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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姑苏新贵,初闯上海(1)

见苏杭二州的秀丽与富庶。苏州地处江南,背靠太湖,面对长江,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早在吴阖闾元年(公元前514年),吴王阖闾就命大将伍子胥在此筑阖闾大城,以为国都。伍子胥仔细勘察地形,以“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原则,建筑了一座辉煌的双棋盘大城,是为苏州建城之始。

秦汉时期,阖闾城改称吴县,为会稽郡治所,后又升格为郡。南北朝时期,经济重心南移,吴郡成为东南最为富饶的地区之一。梁末,吴郡改称吴州。隋开皇九年(公元589年),隋灭陈,改吴州为苏州。隋唐时期,苏州几度更名,但治所未变,奠定了苏州繁华的基础。唐朝后期,苏州人口增加,经济、文化都有了明显发展。唐末词人韦庄曾在词中赞道:“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到南宋时期,苏州的富庶已经冠绝天下了。范成大在《吴郡志》中记003载:“谚曰:‘天上天堂,地下苏杭’。又曰:‘苏湖熟,天下足。’”此后,江南遂成为“天下粮仓”,天下财富半数藏于东南。宋元明清四代均倚江南漕粮为命脉。而江南漕粮之中,苏州所供,更是冠于各地。

经济的发达又促进了文化的进步,苏州籍士大夫的人数在历朝都冠绝天下。士大夫们发迹之后便在苏州城内大兴土木,建造园林。由此形成了“苏州园林甲天下”的局面。城内有沧浪亭、环秀山庄、拙政园、留园、怡园、西园、狮子林等人工园林,城外有灵岩、天平、虎丘等名山佳所,山水掩映,绿树成荫,置身苏州城中,确有人间仙境之感。

苏州又出美女。苏州美女兼有小家碧玉和大家闺秀的所有优点。苏州城外有姑苏山,人们遂将苏州城唤作姑苏。唐朝诗人张继《枫桥夜泊》中曾有“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之语。苏州女子用吴侬软语轻唤“姑苏”二字,简直能将人的心甜醉!金钱、美女、秀丽的风景,人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可以在苏州找到。于是,苏州便成为天下人向往之所,成了名副其实的“人间天堂”。

但富庶繁华之地在清朝咸丰年间(公元1851~1861年)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太平军将领慕王谭绍光率部攻陷苏州。随后,苏州城一度成为清军与太平军展开拉锯战的战场。人间天堂的繁华与美丽被破坏殆尽。

同治年间(公元1862~1875年),李鸿章率领淮军,南征北战,将太平天国农民起义镇压了下去。苏州城复归清廷的统治之下,但昔日的繁华已经不在了。在苏州城玄妙观外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小巷子狭窄逼仄,终日不见阳光。在青石板路的两侧,马桶成行,头顶尽是晾晒在竹竿架子上的衣裤。在巷子的深处,有一处幽静的宅子,黑漆大门上方赫然挂着一块铜牌,牌子上写着“黄寓”两个大字。

黄寓的主人30多岁,名唤黄炳泉。黄炳泉是余姚人,原在余姚县刑事班房当名班头。此人个头不高,却极为灵活,一双眼睛更是滴溜溜乱转,随时太平天国苏州守将慕王谭绍光给戈登的回信。戈登,镇压太平天国的英国“常胜军”首领。谭绍光坚守苏州,多次击退戈登“常胜军”和淮军的联合进攻,戈登写信给谭绍光劝降。此图便是谭绍光给戈登的回信。

镇压太平军时的淮军士兵,身穿典型的“勇营”军服。淮军是晚清在曾国藩指示下由李鸿章招募淮勇编练的一支军队。

都能冒出几个让人拍案叫绝的好主意。更为难得的是,黄炳泉身手不凡,练就了一身武艺。

咸丰年间,苏州巨富段葆青家中失窃,三件绝世珍宝被盗。苏州府和吴县县衙一筹莫展,遂请黄炳泉前来帮助破案。黄炳泉到达吴县,放开手脚,三下五除二便把这桩奇案给了结了。吴县县太爷陶民全对其大加赞赏,遂将其强留在吴县,升为捕头。

能在“人间天堂”当差,黄炳泉自然乐意。于是,他便在玄妙观外的这条巷子置屋住了下来。不久,黄炳泉经人介绍,与苏州女子邹氏结为夫妻。苏州城虽然已失去了昔日的繁华,但黄氏夫妇夫唱妇随,再加上黄炳泉善于钻营,生活倒也算得上小康。唯一让黄炳泉感到遗憾的是,他已近中年,却尚未得子。

邹氏怀过两胎,第一胎生了个儿子,但不幸早夭。第二胎是个女儿,大名黄凤仙,乳名阿宝。黄炳泉一直盼着能有个儿子。如今,邹氏又已怀孕九个月有余了,黄炳泉夫妇多次到寒山寺祈福,求菩萨保佑,希望能生个儿子!

