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梅政委骑着马带着一队战士来到了二十八团一营。他下令将曾绍山五花大绑往外拖。王近山此时也骑着马赶到了一营。见此情景,他跳下马,拦住梅政委,指着曾绍山说:“他是我们一营的书记,犯了什么错误?他是我的部下,你抓他首先要和我打个招呼,为什么连招呼都不打就把人带走?”
梅政委用鼻子哼了一声,恶狠狠地说:“你知道吗?他是‘AB’团,是反革命,抓反革命、杀反革命如同割韭菜那么简单,不需要和任何人打招呼,你快让开!”
王近山不信,反问:“你说他是‘AB’团,是反革命,你有证据吗?”
梅政委理直气壮地说:“他家是富农,他是高小文化,能写会说,这就是‘AB’团、反革命的证据!”
王近山气坏了,也顾不了顶撞上级会是什么后果,严词反驳说:“照你的标准,成分不好、有点文化就是‘AB’团、就是反革命,那么孔子孔老二也是‘AB’团,也是反革命了?还有那个鄂豫皖中央分局书记兼军委主席的张国焘不也是‘AB’团、反革命了吗?他家是地主,本人是北京大学毕业的。他被抓起来没有?他都没被抓,曾绍山只是个小学生,值得抓吗?”
梅政委被他呛得愣了好一阵,回过神来后,气急败坏地吼叫道:“我管不了张主席,但我能管曾绍山,你再不让开,我就连你也一块儿抓起来枪决了!”
王近山的倔强劲上来了,梅政委的嗓门大,他的嗓门更大:“你以为你能指挥一切、调动一切吗?”
正吵得不可开交时,二十八团的交通队闻声赶来了。王近山挥手说:“把他们包围起来,将他们的枪缴了!”
顿时,气氛紧张,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梅政委见势不妙,硬顶着怕吃亏,立马软了下来,说:“王团长,有话好好说,何必这样,何必这样!”
王近山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见对方软了,便对交通队挥挥手说:“既然梅政委不抓曾绍山了,让他们走吧。”
梅政委一听这话,带着人马掉头就走,走出很远了,他气愤地回头说:“我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看你这个王疯子能神气多久,这出戏谁输谁赢马上就会见分晓。”
王近山冷静下来后,知道自己得罪了肃反大员,一定是凶多吉少,他做好了被捕杀头的思想准备。
梅政委碰壁后气得跑到张国焘那里告了王近山一状。他说王近山包庇反革命,还要哗变。一向以太上皇自居的张国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听说王近山反对他搞肃反,顿时火冒三丈,吼叫道:“王近山要哗变,他真的是疯了!”又对保卫局长说:“你马上带十几个人,去把反革命王近山抓来,他不肯来就将他就地处决!”
徐向前对张国焘的肃反扩大化十分不满,前不久他的妻子程训宣就被张国焘当“AB”团秘密处决了。他听说张国焘又要乱杀王近山,立即愤怒地来到张国焘面前,双眼冒火地说:“王近山我了解,他不会哗变,也绝不是反革命。他只是对你们肃反不满,至多算是发发牢骚而已。大敌当前,我们急需王近山这样的虎将带部队打仗,你不能杀他!”
