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你和这个女孩不仅不认识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住在哪里。你却说是你的媳妇,是从小订的娃娃亲。她的父母结婚的时候,她的爷爷死了21年了。哪来的娃娃亲?你这不是诈婚吗?今天你要不把我的50块大洋还给我,我就捏碎你的手脖子。在这十里八疃的。谁不知道我的力气大?我能把牛腿捏断了。”
“哎哟哟……啊……我再也不敢了。都怨我见色起意。我高低不敢了。”
又几个游客围拢过来,纷纷打听是怎么回事。
石砣说;“们弟兄俩闹着玩呢。”又对弓腰曲背的家伙说:“回去把我的钱马上送到我的家里,再别做让你哥我伤心的事了,听清了吗?”
那家伙低着头一迭声地回答:“听清了,听清了……”
石砣这才松了手:“今天看在你我兄弟的情份上,放你一码。滚蛋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评论:“这个当小弟的。谁的不好偷?单偷他哥哥的?真是伤了天理。该好好地揍一顿。”
那家伙边疾走边嘟嘟:“好人好事都叫你做了。”
犹如一条河流流动时遇到了阻碍而突起的波浪;犹如艳阳高照时飘过了一片云彩,现在波浪平失了,河流依旧奔腾不息;云彩擦肩而过,艳阳还是笑脸盈盈。草灵和石砣沿着神水湾边慢慢地行着,像围着一个平易随和得德高望重的老人。湾水里映出了三三两两的游客的活动的影子。像神水湾在刻意地复制着人的灵魂。湾水里天空比他俩的头顶的天空还要蓝还要明净。两三片身着白衣的云彩庄重地手拉着手地从他们的头顶悠闲地经过。高尖的佛塔在水里切出了一柱清高、坚定和不可一世的孤傲。那塔顶的东张西望的鸽子也变成了另一世界的迷幻的精灵。让人想入非非。有的游客虔诚地向湾里扔着各种食品。这时候的神水湾报以轻轻的掌声,它平易近人的面容,决不半点违拗人的深情厚意,畅开环抱尽数吸收。一时吸收不了的,它就大胆而又不加掩饰地浮在水面上,等待融化。在它水旁的半缓处,它又慷慨地把自已的清凌凌的汁液淌进人们的口中和人们的容器。
草灵的小弟弟永远是对什么都好奇的,他瞧见一只翠鸟落在了一堆灌木丛里。提着一根树枝跑了过去。
“你今天咋想来郎山了?草灵问石砣。”
“我追着一只很好看的鸽子来了。”
“是吗,我咋就没看见?”
石驼从贴身的口袋里抽出一个五净的白布包裹,一层层打开,里面跳一张旧纸和一双鞋垫。把旧纸摊开,上面是黑颜色画的展翅腾飞的一只鸽子,鸽子的前方是高耸入去的七层塔。
“这是我在家门口捡到的。那个丢东西的人走得太快。我怎么喊她也不应。”
“也许那个人真的没听见。”草灵低声说。
“草灵。你看看。这一双鞋垫绣得太好看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鞋垫。上面绣着一双山雀儿。眼睛看着会动似的。”
“那是鸳鸯戏水呢。”草灵把脸一转。此时她脸如抹了胭脂,如傍晚的晚霞。更加娇娆动人。
“对,是鸳鸯。就是永远在一起,不分开。太好了。”石砣高兴地手舞足蹈。
“既然你捡着了,就是你的了。”
“我要好好地保存着,永远地保存着。”石砣双眼深情地看着草灵,狠不得把草灵抱起来。
草灵扭身向小弟喊道:“草玉——咱们上山了。”
三个人到了山上的小树林里,林里有一条小径,顺着小径就可以到达佛塔了。一进入了小树林,立时感觉有点幽黯。在林外眉飞色舞强力四射的太阳在这小小的树林里威力大减。嫩绿的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树叶把满天的日光织成了花撑上的晃动的网扣儿,并把宜人的凉爽长久地留住。径边有一口石彻的水井。石砣和草灵俯在井边向下瞥了一眼,发现水面很浅,浅得一伸手就能勾到,水面上映出了蓝天,还映出了两个挨在一起的亲密的影子,像井边开了两朵空灵的山花。草灵说:“水这么浅啊!怪不得开了花呢。”石砣说:“我听人说,山有多高,水有多深。咱这郎山怪事多了。说不定,当年的牛郎走到这儿,用七仙女的银簪往地下开玩笑地一插,就掘成了这么一眼井呢。”
“你大慨想七仙女想疯了吧。”草灵抿着嘴白了他一眼。
他们又向前划了几步。小弟惊讶地叫道:“快来看,这有一棵好奇怪的树。”
这确实是一棵奇怪的树。极少见过的一棵树。应该说是两棵长在一起的树。它们像扭麻花像扭绳子一样的紧紧地无缝隙垂直地搂抱在一起,分不清粗细分不清长短,共同迎接着头顶的深邃的苍穹。它们是一株鸳鸯树;它们是一株夫妻树;它们是一棵孪生兄弟树;它们是一棵孪生姐妹树。这样的一棵树在这不大不小的树林中显得格外醒目格外另类。像一大群黄牛跑进了一头非洲的斑马。
“石砣哥,你说这是一棵夫妻树呢还是一棵兄弟树呢?”