同治七年农历十一月初一(公元1868年12月14日),邹氏突感肚子一阵005一阵地痛,临盆在即。家里请的小丫鬟急忙跑到衙门告诉黄炳泉。听到消息后,黄炳泉既兴奋又紧张,他一面派人请了接生婆,一面亲自去买了几盘鞭炮。他喃喃自语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生了男孩,我黄炳泉定当大放鞭炮,以示庆祝。”

产房里传来阵阵惨叫声,接生婆也在里面大呼小叫。黄凤仙则跑进跑出,向黄炳泉报告里面的情况。黄炳泉背着双手,在产房外走来走去。他不能进去看妻子,因为产房乃大凶之地,他怕影响自己的前途。

几个时辰过去了,孩子还没有出生。黄炳泉的心里直打鼓,他急忙跑到正堂,“扑通”一声跪在了菩萨面前。黄炳泉心里很明白,自己办案时做了不少昧良心的事。强奸妇女,敲诈勒索,他几乎都干过。孩子迟迟生不出来,是不是上天在惩罚他呢?

从中午到黄昏,黄炳泉一直跪在菩萨面前,他觉得这一天的时间特别长,似乎有一生一世那么长。忽然,外面下起了细雨,产房里也传来了新生儿“呱呱”落地的哭声。

黄炳泉急忙起身往外跑,黄凤仙迎面跑来,大声喊道:“爹爹,姆妈生了个小弟弟。”

接生婆抱着孩子,站在产房门口,卑躬屈膝地对黄炳泉说道:“恭喜黄捕头,夫人生了位哥儿!”

黄炳泉喜不自禁,跑到大门口点起了鞭炮。他一面亲自备了三牲福礼,准备上寒山寺还愿,一面派人到余姚去祭祖。黄家祖宗的灵位一直供在余姚黄家祠堂,祖坟也在余姚城西。每逢家中有大事,黄炳泉都要到余姚去拜祭祖先。

自从儿子降生之后,黄炳泉一直乐呵呵的,办起事来也公正了许多。他在内心嘀咕着:“一定要为儿子积点阴德。”

孩子满月之时,黄炳泉为孩子举行了盛大的满月仪式。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大开筵席,夫妇二人满前忙后。酒足饭饱之后,众人纷纷要求把哥儿抱出来见见面。黄炳泉笑呵呵地抱着儿子,向大家炫耀。

众人纷纷说了些吉利话。在江南一带,孩子满月之时,无论路人还是亲朋,见到孩子都要说几句吉利话,讨个口彩。黄炳泉听着大家的吉利话,喜不自禁。邹氏也满心欢喜地在一旁看着。

这时,黄炳泉的同僚兼好友刘正康问道:“黄大哥,哥儿可曾取官名?”

黄炳泉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瞧我,只顾高兴了,至今未曾给孩子取名呢!”

黄炳泉话音刚落,便有人提议道:“何不到玄妙观找位道长,给哥儿合合八字,取个官名?”

众人纷纷附和,认为这个建议可取。就在这时,一位算命先生走了进来。算命先生头戴毡帽,身穿棉袍,一副道骨仙风的样子。黄炳泉掏出几枚碎钱上前拦住算命先生,连说:“包涵,包涵,家中正忙,请先生到街上的茶馆去消消乏吧!”

算命先生笑道:“方士岂是登门求舍而来?我闻听新贵喜辰,特地前来拜看贵相公之福禄造化的。”

黄炳泉正在兴头上,便把孩子抱出来,让算命先生看了看。算命先生审视了半晌,问了孩子的生辰八字,口中念念有词,突然把手一拍,笑道:“好!”

