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吩咐,朱捕头带人将张家宅子围起来。萧贵没有逃跑的打算,从一开始,算计上严朗,就认为万无一失。谁会为了两个流民,做过多的调查呢。流民死了便是死了,黑户口,官府都不怎么查。况且杀人偿命,多正当的理由,谁有条件去反对。
在打人的时候,他表现的最是积极,打得最恨。泄了心头之恨,又杀人灭口,一举两得的事情。打死之后,就地挖坑掩埋,没人因为两条人命,有任何反对。可谁曾想,贵族掌控的流民,很是团结。事儿刚发生,流民纠集着,要找张家庄子要说法。
张员外知晓了情况,当然不允许把人打死了,惹恼了流民,真攻破庄子,将张家洗劫一空,那才欲哭无泪。严家叔侄被流民抬回去后,萧贵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也没那个胆子。杀人灭口,需要手段,同时还得承担风险。他只是张家庄子上,一个靠着主母,狐假虎威的管家,在流民那块儿,吃不开。
他何曾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被旁人看在眼里。萧家少爷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包庇自己人,没说什么。只是心里素质不太好,神情恍惚,便有些唠唠叨叨。而恰恰张小胖,时时刻刻提防着他,听到了细碎的,重复的,不是我,不是我的声音。
用鬼神的神秘,可以达到目的,却不能作为呈堂证供。萧贵犹自挣扎着,“不是我,不是我,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抓我。”朱仰冷笑,这种话也能说出来,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什么不是你?”“张小英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都没有给他制定罪名,倒先扯到这桩案子上。李晟冷冷道,“好了,朱捕头,你检查一下他身上的伤痕。张小英临死时剧烈挣扎过,一定有损伤。这都什么天了,你穿这么严实的袍子,不是点了个大灯笼么。”“我,我生了风寒,所以穿的多,这也算罪名。”
“不算罪名,不过你家少爷醒过来之后,一定会作证,你还是老老实实招了,省得受皮肉之苦。”等萧表哥醒了之后,让张小胖善意地散布点儿流言,说不定现在已经传开了。以萧表哥的性子,很容易就中招了,不带一点儿闪避的技巧。
张小胖很是惊讶道,“表哥,你真看见鬼了呀,那鬼长得什么样?”“白衣服,在空中飘来飘去,好吓人。表弟,你给的符纸,都被点着了。”张小胖叹息着,“那糟糕了,那道士说,若能对付符纸的鬼,极为厉害,生前受过天大的冤屈,才会这么厉害。这样的鬼,若是不能了了心中执念,就一定不会消失。”
想到今后,午夜梦回时,不是美女红袖添香,而是女鬼森然飘荡,萧表哥脸色煞白。“只要消了怨恨,女鬼就会消失么?”张小胖安慰着表哥,“对啊,表哥,那女鬼为什么找你呢?”萧表哥心里那个苦啊,还不是自己撞见了罪恶,又不想拆攒,引来了女鬼。
“该死的萧贵,都是他,招来了女鬼,不行,我要去找县令大人,我要告发他。”张小胖心里笑出花儿来了,“表哥,萧管家被抓起了,现在朱捕头正在审问,你现在过去,来得及。”张小胖心里乐开了花,萧管家是后娘的铁杆狗腿子,可没少欺负他们,如今犯了事儿,家里肯定少一爪牙。
报仇不隔夜,消除危险要趁早,没等传唤萧表哥,他就自己出现在庭院里。张口就把萧管家骂了个狗血喷头,“萧贵,你个老色狼,都这样了,还惦记人家小姑娘。小姑娘不从你,你就将人给杀了,真是畜生不如。”萧管家面如死灰,自己没有得罪公子哥,为何要把他往死里整。
