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秋雨惹人愁。
这场雨足足下了七天,才终于放晴。
夜流火缓缓地睁开眼睛,一名绿衣侍女守在床边,看见她醒来,立即扶着她坐起,并往她的身后塞了一个枕头。
“姑娘可总算是醒来了,王爷已经来过两回,奴婢说姑娘还病着,就又回去了。”
“嗯,”夜流火轻轻点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绿衣侍女微微一笑,“姑娘不必客气,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这名绿衣侍女名唤七月,与夜流火一样,都来自暗门,是诸葛云派来配合夜流火行动之人。而她口中的王爷,就是年初才受封南郡王的皇长孙梁文翊。夜流火失踪这段时间,一直由七月乔装打扮李代桃僵,加之梁文翊对夜流火并不熟悉,这才勉强瞒过。
“不过姑娘,一年一度的琼华秋宴就要开始了,姑娘若是还无法得到王爷的宠爱,首领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七月这是在提醒她,一切当以任务为重。
“我以为首领已经放弃我了……”
“姑娘莫说胡话,这里是南郡王府。”
夜流火微微点头,“我知道了,为我梳妆吧!”
距离漪澜别院外的那场恶战已经过去半个多月,夜流火躲在南郡王府里足不出户,伤势也恢复了九成,只是受蚀骨香腐蚀日久,终究伤了功体,功力想要完全恢复着实困难。
夜流火对镜理妆,胭脂颜色配上她绝美无双的容颜,更添妖艳。七月站在她身后,凝望铜镜中的倾国之姿,竟也有一瞬间的恍惚。在夜流火失踪的这段日子,她也如此这般的端坐在铜镜前,细细的描眉贴金,代替夜流火去蛊惑南郡王梁文翊。如今正主在此,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东施效颦。
下午未时刚过,夜流火还在思考要怎样引起梁文翊的注意,又不用与他有太多的接触,院外忽然传来其他舞姬莺莺燕燕的嬉戏声。
七月走过去关上窗户,柳眉微微蹙起,恶嫌道:“是王爷的新伴读,又背着王爷来倾乐轩厮混……”
夜流火捻起一缕发丝,绕在纤细的手指上把玩着,问道:“可是近日刚封了翰林院编修的那位沈良?”
“可不就是,他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罢了!”
夜流火噗嗤一下就笑出来,“姿色?再有姿色也终究是男儿身。”
夜流火推开窗户,开始观察起这个沈良来。
只见红墙下的一片翠竹中摇晃着两条人影,竹影婆娑,使得这片景色纷纷扰扰,一重一重的缠绵之声传来,更加渲染了情与爱的靡靡景象。
夜流火惊骇万分,又啪的一声关上窗户,但是院子里欢愉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光听听就能令人面红耳赤。
“他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夜流火惊道。
七月轻嗤道:“这就承受不了了吗?南郡王府还有更令人意想不到的存在!”
夜流火不禁对七月露出同情的目光,她不会天魔音,很多时候身不由已,这段时间恐怕也没有少受骚扰。
七月轻轻一笑:“收起你泛滥的同情,要当心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话音刚落,院外的欢愉声突然间就偃旗息鼓,一阵急促的脚步迅速走到房门前。
咚咚咚……
叩门声后,是一名年轻小厮的传唤声:“祁姑娘,王爷命姑娘往栖凤阁献舞,请姑娘快快随我前去!”
夜流火并未说话,七月已经开了门,对门外的小厮含笑道:“辛苦小斌哥,是栖凤阁有重要的客人吗?”
张斌道:“是临王殿下,王爷特地吩咐祁姑娘去栖凤阁献舞,临王殿下难得来一趟,王爷十分重视,一会儿啊,可一定要好生伺候临王殿下……”
张斌还滔滔不绝的说了些其他的话,可是夜流火一句都听不进去了,当她一定到临王二字,脑袋轰的一响,本能的就想逃离。她紧紧捏着窗框,手指微微发白。七月立即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保持镇定。
“小斌哥,祁姑娘还需要准备舞衣,还请小斌哥先回禀王爷,祁姑娘稍后便至。”
张斌千叮咛万嘱咐,叫祁采蘩一定快些过去,然后才一路小跑步回栖凤阁复命去了。
七月取来了夜流火的舞衣,绯色的霓裳鲜艳夺目,妖艳的如火一般。
“别忘了你的任务!”七月善意的提醒,心里对夜流火充满担忧。她曾经是暗门最优秀的金牌杀手,如今却畏首畏尾,着实配不上那块金牌面具。
时值黄昏,栖凤阁内丝竹管弦悠然悦耳,觥筹交错之间,使得夕阳的光辉也染上了几分鲜红的酒色。
“听闻皇叔也特别欣赏祁姬的舞姿?”梁文翊笑问道,不仅丝毫不在乎夜流火在入南郡王府前与梁长殷的关系,反倒觉得自己得到的美人曾极度受人追捧,更显得自己非同一般。
反观梁长殷,当他发现夜流火曾有过别的男人时,嫉妒的火焰足以使人发狂。曾经有那么一刻,梁长殷真想亲手杀了她,但手起刀落之时,还是下不了手。不能占有她的第一次,那就占有她今后的每一次,她只能属于他梁长殷!可这个该死的女人竟然逃了,而且还逃回到梁文翊的身边,当真是认为他梁长殷不如梁文翊吗?