众人正莫名其妙,算命先生便躬身深施一礼,说道:“新贵时辰赶得好,福禄裹身,紫气缭绕。黄捕头这老太爷的高位是坐定了!”

黄炳泉自然知道算命先生的话不能全信,但孩子满月,讨的就是个口彩。算命先生的恭维,在黄炳泉夫妇听来,就像蜂蜜一样甜。算命先生又说了许多让人似懂非懂的套话,说孩子将来一定是位一品大员。黄炳泉喜不自禁,急忙拉算命先生上座,摆上了新鲜菜肴,热情招待。

众人便趁着热闹劲,让算命先生给孩子取个官名。算命先生说道:“官名嘛?应该由黄捕头亲自来取。方士岂敢造次?”

黄炳泉虽然办事机敏,胸中笔墨却少得可怜。他本不想在众人面前露丑,但孩子满月实在高兴,便连声说:“好,好。”

他思忖了半晌,摇头晃脑地说道:“人生在世,图的就是‘富贵’二字!家有千金,荣宗耀祖,便算得上是富贵了。咱们也不是书香人家,取名007难以免俗。孩子干脆就叫‘金荣’吧!”这个名唤“金荣”的婴儿便是日后上海滩上叱咤风云、炙手可热的青帮老大、“中国第一帮主”黄金荣。

二、生病生出一脸麻皮

黄炳泉中年得子,将其视为珍宝,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两年后,邹氏又为其生了一双儿女,女儿取名杏仙,儿子取名木金。不曾想,木金在出世不久便夭折了。黄炳泉伤心欲绝,几乎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黄金荣的身上。他对两个女儿几乎不闻不问,完全丢给了邹氏,每天从衙门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抱抱宝贝儿子。

在父母的呵护下,黄金荣一天天地长大了。江南一带文化氛围很浓,孩子六七岁之时便开始启蒙了。黄炳泉夫妇担心读书伤了宝贝儿子的身子,直到黄金荣九岁的时候,才把他送入私塾。

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黄炳泉亲自领着儿子到玄妙观附近的一家私塾去拜见先生。黄金荣在先生和父亲的指点下,在至圣先师孔子的像前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给先生行了礼。黄炳泉奉上束修之礼,私塾先生点了点头,便将黄金荣收为弟子。

先生满脸严肃地问黄金荣:“你叫什么名字?”

黄金荣平日里被娇惯坏了,见到满脸严肃的先生未免有些不太适应。他回想着临出门前父亲教他的话,支支吾吾地回答说:“学生姓黄,名金荣。”

先生摇了摇头。黄炳泉赶紧在一旁将事先准备好的拜师帖子递了过去。

008先生看了看帖子,皱着眉沉思了片刻,提笔在旁边写了“锦镛”两字。先生对黄金荣说:“此后,你便以锦镛二字为字吧!”

“锦镛”二字确实比“金荣”文雅得多了,但黄金荣并不喜欢这个文绉绉的名字。在上海滩三大亨之中,杜月笙和张啸林都以字或号行,唯有黄金荣不甚提及入私塾时先生给他取的号。

黄金荣生性顽皮好动,而且一向被父母娇惯。一入私塾,他便感到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再加上他在读书方面确实没有什么天赋,一本薄薄的《三字经》,他竟足足读了半年之久。天长日久,黄金荣也就慢慢地适应了私塾里的生活。

就在黄金荣逐渐适应私塾的读书生活之时,一场天花铺天盖地地在苏州城里流行起来。天花是一种由天花病毒引起的烈性传染病。天花无药可医治,一旦患病,只能寄希望于患者本身的抵抗力了,而且死亡率极高。明朝末年,清兵入关之时,便有大量的满人死于天花。《清史稿》载:“满洲兵初入关,畏痘,有染辄死。”史书记载,同治帝便是因为感染了天花而去世的。

欧洲历史上几次人口锐减也多与天花肆虐有关。仅18世纪的百年时间里,欧洲死于天花的人就在1.5亿人以上。由此可见天花的危害性。一旦患上此症,即使不死,痊愈后脸上也会留有麻子。“天花”之名便是由此而来的。

当天花在苏州城肆虐的时候,娇生惯养的黄金荣几乎是第一批感染的人。高烧不退,寒战不断,黄金荣陷入了昏迷之中。黄炳泉夫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却转不出任何主意。

邹氏日夜守在黄金荣的病床之前,黄炳泉则跪在菩萨像前,求神明保佑。一桩桩往事不停地闪现在黄炳泉的眼前。自从他当差以后,利用职权之便,他没少干坏事。栽赃嫁祸、诱奸妇女等一件又一件亏心的事浮现在黄炳泉的眼前。他的心中顿时不安起来,磕头如捣蒜地说:“求菩萨保佑,求菩萨保佑。我黄炳泉只有这么个儿子,要报应就报应在我的身上吧,千万不要带走我的儿子啊!”

