵着一头灰色的毛驴。石砣一米七五六的个子,膀宽腰圆,粗腿硬胳膊,天生的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脸上的五官分明,位置合适。眼肯亮如星,牙齿白如贝,未开口说话,先送给你笑容一片。说话也是不急不躁的,是大多数青年女人的心中偶像。他从十三岁跟着他姑夫学木匠。打的一手好家俱。据说他们力气特别大,和他父亲到黄龙城贩鱼,小驴驮二百斤,他挑四面斤。就是村的小痞子见了他也是吓得溜溜的。这样的男子来压碾,最起码使青年女人的眼睛过了长长的生日吧。
石砣放下车,看了一眼无精打采的人们,随意地说:“可真怪了,这么多人不赶急压碾,等天上往下掉面吗?”
数个青年女人在偷偷地看他。一个高个子中年女人忍不住抢白道:“年轻轻的眼睛长屁股上了,没有碾砣压个屁?”
石砣瞟了一眼大树杈:“哟,碾砣飞上树杈了。拿下来吧。”
高个子女人又说:“站着说话不腰疼,几百斤的东西,除非老天爷。”
石砣双手叉腰,凝望着横在树杈上的重物:“用不着老天爷。”
偷窥石砣的青年女人们,扭着腰,迈着鹅步,挺着胸腩,笑嘻嘻地拢过来,一脸的朝霞:“石砣,听说你劲大,还有个三手两手的功夫,你去拿下来吧。”
“这么重的东西,除非老天爷。你们抬举我了。”
一个女人亲昵地捏了他一把:“你咋拉屎扽断帽盖呢。你拿下来,你先压。”
石砣咸默不语。他发现,树杈上的碾砣圆滚滚的身子洒满了晃动的金铜钱,很是优美舒服的样子。
石砣嘿嘿地笑着,很是神秘。一双眼睛在紫色和土蓝色的缝隙里穿梭,竞然捕到了一朵耀眼夺目的鲜花,而这朵鲜花昨天在这里开放了一整天。
石砣嗖的跳上了碾盘,踮起了脚尖,一子抱住了碾盘。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约而同的高度集中了,说话声,嘻笑声同时戛然而止。大眼睛瞪小眼睛,紧张担心慌促惊惧涂满了每一个人的脸,有人啊呀呀地叫着,要是他撸了手,非砸成肉酱不可!有人捅了她一下;别张罗!所有眼睛的激光都射在从碾盘到树杈之间的一个活动的点上,就好像《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在横空出世;又好像茫茫的大海上一条鲸鱼在浮出水面。只见他双手抠进了碾砣中心的洞洞,嗨的一声,六七百斤的碾砣就乖乖地离开了树杈,偎在了他的前胸,象婴儿贴在了母亲的怀抱。他慢慢地转身,徐徐地弯腰,咣的一声,碾砣与宽大平缓的碾盘终于夫妻团圆。这咣的一响,把人们咂出了一口气,也把人们的脑袋砸开了一扇门:碾砣飞上树的原因找到了!
这台超级杂技表演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