张国焘对指挥打仗一窍不通,鄂豫皖地区的军事工作离不开徐向前,所以不想与他搞得太僵。于是作出让步,对保卫局长说:“那就暂时不抓王近山和曾绍山吧。”
徐向前一句话,使王近山和曾绍山保住了性命。1955年人民解放军授衔时,王近山和曾绍山同时被授予中将军衔。知道的人都说,徐向前一言九鼎,一句话保住了共和国的两位中将。
一声大喊乱了敌人的阵脚
1933年11月1日一大早,从成都起飞的几十架敌机飞临红四方面军阵地上空,丢下数百枚炸弹。房屋中顿时蹿出熊熊大火,树林成了一片火海。接着,一批一批的敌人号叫着向红军阵地发起攻击。四川军阀刘湘指挥六路大军,围攻红军。红军按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的战术,打得第五路、第六路敌人全线崩溃,形成红军对敌实行迂回分割包围的有利态势。红四方面军领导开会分析形势时,徐向前认为刘湘的主力王牌第一、第二、第三师仍在万源,不过已伤了元气,红军要乘胜推进,吃掉敌人。他主张向东卡断敌后路,全歼这股敌人。政委陈昌浩投了徐向前一票。而张国焘认为,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应以避让为主,主张向西。此时张国焘是分局书记兼军委主席,有绝对的决定权,所以虽然两票对一票,徐向前也只能照张国焘的意见办,命令部队向西转移。
王近山接到命令,二话没说,率领最前头的二十八团向西疾进。他们走了两个多小时天就黑了,又继续走了两个小时。战斗了一整天,又马不停蹄地走了四个多小时的路,战士们都很疲劳,纷纷要求宿营休息。王近山四下观察,见夜幕沉沉,也听不到枪声,估计这一带没有敌人,便下令宿营。命令一下,战士们倒地就睡,顾不了喝水、吃干粮。高度的疲劳使流动哨也抵挡不住瞌睡虫的纠缠,抱着枪进入了梦乡。王近山很想美美地睡上一觉,但是,他只眯了一小会儿,就起来查哨了。他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仔细一看,黑压压的人群正朝他们这边拥来。他正想鸣枪报警,腰部已被两个大汉紧紧抱住了。他意识到他们已被敌人包围,怎么办?万分危急之时,他灵机一动,大叫一声:“你们干什么,我可是刘湘刘总指挥的外甥,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吗?”
那两个大汉一听,愣了一下,双手下意识地松开了。还没等他俩回过神来,王近山猛地朝地上一蹲,从一个敌人的大腿空隙中溜走了。他边跑边鸣枪,还大喊道:“同志们,敌人要跑了,赶快抓俘虏,缴枪不杀!”
敌人听到喊声,一时间被弄糊涂了,顿时乱了手脚。战士们听到王团长的叫喊声,打了个激灵,立即跃身而起,端起枪大叫道:“冲啊,敌人被包围了,赶快抓俘虏啊!”
敌人不知道是自己包围了红军,还是红军包围了自己,听到红军的叫喊声,以为中了红军的埋伏,一个个到处乱跑。二十八团乘胜追击,天快亮时,全歼了这股敌人。打扫战场时才发现,这股敌人是刘湘的一个旅,白天被红军打败后逃到这里,无意中又与二十八团相遇,成了王近山的下饭小菜。
一颗子弹从脑袋穿过
1935年4月,红四方面军一举突破嘉陵江,占领了江油地区。江油是产粮区,又是成都的北线门户,是敌我双方争夺的战略要地,也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末期,魏将邓艾亲率精兵三万,自甘肃阴平翻山越岭七百里,突然兵临江油城。蜀军守将马邈毫无准备,无力抵抗,弃城而逃。江油一丢,蜀军防线崩溃,魏军长驱直入成都。蜀国后主刘禅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为保命,吓得向魏军投了降。
徐向前占领江油,获悉刘湘为争夺这块宝地,已命令邓锡侯指挥十八个团兵分三路,向江油反扑。徐向前决定在江油以南抢修工事以阻击敌人,并指定王近山的二十八团为预备队,随时待命。
急性子的王近山一接到命令,便要部队赶快准备,首先让大家吃饱了饭,然后带足了干粮和水。他对战士们说:“轮到我们上时,一定要打胜仗,不打胜仗就得下嘉陵江喝凉水喂鱼。”布置完了,他又一个个检查,看看战士们的装备和粮食有没有带齐。同时,鼓励战士们要有必胜的信心。
战斗打响,王近山来到山头观战,同时观察地形。他知道二十八团的战士们个个善于拼刺刀,而要和敌人拼刺刀,选择地形十分重要。根据以往的经验,要选能迅速接近敌人的隐蔽地点,把部队布置在那里,在敌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向敌人的薄弱部位发动攻击,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与敌人拼刺刀。这种战术的前提是,距离要短,最好限定在五十米之内,这样,一两分钟就能冲上去。
敌人以三个团为一个梯队发起集团冲锋,兄弟部队一鼓作气打退了敌人的几次冲锋。突然,一股敌人突破了红军左翼阵地,从红四军与红三十军的接合部向纵深猛进。红四军军长许世友急得红了眼,问政委王建安怎么办。王建安提醒他说,你不是准备了王近山的二十八团以防万一吗?许世友一拍脑门,命令司号员吹号,调王近山上。
王近山听到许世友的号声,对战士们说:“同志们,是英雄还是狗熊,是见分晓的时候了!希望大家做英雄好汉,不要做狗熊孬种。”说罢,用力一挥手,“全部上刺刀,跟我上!”