第四天,黄金荣的烧退了一些,面部和四肢也密密麻麻地生出了许多红斑疹。邹氏急忙跑到客厅去告诉黄炳泉,儿子终于熬过了第一关。黄炳泉急忙给菩萨上香,以为是上天被自己的真诚打动了。

第六天,黄金荣面部及红斑疹变为疱疹。黄金荣终于醒了过来,但面部及四肢上的疱疹里长满了黄脓,奇痒无比。孩子岂能受得了这般苦楚?即使睡着了,他也不时地伸出手在面部和四肢上乱抓。

邹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慌忙按住黄金荣的手,啜泣道:“小祖宗,忍着点吧,千万别抓呀!”

黄炳泉见状,狠了狠心,找了根布条,将黄金荣的双手紧紧地捆了起来。邹氏一边看着丈夫捆儿子的双手,一边抹眼泪。黄炳泉轻声地哄儿子说:“乖孩子,忍着些。过了这一关,便百无禁忌了。”

黄氏夫妇小心翼翼地看护了儿子半个月之久。黄金荣脸上终于结痂了。又过了几日,一只只痂盖头脱落下来,黄金荣的脸上和面颊便留下了许多豆大的凹坑。一张本来十分端正的脸长满了麻子,变得面目全非了。

邹氏瞅着儿子的脸,眼泪不由簌簌地落了下来。黄炳泉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说:“哭什么呀!”

邹氏呜咽道:“我能不哭吗?本来好好的一个儿子,现在却变成了麻子。”

黄炳泉安慰妻子道:“麻子又怎么了?想当年,同治皇帝就是因为染了天花才驾崩的。咱们的阿荣大难不死,只不过落下了一点麻子,这是有神灵佑护着呢!再说了,男儿一世靠的并不是一张脸,而是心窍和手段。咱们阿荣日后必定会飞黄腾达。妇道人家,别再乱嚷了,吵醒阿荣怎么办?”

黄金荣在家养了近两个月,被父母养成了一个肉嘟嘟的小男孩。但他那张脸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光滑了。一天早上,邹氏领着儿子,将其送到了私塾。黄金荣在私塾里是一霸,别的孩子都不敢招惹他。

但是如今不同了。他刚入私塾,便有几个孩子围上来,瞅着他的一张麻脸,起哄道:“黄金荣变成麻皮咯!黄金荣变成麻皮咯!”别的孩子也跟着笑道:“麻皮金荣,麻皮金荣!”私塾里顿时闹翻了天,孩子们一边喊着“麻皮金荣”,一边躲避着黄金荣的追打。直到先生出现,混乱的场面才得到制止。

黄金荣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刺激,他一把抓起书包,套在身上,飞快地冲出了私塾。他飞快地跑着,一连冲过好几条小巷,推开自家的大门,扑到了客厅。邹氏看见儿子满面哭容,急忙走上前去,急切地问:“阿荣,出了什么事情?”

黄金荣也不答话,从抽屉里翻出一面镜子,瞪大双眼,认真地瞅了瞅镜子中的自己。突然,黄金荣将镜子往院子里一扔,嚎啕大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高声喊道:“难怪他们大叫我‘麻皮金荣’呢!姆妈,我怎么变成了这样啊?”

邹氏将儿子揽入怀中,不停地安慰他。说着说着,她也不能自己地哭了起来。母子二人委屈极了。突然,黄金荣止住了哭声,大喊道:“我就是麻皮!我就是麻皮!从此之后,我再也不去私塾了。”

从此,黄金荣便不肯去私塾读书了,他整天躲在家里和妹妹一起玩。不过,“麻皮金荣”的绰号从此便在玄妙观一带传开了。黄炳泉和邹氏心疼儿子,不忍他在外面受别人的欺负,从此更加溺爱黄金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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