萧公子看不起用强的,他也不需要,家里很多女人上赶着替他暖床,他又怎么知道他人的心酸。朱捕头看着正义感上升的萧表哥,这个时候爆发的自信,哪里冒出来的,跟先前被鬼惊吓,完全不是同一个人,“把事情的经过说清楚。”
“这老家伙,觊觎小英很久了,总是上下其手。那一天,小英约见了那个流民,他就跟了过去。等流民去离开之后,趁着天黑,要对姑娘用强,姑娘不从,他就掐死了她,还把罪名嫁祸给那个流民。”萧表哥的血是冷的,如果不是被“鬼魂”吓到,肯定不会出来揭发凶手。
到现在,这案子板上钉钉。案子的本身并不复杂,只是张县令的注意力没有集中在这里。只要稍微敲打一番,真相就浮出水面。萧贵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就是萧二娘,“夫人救我,救我啊。”真把大宁律不放在眼里,萧二娘把目光投向小英的父兄,“我给你们钱,你们能不能撤诉。”
人命官司,就没有和解的可能。若然开了先河,百姓的生命安全就是一句空话。偏偏这家属,还颇为心动,人死不能复生,让萧管家死,最多解恨,但得罪了庄主夫人,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今年的年景,就够得让人焦头烂额了,惹怒了主家,只有背井离乡。
在张家当丫鬟的小英丫头,何尝不是忍受萧管家的骚扰,没有办法辞去工作。这份微薄的薪水,只是养活她自己的同时,微微补贴一下家里。正是这点点的补贴,让她不容放弃,一直忍耐。直到无意中邂逅流民少年严朗,体会到了人生不曾有过的快乐,哪怕静静坐在一起,也能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这举动,惹怒了萧管家,刺激之下,杀了人,还精密策划,将严朗差点儿害死。这般恶行,还妄图和解。两方眼神交流着,很快就会妥协。李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父子二人,若是愿意,可以来柳家庄谋生。”在外面,谢家庄去柳家找活的两个人,成了标杆,他们的日子很让人羡慕。
父子二人流露出感激神色来,萧二娘和萧管家却十分怨毒。朱仰再一次感叹,李晟只是用了一句话,便瓦解他们即将达成的和解。招募工人,李晟吃亏么,不吃亏,这年头,懒的人很少,李晟很容易就分辨出来。这父子二人不是,先前柔软的眼光再次坚毅起来,“朱捕头,还请您还我女儿一个公道。”
“案子已经水落石出,放心,大人不会放过这些不法之徒,带走。”李晟嘴角牵着笑,就这种水平,还想抢走柳家的儿媳妇。李晟和柳昭冲着张小胖使了使眼色,小胖子还有重要的任务。这一次,张小胖乃是当之无愧的大功臣。第一,他发现了小表哥的异常;第二,他给予小表哥误导,把他往沟里带。
第二天一大早,张小胖没有上学,而是找到了萧表哥。后娘对他可没什么好脸色,“你不去上学,瞎跑回来做什么?”“我找表哥有点儿事。”什么时候,便宜儿子跟亲亲侄子有了交情。萧表哥带着张小胖到隐秘的地方,“小胖,你有没有找到那位大师。”
“找到了啊。”萧表哥连忙追问,“那你怎么不请他,还有,符纸呢,符纸有没有?”张小胖摇手,“没有,大师说了,那女鬼得了你的恩情,以后就不会伤害你了。”萧表哥松了口气,女鬼不来找他,真是谢天谢地了。张小胖叹息着,“就是听说,有些女人,为了报恩,要以身相许。”
萧表哥脸色惨白,合着,那个女鬼从恨变爱,还是要纠缠他。他哭丧着脸,“小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大师说了,这鬼化了戾气,就不能走很远的路,也就在庄子附近活动。可是表哥你跟我姐来商量婚事的,走不开啊。”
什么走不开,在柳家庄遇到这么诡异的事情,说明两个人没有缘分。萧表哥回绝了萧二娘,撒丫子跑了。他发誓,此生再也不想跟女鬼来个约会。到了此刻,李晟的任务圆满完成。张柔瑾依旧做她的黄花闺女,还没有可恶的表哥骚扰。