“皇叔……”见梁长殷盯着酒杯发呆,梁文翊又轻轻地叫了一声。梁长殷怔怔回神,梁文翊笑道:“皇叔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梁长殷放下酒杯,随口道:“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烨儿可还记得你十岁生辰时,皇叔送你的礼物?”
梁文翊小名叫玉烨,比较亲近的长辈都叫他烨儿。
梁文翊怎么可能会忘记梁长殷送给他的那份大礼!他十岁那年,梁长殷送了他一匹大宛名驹,乃是一匹通体火红的汗血宝马,就连皇宫的御马苑恐怕也找不出一匹比它更好的马。梁文翊足足花了大半年的时候才驯服它,差点没被这匹马给踩死。
“侄儿一直记得皇叔对侄儿的好,这杯薄酒就敬皇叔……”
两人说话间,丝竹之声忽然转高,几个极为尖细的音调之后,叮叮咚咚的鼓声如雨点般急促密集。梁长殷抬起头,就见一袭绯衣如火的人儿手里抓着一段红绸,翩然飞到花厅的中央,在百花辉映中翩然起舞。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翩翩舞姿,宛若惊鸿,歌声婉转,扣人心扉。妖孽如火的妆容,极致冶艳,也难怪昭阳城的男人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梁文翊轻轻地打着节奏,哼着曲调符合夜流火的歌声。能将昭阳第一舞姬纳入府中,当然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情,就算她曾经是梁长殷的人又怎么样,现在也只能是他梁文翊的私宠!
夜流火一曲舞罢,梁文翊朝她招招手,夜流火低着头,迅速走到梁文翊的桌案前,十分乖巧的跪在他面前,道:“王爷有何吩咐?”
梁文翊抬起夜流火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邻桌的梁长殷,道:“好生伺候本王的皇叔。”
夜流火的心咯噔一跳,原以为已经摆脱他的禁锢,哪知会这么快就又见面!她深吸一口气,扬起娇媚的笑容,来到梁长殷身边,为他斟了一杯酒,“奴婢祁采蘩见过临王殿下!”
梁长殷眸色微沉,须臾,又恢复常色。他接过夜流火奉上的酒,一口饮尽。放下酒杯,梁长殷突然拉住夜流火的手,将她拽进自己的怀里。
“啊……”
夜流火轻声尖叫,推开梁长殷,霍地站起来,神色惊恐的望着梁文翊。梁文翊似乎十分欣赏夜流火的惊恐表情,竟哈哈大笑起来。
梁长殷道:“烨儿府上舞姬倾城绝色,不如就送给皇叔吧?”
夜流火一听,这还了得,慌忙跪倒梁文翊的脚边,急道:“临王殿下喝醉了,王爷切莫当真……”
梁文翊微微皱眉,梁长殷难得向他开一次口,若是要其他东西也就罢了,但祁姬甚是美貌,中秋的琼华宴上,还想叫她献舞,若是拱手送给了梁长殷,还要另行准备节目,实在麻烦……
“皇叔莫与侄儿开玩笑了,你看,把祁姬都吓着了!”
梁长殷朗声一笑,对夜流火说道:“你如此害怕本王,莫非本王是洪水猛兽,会吃了你不成?”
夜流火心中腹议,你不是洪水猛兽,你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怕,但奴婢既害怕,又敬畏!临王殿下丰姿英伟才德无双,奴婢蒲柳之姿,怕冲撞了殿下,实不敢高攀。”
梁长殷心中冷道,现在不敢高攀,当初又是谁扬言要做本王的妃?
梁长殷噙着温暖的笑容,不看夜流火,偏过头盯着梁文翊,“烨儿莫不是舍不得?”
梁文翊当然是舍不得的,“皇叔难道开一次金口,侄儿哪有拒绝的道理!”夜流火低着头,长袖下握紧拳头,心里紧张得要命,就怕梁文翊口一松,就将她送出去。
梁文翊话锋一转,“只是下个月琼华宴,侄儿原想叫祁姬御前献舞,册子已经递上去了……”
梁长殷仿佛听不懂梁文翊话中之意,含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中秋之后再说罢?”
梁文翊十分奇怪,梁长殷不是沉溺女色之辈,为何会对祁姬紧抓不放?再看一旁的祁姬,低眉顺目,妆容精美,虽出身教坊,但的确是个既懂事又乖巧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