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紫竹林，外面的风雪更大了，落在韩夜肩头的雪花足有鹅毛大小，而且因为寒气过盛久久不能散去，很快韩夜的衣袍上就贴满了白色的雪片。
紫竹林地理位置极其特殊，距离皇陵也不过半柱香的路程，所以从紫竹林回到皇城的路上并没有见到任何闲人，皇陵三里范围都属禁地，自然不会有人无聊的在这里胡乱转悠。
两个时辰后，韩夜穿出皇陵范围走回帝京，因为天气寒冷的原因，外面反倒是没有多少人出来走动，就连平日热闹喧嚣的酒楼茶馆都冷清了许多。
街头上偶尔有阵阵白气升腾，伴随着几缕难得的葱花香味，能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出来做生意，自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只可能是寻常谋生活的贫苦百姓。
久居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韩夜因为修行很少随意走动，如今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接接地气，自然有着不一样的心绪。
看着街头熟练的包着混沌的小摊老板，还有那都已经快要忘记的葱花香味，韩夜心底感慨一叹；
“已经十七年了……春秋战国，七雄并起，诸子百家，宗门林立，还有强大的修行者，诡异的十万妖山，真是个精彩的世界，韩王朝……”
摸了摸肩头的雪片，韩夜说着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话语，径直朝着街边的混沌摊走了过去。
因为天气冷，所以锅上的热气看着更明显。
老板纯熟的朝碗上撒着葱花递给客人，突然看到韩夜走了过来，眉头朝着中间收拢，像是不明白这样的贵人为什么会垂怜自己这样的小生意。
因为韩夜紫色的锦缎袍服，所以小摊老板很容易就看出韩夜并非常人，只怕是这件衣服的边角料子，都不知道能买下多少个他这样的小摊。
“来碗混沌！”
韩夜说话很清晰，也很纯熟，就像是常客一样。
老板微微一怔，随即捞出半碗混沌，添了半勺浓汤，随后撒上葱花，又滴了几滴香油递给韩夜。
久违的清香钻进鼻子，韩夜只感觉无比舒心。
端着热烫的瓷碗坐在边角整洁的桌子上，看着毡布外飘着的大雪，就着余热很快将一碗混沌吃光，意犹未尽的抹了抹嘴角，似是在回味什么。
起身朝着身上抓了抓，只感觉无比尴尬，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带钱，又仔细摸了摸，发现自己还真的没有带钱。
韩王朝七皇子吃街边霸王餐，想起来都感觉好笑，韩夜不自主的摸了摸鼻子，随后在身上一阵摸索，最后将腰带上一颗墨色的暖玉摘了下来放在桌面。
韩夜离开后，小摊老板走过来收起桌上的暖玉，看着韩夜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过了会低声喃喃道：“有些意思！”
……
穿过平直的巷道，韩夜站在一家宅门宽厚的院落前，门口两只青石狮雕栩栩如生，像是要活过来一样。
紫檀沉香刻匾，金丝楠木做门，富贵堂皇之气由内自外，无不在章示着宅子主人的尊贵身份。
临近观察，紫檀沉香木做成的匾额上书“慕夜君府”四个篆字，而在左下角还有四个更小的蝇字，仔细看去正是“宗人府立”。
各朝之中，爵位封赏极其严格，每一个步骤都需要各司严密审核，任何一项没有达标，都不可能授得相应爵位，这样的情况在军中更是尤为突出。
相比于外臣，宗室皇族只要满足条件就会授予“君称”，相比那些实权在握的王侯上将自然不如，但在帝国宗法上是却拥有着等同身份。
韩夜在当初命宫七变后，已经有着等同上将王侯的尊贵身份，因此有朝臣提议为韩夜“封君”，这座“慕夜君府”就是他的府邸，而“慕夜”二字正是以慕青婕和韩夜两个名字各取一字组合而成，也算是韩夜真正意义上的家。
此时“慕夜君府”大门紧闭，门前已经积累了厚厚一重积雪，而在两只青石狮雕后面，也已经堆起了极高的雪堆，看样子是才堆积没过多久。
吱……
一声冗长的吱响，府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位略显消瘦的素袍男子自府内走出，手里拖着一把略显宽大的扫把。
看到门口的韩夜，男子微微一愣，像是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站在门外，所以他并没有立即开始清扫门口的积雪，而是盯着韩夜认真看着。
韩夜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是他出门扫雪。
