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成功，几乎都是从某一点儿开始，发光发亮，最后到达难以企及的高度。柳太公对柳毅的熏陶，起自于自身对于西北战场的不安，希望通过后代来一雪前耻。这不是有多高瞻远瞩，报效国家固然可贵，李晟对此并没有多大感冒。忠君的思想，他根本没有。从一段极端黑暗历史觉醒过后的人们，会对这个社会进行审视，其后便是融入。
为了自身小命，他也并非不能妥协。能够预感，一旦走入青山城，就会身不由己。在江湖，虽然也身不由己，却可快意恩仇。在官场，却要步步为营，行差踏错一步，可能就是无尽深渊。
“所以，你还是要去打仗的。”
柳毅偷跑去开阳县城，为了从军当兵的事儿，他们都清楚，柳毅无法否认，“没错，想当将军，岂有不上战场的道理。”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没当过士兵的将军，大概也算不得好将军。
少年们又炸开了锅，一半是被吓得，一半就是担忧家里人的反对。
柳毅的脸色难看，现场有些失控，他挥了挥手，“都安静，听我说。”
人群安静下来，柳毅平静地陈述这事情，却让人有些热血沸腾，“我去当兵，可不是为了送死，而是博得一番前途。你们认我是兄弟，若是以后有机会，又愿意跟我去的，咱们就是生死依托的好兄弟。当然，都是自愿，不愿意去的，现在跟着我训练，也可以打熬筋骨，不论以后做什么，都是有好处的。如果有人担心家里人反对，那么现在就可以退出。”
语毕，四下安静地能听清楚远处虫鸣声。少年们快速思考，还是有微弱的声音，“毅哥儿，真的不强迫我们上战场么？”
“朱亭，别躲躲藏藏了，我说话算话，到时候，你们自己选择，谁也不能强迫。”
周围有鄙夷的目光，让朱亭脸色泛白，“这样就好了，长丰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毅哥儿，我们继续训练吧。”
既然不强迫，这般优厚的条件，当然不容错过。
这样的结果，柳毅不满意，但队伍没有散伙，还是不幸中的万幸。队伍继续，站姿过后，带队朝着庄子外跑出。
李晟缩了缩脖子，将门缝关上，悉悉索索地跑回被窝里，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庄上的少年们，真的可靠么？柳太公对他们确实有恩，可总是单方面的给予，却从来为奢求有回报。怕过不了家人那一关，怕上战场，都是实际情况。这样的想法，若是生在战场上，足以致命。
乱世草头王，有兵才最可靠的，李晟没想过为了大宁殉节。最可靠的，莫过于家丁，天象如此不好，灾难不断，卖身的流民一片一片，招募一些人，以严苛的律法训练，是不是比少年们强很多。
当他把这个想法说给柳毅听的时候，遭到了强烈反对。“他们都是我的兄弟，若真到了那一步，他们还有的选择么？”
是啊，异族的铁蹄南下，不反抗，就是死。但还是太被动了，“我想了想，放弃他们，购买一些流民少年，你来训练他们，让他们有军队的样子，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永远不要缀在时间的后头，那样会被时间的洪流吞噬殆尽。
“兄弟是什么，不抛弃，不放弃，这是你告诉我的，现在你让我先背弃他们？”
柳毅眼眶中的愤然，让李晟摇了摇头。不抛弃，不放弃，多么伟大的口号，“但他们若是不随你上战场，咱们的这些投入，岂不是全都做了无用功。”
“怎么是做无用功，那是我们家欠他们的，这话，你有本事，就去跟翁翁说。”
李晟捂着额头，顿时感觉头痛，怎么又出了一个这般迂腐的人。“对，翁翁是欠了他们的。可是再大的恩情，总有还完的时候，至少我认为，翁翁已经做得够多了。还有，要还情，不是让他们做寄生虫。”