“我看是一棵夫妻树。一定是为纪念牛郎和七仙女而长的树吧。你说是不是?”
“我看倒像是一棵鸳鸯树,一长出来就在一起。”
“鸳鸯树和夫妻树差不多吧,都是厮守在一起的。”
“石砣哥,你看,树下有一间房子的地方,平展光滑,雨草不生,不定有多少人来过这儿呢。这树的下半股路也是磨得发亮了。不知多少人抱过呢。”
草灵走过去伸开双臂抱住了双身树。
“石砣哥,这树太粗了。我搂不过来。咱俩试试。”
“好呀,咱俩试试有多粗。”
石砣站在了另一边,也搂住了同一棵树。女人在这一边,男人在那一边。四只手如链子扣儿,扣在了一起。一双刚劲有力,一双柔软无骨。
“草灵,我看不见你。”
“石砣哥,我也看不见你。但我听到了双身树在和我们说话呢。”
是的,双身树在缠绵地说着旷世日久的悄悄话呢。草灵把脸腮贴在粗糙的树皮上,如贴着对方的宽大的胸膛,她果真听到了呼呼哗哗的说话声。她把芍药花脸贴在灰褐色的树杆上,闭着双眼,似睡似梦似痴似醉。
“草灵,你在干啥呢?咋不说话呢?”
“我正在听树说话呢?”
“说什么话呢?”
“它在说它的历史、现在和将来。”
“我只听到它唔唔哗哗的声音。其它什么也听不到。”
“好,我学给你听。它说它的种子是由牛郎的后代送给灵雀的。灵雀衔着这两粒种子顶风冒雪,避害鸟躲雷电,越过千山万水,来到了郎山,把这粒种子撒在了这里,下一年,种子发芽,一长就是两棵树,一棵公树,一棵母树,老天爷起名叫相思树。许是这俩棵树的来历太不平凡吧。从顶破土开始,它们共同经风雨战严寒,同受过虫子咬野兽踏,它们互相关心互相体贴。当它们长到小拇指粗时,公树说话了,他说,我们两个从小在一起,将来肯定要分开的,因为两棵树是不能长在一起的,说不定哪天,我或者你,就要被移栽到很远的地方。母树说,一旦移走了。再凑在一起寻要等到天老地荒日月颠倒。公树说,还有什么办法吗?母树说,办法总会有的。某一日,狂风大作,一连刮了两天两夜。一对可怜的小树让风缠在了一起。母树说,有办法了。公树说什么办法?母树说,缠在一起就是办法。两棵树就这样缠在一起向上长着,像一根树绳,后来有人想把它们分开,但它们扭得太紧了,连手指头都插不进去,只能任它们自由自在地长大了。”
“现在呢?”
“现在?这棵双身树,也就是相思树,成了郎山的一大风景,许多人来郎山,一半的年轻人是来看这棵想思树的。它促成了人间的一串串的故事。”
“它还告诉你将来呢。将来怎么样?”
“将来?它正说着呢……对了,我听清了。他正问你呢?”
“问我?问我什么呢?快说。”
“它问你……问你……”
“你咋吞吞吐吐的,你嘴里含着满口的热地瓜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吗?”
“它说……草灵的脸红艳艳的,像树杆上凭空绽放了一朵惊世的芙蓉花:它问你对你的老婆能不能像这棵树一样真心地对她,真心地保护她,不再踏这山望那山高——就是不再想别的女人。”
“草灵,这棵大树真是这样说的?”
“真的?”
“好,我也当这棵树发誓:我如果能娶了你,那是我的福气。我要是再三心二意,我就一下撞死在这棵想思树上。”
“好,石砣哥,你可以松手了。”
林子里虽没有火堆,但两个人的脸都被什么烧得发烫。三个人手拉手围着这棵大树转起了圈圈。边转边齐声说:“天转转,地转转。谁撒谎了谁是个王八蛋。”
铛——铛——铛——郎山的庙的钟声响了,那钟声响亮、沉重、浑厚,悠远,还带一点儿拨动人心的微微的颤音。声音在不大的林中回荡漫游,像一个无所不在的精灵。遇到了树干,嗡嗡嗡地鸣一阵。碰到了薄薄的千姿百态的绿叶,不由自主地荡起了儿童秋千。青草起舞,小虫惊魂。就是那放缓脚步,步履轻盈的风儿,也为之颤栗,匆匆而过。佛塔顶上的不安分的飞鸽,也结伴呼啦啦钻入了远远河边的一排杨树上。
道路弯弯,佛塔尖尖,神水湾圆圆。道路是线,佛塔是针,而神水湾是针鼻儿。草灵极想用她那一双灵巧的手指,把这根够长的绣花线,纫进佛针下方的水湾针鼻儿。这可是一件从未干过也干不动的针线活儿。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干动这活儿,那就是冥冥之中的鸳鸯老人。可这鸳鸯老人能把她这根漂浮的线给顺利地纫进石砣这根粗针吗?
草灵回家后撑开花网做花了。她按照花样子,在花撑上做出了朵朵好看的白花。但她不知道能不能把自已人生的大花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