素袍男子是慕青婕的三哥，陇川慕家的三爷，只是当初他随慕青婕来到阳翟，十多年都未曾回去过，而在慕妃病故后，他就一直守在韩夜身旁，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看着微微有些憔悴的慕青川，韩夜知道这一年来，“慕夜君府”肯定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七夜？”
慕青川看到韩夜瞬间，眼神变的明亮起来，有些不肯定的问道。
因为韩夜排行第七，单名“夜”字，所以长辈大都叫他“七夜”而不是韩夜或者什么其他的称呼。
“舅舅！”
韩夜声音有些哽咽，因为他知道慕青川为他和母亲付出了多少，牺牲了多少。
当初慕家三爷的名声在整个陇川都是极其响亮的，就连“和尘玉墀”这样的传承重宝老爷子都让他来执掌，这是要把他当作下一代家主来培养的。
和家族中的其他兄弟不同，慕青婕与慕青川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所以在子嗣众多的慕家，慕青川对这个宝贝妹妹无比疼爱。
直至慕青婕认识韩禛帝后，不顾慕老爷子的反对执意跟着韩禛帝来到阳翟，惹得老爷子无比愤怒要将她逐出族谱。
慕青川因为慕青婕涉世太浅怕她吃亏，所以便随着慕青婕一同来到阳翟，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来就再也没能回到陇川。
十二年前慕青婕病故的消息传回陇川，慕老爷子不闻不问，甚至连差人送信都没有，显然还是因为当初那件事耿耿于怀。
如此却惹得慕青川勃然大怒，发誓再也不回陇川慕家，因为对慕青婕溺爱太深，所以慕青婕死后，他几乎将韩夜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就连慕家的传承重宝“和尘玉墀”都让韩夜带在身上。
八年前老爷子差人让慕青川回去接任家主之位，却不想来人连他面都没见到，老爷子大怒之下让慕家二爷慕青山执掌家族，自此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这个曾经最杰出的儿子。
韩夜知道这位舅舅因为他们母子牺牲了多少，如今已经年逾四十却未曾娶妻，只是一直枯守在韩夜身旁，默默不闻的代替自己妹妹照顾这个外甥。
可以说，在韩夜心中韩禛帝都不可能有慕青川地位更高，因此见到慕青川变的如此憔悴，韩夜是真的无比心痛。
一把抓住慕青川手里的扫把，韩夜泪珠如雨，声音哽咽，道：“是……是七夜……七夜回来了……”
“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慕青川神情慈祥，不停的拍着韩夜的后背，言语间难得的激动与关怀。
“走，先回家再说。”
韩夜拖着慕青川的手臂，朝着府门内走去，皇宫虽然辉煌，但在他看来却少了几分温情，只有回到这里，才有家的感觉，因为这里有他的亲人。
走过祠堂，韩夜脚步微微顿住。
慕青川知道韩夜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进去吧，为你母亲上一炷香吧！”
看着整齐摆放的香烛蜡纸，还有那块微尘不沾的灵牌，韩夜知道正是因为慕青川在守着这个家，所以才是这样的景象。
想着那个男子的身影，韩夜莫名的感觉到一阵心慌，忍不住跪在慕妃灵牌前，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站在屋门外的慕青川自然也听到了，抹去眼角的泪痕，他抬头朝着天上看去，思绪飘到了很久之前，很久之前。
韩夜在祠堂呆了数个时辰，说了很多话，想了很多事，夜幕临近的时候，他从祠堂走了出来。
正堂灯火通明，一方圆桌上摆着诸多山间小菜，三把梨木花椅整齐坐落，三副碗筷也将桌面分割开来，慕青川在里面忙的灯火朝天，脸上的笑意根本不能掩盖。
看着这个熟悉的场景，韩夜突然想起了小的时候，舅舅同样忙的不可开交，同样的三把椅子，三副碗筷，那时候真的很开心啊！
看到韩夜进来，慕青川笑了笑，道：“很久不做了，不知道味道变了没有。”
韩夜跟着笑了笑，说道：“舅舅的手艺，就算是十年不做也不会退步。”
将最东方那只瓷碗盛满米饭，韩夜沉默了一阵，随后放了下来。
继续为自己和慕青川将瓷碗盛满，然后给酒樽添满酒水，拿起来朝向那个缺了一人的位置，郑重的洒了下去。
慕青川面色变的有些怀旧，整理了下自己褶皱的衣服，随后将散乱了很久的头发整齐束起，也拿起桌上的酒樽，道：“敬小婕！”
看着如此姿态的慕青川，韩夜笑了笑，他知道哪怕是过去了这么多年，舅舅对母亲的感情依然如故。
烛影无风乱，霜雪落半园，金樽一杯酒，聊以慰思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