直接拿出银子分给他们的行为，李晟绝不想再来一次。说他黑心也好，说他扣别人血汗钱也好。他可以提供致富的机会，愿不愿意跟上，那就靠自愿。
打算给他们分拨好的稻种，没人领情，只看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交给他们抛秧的方法，一个个的，以为他是傻子，不可理喻。
庄户人都在唱反调，他能有什么办法。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但凡一方不愿意，就不能成功。李晟也有脾气，对庄户人，都憋着一股气呢，只是不好撒而已。
两兄弟争吵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连柳叶儿都有些侧目。柳眉从屋里出来，脸上不悦，“什么事儿，这样争执，面红耳赤的？”
围观的人都以探究的眼神儿望着他们，两个人却同时选择了偃旗息鼓，“娘，没什么？”
脸上明白着写着事儿，却表现地若无其事，“柳毅，你说。”
柳毅就更是不敢开口，柳眉十分反感他从军，“真没什么，我去后面帮忙了。”
混入施工队中，抱着一根木头，吃力地往前拖，看来，搬木头比应付柳母要来的容易。
“人小鬼大。”不为难李晟，转身走进厨房里。厨房里炊烟袅袅，如今，每天有三大桌子人吃饭。柳家整个都成了一个工地，水泥这东西用起来，十分好用。梁师傅直夸李晟能干，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新的建筑材料出现，会引起人类居所的变革。
远古时代，猿人住洞穴，其后木屋，又经过奇门八卦之术，研究出各种方位，建筑风格，古人智慧，决计不容小视。
仅仅是这梁工头，在建房子的时候，还用食指比划着，“坐北朝南，五行属木，居水中央，这是个福地。”
也不知道，真是半吊子风水师，还是阿谀奉承，想要套取水泥的配方。梁工头尽职尽责的工作态度，让李晟很是满意。起先很多不满意的地方，都找李重丙，发现李重丙根本不管事儿之后，就直接找李晟。他总是能弥补李晟忽略掉的错误。
李晟读的又不是建筑学，就算是建筑学，没有实践，也是空中楼阁，更何况过了这么久，学的东西早就还给老师了，还休想退学费。
万丈高楼平地起，从山谷里用马车拉砖头，水泥，在河边挑水用，一个二层小楼，用不了多少时间。
确定老梁头的本事之后，李晟完完全全放了手。若是到最后，屋子的验收结果，能让李晟满意的话，可以考虑长期合作。日子不长，他倒是开始用BOSS的眼光来看待手下的人了。
智者劳其心，众者劳其力。做个包工头的感觉很好，不用操心各种财务，材料，人事。李晟乐得视察工作，在沙石坡一旁的水泥路上，已经有人摆好了摊子。鸡蛋，鸭蛋，山里的蘑菇和野菜。这时节，乃是春困，蔬菜种类稀少，只有大自然土生土长的东西。
吴婶宽广的身影行走在路上，让卖家喜笑颜开。所有东西一律打包，只是针对品质，给出了不同的价格。质量好，就价高；质量差，就跳楼。李晟有意促成集市的发展，却没想过要当冤大头。
吴婶的执行力，纯属S级的，李晟吩咐的事儿，一丝不苟地干下去，不怕得罪人。
相亲们本来不相信，接过柳慧递过的铜板，高兴地离开。当买方市场大于卖方市场，货物供不应求的时候，就该扩大生产。有柳家庄大胃口吊着，来卖东西的，只会越来越多。
还有担着猪肉叫卖的屠夫，是宁乡集上的，估摸剩下的猪肉没卖完，到这里来碰碰运气了。
有人对着猪肉挑三拣四，直抱怨猪肉不够新鲜。那是庄户上的妇女，男人做工赚来的银钱，开始用于物资的采购。钱只有快速流通，才能产生更大的价值。看着这一幕，李晟嘴角挂着微笑，新的集市估计很快就会建起来。
离开集市，翻过土坡，听见货郎的叫卖，“买糖了，好吃的糖，不甜不要钱哦。”