就凭这一手,萧表哥拍马不及,只是被玩弄的份儿。朱仰对李晟十分佩服,断案子,根本不走寻常路。大胆怀疑,然后走偏门印证,办事儿的准确性不怎么高,但架不住快。这事儿必须要快,萧表哥多在刘家庄住一天,传出的谣言,传出的可能性就大了一份。
柳毅的顾虑,完全消失,早上带着少年们继续训练。李晟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早训完成之后,朱仰来告别。在宁乡集驻扎的这段日子,对柳家越了解,越是心惊。为自己当初想要为敌的念头,感到很愚蠢。某些人,最好不要敌对,敌对之后,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人是多变动物,朱仰这人,不可能推心置腹,可若有琐事儿,吩咐下去,能办得妥妥的。流民,军队,衙役,如同走马观花,在柳家庄转了一圈儿,部分余下的人,真的要在附近落脚。李晟走了一趟长桥集,里面的脏乱差,让他忍不住抽抽鼻子。
大热天的,气味更加让人难以忍受,李晟沉着脸。这样的环境,很容易滋生疾病,本就瘦不拉几的,又有几分抵抗能力。李晟很想大吼一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难以达到想要的结果。只能转身,找到少年队,“老大,有事儿需要帮忙。”
少年队矫健步伐,越发协调。柳毅看了看长桥集一眼,“那里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去,把那里的人全都撵出来,不把长桥集给打扫干净了,不准他们休息。”扮演恶霸的活计,不用怎么学,谁都能干得来。少年们捏着鼻子,蜂拥冲向长桥集。吴三猛最猛,把人家茅草房子的门都给拉塌了一边,整个屋子都摇摇欲坠。
流民们胆战兢兢,这些少年虽是平常装束,可光膀子上全是腱子肉,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这么多日子好吃好喝供着,吴婶对少年们的膳食,照顾地十分周全。集市上,不论老弱,都被赶到了院子里。李晟这才仔细打量这群愿意留下的人。男人女人数量相差不多,瘦弱的孩子有二十来个,一个个都是菜色,贫民窟出来的。
“有主事儿的人么?”柳家庄的少年,他们见识过,在张家门前扼守,流民不敢再度进攻。有个中年人走出来,“我能说上话。”李晟习惯了简洁明白,说起话来很酷,“名字。”“鲁山。”“我的话只说一遍,你挺好了,能执行,就执行下去,不能的话,就尽快滚蛋。”
李晟指了指长桥集周围的水泥路,“这一块,是柳家庄亲自修建的,长桥集的开市令牌,乃是万友县县令授予我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嘛?”鲁山拧着眉头,实在纳闷,一个小孩子,一本样子的叫嚣,偏偏自己还不能发作。旁边半大小子防着他们,可不敢乱来。
“这意味着,你们在我的地盘上撒野。住也就是了,还弄得这么邋遢,怎么,你们想过猪猡一样的生活。”李晟的凶狠样子,吓到流民们,有的小孩子,忍不住抽鼻子。李晟凶名在外,带人将他们狠揍了一顿,至今,阴影面积依旧存在。这样一吓,又加大了几分。
“第一点,长桥集可不能任由你们独占,只能在我给你们划定的区域里盖房子。第二点,现在,立刻,马上,把这里给打扫干净了,池塘里的水,今天不限量。我下午的时候来检查,若是让我不满意,那你们就准备卷铺盖走人吧。”其实不用卷铺盖,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铺盖这样高档的设备。
光是取得县令的批准,并不能扎根下来。若是周围的居民不认同,就很难融入其中。李晟虽然严厉,但愿意给他们这样一个机会,能不能抓住机会,不在李晟的考虑范畴之内。他只需要下午来看一看,满意就留,不满意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