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凌凌的水,蓝莹莹的天,她幻成了一条萝卜丝长的小鱼,一条很好看的花里棒槌鱼,今天他显得很高兴,她和她的小姐妹们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时不时地翻上水面,来一个鲤鱼跳龙门的既兴式的表演,创造出一圈圈的水花和涟漪,一排直挺挺的柳树在岸边婆娑,浅水边的水草青青,还顶着一朵朵的五个瓣的类似向日蔡的小白花。有短嘴长嘴的小鸟在草丛上飞来飞去,太阳艳艳地当空照着,水里的那个白太阳炫人眼目的耀着,她一时的失了明,找不到了自已的好姐妹,她急匆匆地浮上水面,不知怎的,一条蓝光极速地划过,水花扑棱棱地惊慌地退去,一条铁夹子飞快地嵌住了她挣扎的肉体。啊呀呀,她在翠鸟的尖尖的长嘴里,她绝望地大叫了一声,叫声仅把自已折腾的恍恍惚惚,封窗纸已经发白了,屋里的黑黯在一点一点地褪去。近来她常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而这些梦的地点多数固定在一个地方——郎山下的神水湾。她决定去看看神水湾;拜拜郎山庙;会一会高高的佛塔。
早饭后,她向母亲请假要到郎山庙去看看,烧一柱香。母亲沉吟了一下,说:“现在兵荒马乱的,一个单身闺女出门不太安全,让你第第和你一块去。”
草灵说:“没事的,我自己去能行。”
母亲冷笑:“有事就晚了。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有什么咒念?”
草灵勉强同意了。
出门后,她对弟弟耳语了几句。弟弟答应着嗵嗵地跑了。草灵一个人去了后街。一进了街头,她浑身就灼热起来。这灼热来自于异性的灼热的目光。她所经过的街道;经过的一个个门楼;经过的一棵棵树,似乎都睁着一双双眼睛开始燃烧了。那就是赶毛驴的小伙子会把牲口赶进草垛里;挑水的年轻人会把水挑进别人的家里;推车的小子会把车子撞到大树上;抽烟的伙计会把烟袋硬生生地插进自己的鼻孔里,还咂吧个不停。更有甚者,有两口子一块去赶集,男子只顾看草灵,老婆和他说话他迟迟不应。把老婆气得狠狠地从后面踹了他一脚,男人没有防备向前扑了一个狗吃屎,他爬起来,还不解地质问老婆,你踹我干啥?
草灵如一朵游动的五彩云,她佯装偶然地从这条不太熟悉的街道路过,看刺槐树上开出的粉白粉白的刺槐花,看白杨树上撅着尾巴呱呱叫的花喜鹊,就是不去瞧一眼一户人家的道士样的门楼。早晨的太阳浑身涨满了金漆,把不宽的街道漆成了一个长长的金条。一条条清晰的水渍从街中心的石彻的水井向周围扩散歪歪扭扭地消失在一户户的门楼里,她沿着划着曲线的水渍向前辩认,曲线就此戛然而止,而前方的一家的门楼使她的心儿咚咚,心里嘟囔了一句,又睡懒觉了。这时,她听到了身后嚓嚓的脚步声和担杖压在肩上的有节秦的吱嘎唱声,她的心中一阵暗喜,故意放慢了脚步,右手在口袋里一阵摸索,一个纸包啪达一下掉在了她的身后,人也是置若罔闻地向前走。那人放下担杖,大声对草灵喊:“草灵妹妹,你丢了东西了!”但是可爱的草灵不知怎的没有听见。转过墙角,消失在数棵梧桐树的后面。
草灵刚出了村外,弟弟立刻从一棵路树后面跑了出来。姐弟俩顺着村路爬上了一个不大的山坡,郎山的七层佛塔就在视线以内了。尖尖的佛塔像一根银针,而脚步下的弯弯曲曲的小路多像一根扯不长拉不断的白花线?草灵心里叹道,不知道嫚子姐所说的鸳鸯老是怎样穿针引线的。
在叶花村,草灵是村里人人称道的做花女。