小孩子一窝风地跟在货郎的后面，那货郎用手指沾了糖，在他们嘴上摸了一下。一群小孩子舔着嘴巴，眼睛里冒着光。
诱惑销售，孩子们尝到了糖的味道，就会回去找大人要钱。其中一个孩子，飞快地往这边跑过来，“哥，哥，哥，我要吃糖。”
抓住飞奔的叶儿，深怕她摔倒了，看她舔着嘴巴的样子，好笑道，“甜么？”
“恩，很甜，哥哥，我要买。”
“好买，正好我也想吃糖了，走。”
走到货郎面前，货郎见有新面孔过来，一只蘸糖的指头递了过来。李晟连忙尴尬地避开，这边柳叶儿一口舔了个精光。没好气地将她拉到一边，“就你贪吃，买不就得了。”
一手两个糖人，两兄妹高高兴兴往回走。钱总是带着味道，生意人知道闻臭而来。这货郎，以往可是从来没来过。没利益，他不会白跑。发现柳家庄的改变之后，才有了现在的兜售。
陆陆续续有母亲很是肉痛地给孩子买一个糖人，在孩子高兴的笑声里慢慢将脸庞展平，挂上了甜甜的笑容。
笑容仿佛会传染，李晟也跟着笑。叶儿塞了一颗糖在他口中，许是太甜了，他觉得满满的都是甜味。歪着脑袋，“叶儿，好吃吧。”
叶儿点头，“嗯，好吃。”李晟点头，“别吃完了，给你三哥留一点，读书很辛苦的。”叶儿晃着右手的糖人，“这些都给哥留着，读书那么辛苦，叶儿可不可以不读书？”
小丫头片子想得倒美，“不读书，你哪里数得清这些糖人有几个？”把右手的糖人递给李晟，一个一个的点数，“一，二，三，四，五，五个，二哥，对不对？”
把糖人塞在她嘴里，看来这些天念叨的数字，很有用处，“悠着点儿吃，小心嘴里长虫。”“哥哥骗人，嘴里怎么可能长虫。”
李晟捂着嘴，牙齿一阵疼痛。十岁年纪，正好到了换牙的年纪。脱落的牙齿，上牙扔在床下，下牙扔在房顶，寓意生长能长出一口好牙。
有没有好牙口，李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牙齿，再不护理，到老了，肯定难受的紧。
用青盐刷牙，一贯是富贵人家的专利。李晟试过一次，就被柳母把盐给抢走了。在李晟看来，盐是很平常的东西，柳眉却觉得，李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一块五一包的加碘食盐，这里根本没有卖的。
好吧，收了也就收了，说实在的，青盐刷牙，很是难受。满口的盐味，刷一次，指定要多喝多少水，跑上多少次厕所。
牙刷要用到猪毛，李晟便开始找屠夫要猪毛，上好的坚硬背脊毛，很有韧性。
这在柳眉看来，是不务正业。好孩子，就应该如柳昭一般，上学放学不用人操心，功课不用人操心，什么都不用操心。
李晟也不让人操心，却总是让人空落落的，捉不到根茎。柳眉如今，已不怎么在外人面前夸赞李晟了，他发现李晟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些想法，有些惊世骇俗了。
柳眉好几次捂着李晟的嘴巴，“我的儿啊，这些话可不敢说，说了，咱们家就要遭殃了。”
李晟笑呵呵道，“娘，你真以为我是傻子么，我也就是在这里说说，外人面前，打死我都不会说的。”
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是一种本事。事实证明，李晟一个闷葫芦，若不是自己要显摆，他人很容易就忽略掉了他的存在。这就是一种很了不得的优势，让别人忽略，好谋划自己的利益。
柳家需要李晟如此，李重丙太老实，柳毅太刚毅，柳昭太正直，反面角色就只有李晟来演。他已经决定了，黑夜里让他一人去行走就足够了，只有黑暗，才能将光明映照地更加明亮。
走这样的路，他不用后悔，因为正是柳家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