王近山带着部队隐蔽地进入事先观察好的左翼高坡下面,向敌人的右侧接近。走了十几分钟,他估计到地方了,便命令大家跃上高坡。王近山冲在最前面,甩手两枪,两个敌人应声倒下。一会儿,手枪里的子弹打完了,他拔出插在后背上的两把大刀,左右开弓,朝着敌人猛砍猛杀。他的大刀闪到哪里,敌人便倒在哪里。他杀得正酣,突然眼前出现一道白光,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胸部,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他倒下了。“团长受伤了!”警卫员边跑边喊来了卫生队长张立三,迅速将王近山抬上了担架。王近山被抬走不远,徐向前就来了,他双眼搜索着,不见王近山的踪影,便吼叫道:“王近山呢?王疯子你在哪里?”
徐向前的叫声惊动了昏迷中的王近山,他就像听到了命令,忍着剧痛从担架上跳了下来,重新回到拼杀的战场。徐向前见到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相信只要王近山在,阵地就丢不了。他放心地离开了。
三个敌人端着刺刀向王近山扑了过来,王近山挥舞着大刀,猛地转了三圈,三个敌人顿时倒地。经反复争夺,敌人的冲锋被击退。这时,王近山的头部中了一颗流弹,满脸是血。卫生队医生赶来,将他抬走救治。经检查,那颗子弹是从他的耳朵下方穿过的,如果弹着点稍稍向上移一点,耳朵就会被击穿,即使能保住性命,也会成个聋子。
王近山在卫生队躺了几天,未等伤口痊愈,又重返前线。王近山戎马生涯,像这种差点丢了性命的事有数十次,他浑身上下都是伤疤。
王近山一生究竟参加过多少次战斗,他自己也记不得。他在南京军区司令部当副参谋长时,一天到司令部浴室洗澡,有的干部见到他浑身伤疤,就要他讲战斗故事。他笑笑说:“军人意味着奉献,我从参加红军的第一天起就时刻准备牺牲。我左臂的这块伤疤,是当红军副师长时留下的,那时抢渡一条大河,白军在对岸用机枪阻击我们,我在第四条船上,当时我嫌船的速度慢,和战士拼命地划,第一个登陆,冲在最前头,压住了敌人的火力,但左臂上中了一块弹片,胳臂差一点被打断。”
和平年代,王近山睡觉时,常常在梦中指挥打仗。晚年由于病痛折磨,王近山骨瘦如柴。弥留之际想的仍是指挥作战,嘴里不时冒出一句:“敌人打到哪里了?我们谁上去了?”
他的小儿子对父亲所经历的每次战役的时间、地点、参战将领早已谙熟于心。这时,他伏在父亲耳边答道:“报告首长,现在李德生上去了。”
王近山舒了一口气说:“德生打仗我一百个放心,他上去我可以放心睡了。”
王近山去世后,邓小平亲自审定了悼词。中央军委补发了王近山为南京军区顾问的任命。这个任命书,将王近山由军区副参谋长变成了大军区正职。死后晋升三级,这在人民解放军中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