做花在这一带的乡村,是女人们农闲时的最传统的也是最拿手的副业了,据说始于明朝中后期,多数是出口。政府为了鼓励做花业,在各地建立了花庄,由它们统一发放原料,统一验收标准,并且负责培训当地的骨干。这样,这传统的做花业就长久不衰源远流长了。草灵是个心灵手窍的女孩,她又极爱干净,做出的产品,在花庄的大桌上一抖一展,白花花,齐刷刷,原样原色,几乎挑不出一丁点儿瑕疵。花庄的老板和验收员,时常把她做的某件产品当做样品,挂在屋里显然的位置上,让那些错误连连丢东拉西脏手脏脚烟熏火燎弄黑了产品的女子们参观学习。草灵每隔一段时间就到七八里地的花庄去领花。准确地说,是去领花网、花线、花样(图纸)。花网是和渔网一样的白线网子,全是密密麻麻小指头粗细的方扣儿;网线是几匝二三尺长的白粗线儿;花样上面印着何物、何形状、数字、尺寸等等。草灵把花网支在木制的花撑上(花撑是长方形的木框,有四条腿,上面四周排满了不到两公分的小铁钉)然后对着花样,就可以在花撑上飞针走线了。这些零散的材料,在草灵的魔手里,就成了传说中的马良手中神奇的画笔,再加上白的染料,白的渲纸。不几日,花撑上百花盛开,蝴蝶飞舞了。
草灵最要好的朋友是她家前排房的嫚姐了。嫚姐在家里是老三。父母不叫其名,只呼三嫚。所以草灵就叫她嫚姐了。只要她在屋后叫一声嫚姐,嫚姐一边答应着一边提着自已的木花撑嘀溜骨碌呼呼生风地呼进了草灵的闺房里,两人在铺着旧竹席的土地炕上对座,胸前放着各自的花撑,银亮的大头针在看得见自己白腿的网眼里钻进钻出,白线在扯拉网扣的此楞此楞的演唱声中,各自的舒心事、烦心事、痒心事、知心事也随着网上的一个个花瓣的长成抖搂出来了。嫚姐到底比草灵年长将近两春秋,知道的事儿比草灵多。什么荤的素的咸的淡的深的浅的雅的俗的都能掰上个一二三四五。草灵和她坐一块儿,犹如在闷热而黑不楞登的天空里看见了彩虹。嫚姐已定了婚,婆家是20里外的银山村。草灵问:“你见过你的男人吗?”“没有。”,她说:“自古以来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到了结婚那天就是见面的日子。”草灵问:“要是个瘸腿瞎眼的,尖嘴猴腮的,沾花惹草的,打架斗殴的,懒得腚抬不上的,咋办?这可是得过一辈子的。嫚姐一脸的看破红尘的表情:“你没听说过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蛤蟆跟着爬,嫁个乌鸦跟着飞。”草灵“噗哧”一笑:“这女人不就成了花生油了吗,炒什么菜都有可以加上。”嫚姐一乐:“你将来肯定会嫁个大财主,你太好看了。能把他们美死。”草灵不以为然:“你又不能算命,又不能未卜先知。纯粹是胡猜。”嫚姐说:“你别不信。鸳鸯老人专门给世间的男人和女人配对,早早晚晚的。你没听说过木木和苞苞的故事吗?”
草灵飞她一眼,说:“不准是你从哪儿拣来的一个老掉牙的野话闲语。”嫚姐不置可否。把大号银针往花撑上一插,眼一眯,学起了瞎子说书人的腔调,手蹬脚刨,讲了起来:
“话说早年间,14岁的少年木木到山间去打柴,在山上遇见一位白胡子老人。老人说,他是鸳鸯老人,专门给人间的男女穿针引线配对的,并且是百分之百的准确,百分之百的成功。还不收一个铜字儿的介绍费。木木就故意问他你说我的媳妇是哪一个?鸳鸯老人告诉他是李家沟李木匠的女儿李苞苞。第二天,木木来到李家沟一打听,果真有个李木匠,他的女儿确实叫李苞苞。待他按照别人的指点见到了这个闺女时,傻眼了。她的鼻孔里耷拉着一对面条,一吸吱溜溜地缩进去,头发糟成了鸡窝,瘦寡寡的脸,十一二岁的年纪,在与一个男孩子摔跤。木木又委曲又失望,真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碰上了错误的人。她怎么会是我的老婆?开了天大的玩笑。他拾起一块有棱角的石子掷了过去。小闺女捂着额头哇哇的大哭大叫。木木一想,我无缘无故地打坏了人,人家肯定饶不过我,跑吧。他撒腿下了关东找亲戚去了。
木木在关东住下了,长大后又在关东聚了一个漂亮媳妇。两口子和和美美的。时间一长,木木发现老婆有个习惯,喜欢早晨起来在梳妆台前照镜子,还用手轻轻地揉上一阵额头。 木木忍不住问:“你的脸盘很好看了,天天揉那额头干吗?在做保键操吗?”
老婆揉着额头幽幽地说:“我小时在老家时,一个不知哪来的皮小子不知何故地打了我一石子。多少年了,到了早晨这儿就痒。”
“你老家是哪啊?”木木迫不及待地问。
“山东远龙县的李家沟呀。我爸是村里的木匠。人称李木匠。”
“啊呀呀,那是我呀。我在山里打柴时,鸳鸯老人告诉我你是我的媳妇。我找到了你。见你和……我随手检起一块石子……”木木脱口而出。
“哇哇,我可找到你了,这回看你往哪儿跑……”老婆摸起苕帚疙瘩追着他一顿乱敲乱棒。从那以后,男人每天早晨给她揉额头。
草灵听得眠着嘴直笑:末了说:“这都是你瞎编的吧。”但心里却反复咀嚼着这个故事的味道。
姐弟俩说说笑笑,疯疯闹闹地到了郎山庙下。
郎山是一座独零零的不太高的山,三条不太大的河半绕着它静静的而过,使它显得格外得鹤立鸡群挺拔秀丽。特别是离它最近的来自西北方向的两条河殊途同归,在它的宽大的脚下闪着银辉。当地人称它们是牵牛河。传说当年牛郎牵着他家的那一头神牛与七仙女相会,走到此地累了歇歇脚,就近搬了一块黄石坐下了,起来时,拍打拍打屁股上的泥土继续赶路,这儿就成了一座山,人称郎山。
郎山有三处景观,一直为远远近近的人们津津乐道。其一是郎山寺庙;其二是郎山塔;其三是郎山脚下的神水湾。郎山寺庙绿树环绕,大大小小的房屋六七十间,据说鼎盛时期几尚五六百人,下辖土地两三千亩。人满为患。最前面的寺庙分大厅、正厅和偏厅,里面供奉着玉皇大帝,普萨和形态各异,造形逼真的罗汉张飞关公像等等。庙内整日烟雾燎绕,木鱼声声。来烧香磕头拜佛问卦的人天天有之,遇上农历的节日,更是摩肩接踵。甚至一些南方的游客也来烧香拜佛。大厅前向西有一条小径直通佛塔,塔为七层,全部是灰黑色方砖的筋骨,方砖是本地又大又厚的单平砖。塔的每一层的边缘都有八个角,每一个角挂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铃铛,金晃晃,亮闪闪,风一吹,叮铃铛啷地响。好似草原上万马奔腾,好似宽宽的大路上由远而近的一眼望不到边的驼铃。每当刮大风的日子里,塔上的风铃齐声响起,行人离老远就听得清清楚楚,常常逗引地他们驻足观赏,倾听它那美妙的歌唱,真是一个镶金踱银的宝塔,一个吹萧吹笙的宝塔。而人往塔边一站,感觉山风扑面,松涛阵阵,河水闪银,鹰雕飞旋。仰望塔顶,见它头碰蓝天苍穹,手托白云。尖尖的塔顶也是鸽子的家乡,经年有数只白色的、蓝色的、灰色的鸽子在上面憩息,它们时而忽啦啦飞向天空,时而扑啦啦结伴而归。为郎山增添了许多妩媚的浪漫的情调。顺着塔边的崎岖的小路从高山下走来就到了闻名遐尔的神水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