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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三个故事变身(07)

有时候,我会蹦出邪恶念头:寻找机会跟丁雄同归于尽,跟踪他,提刀捅死这小畜生;投毒;抱着炸药包冲进那座藏污纳垢的豪宅。

这有用吗?

死了他,还有他们、他们、他们……数不清的,成群结队游荡荒野的吃人恶狼。

也许,我一旦靠近他们,没能出手,就被野兽掏心裂肚,啃噬骨髓。

我要疯了。

4月18日,一个大律师找到我,要为我免费提供法律援助。他叫谭俊,经手过多宗要案、大案,是省内鼎鼎有名的金牌律师。谭律师说,听闻过我女儿案子的一些情况,觉得其中必有深黑内幕,他想找我了解具体情况,并为我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我燃起希望,捞到救命稻草一样,将马警官告诉我的内情全盘托出,求他帮我。

“别再去上访,没用。”谭律师对我说:“上法院递交民事诉讼申请,争取开庭审理。”

我说:“不要赔偿,我要申冤。”

谭律师说:“明要赔偿,暗告凶犯。在公开审理的情形下,如果我们能在法庭上出示被告聚众吸毒、嫖宿幼女的相关证据,绝对能引起公众关注,造成舆论监督,这案子就有可能另案处理,转为刑事重案。”

我眼前一亮,这建议听起来非常不错,走这一步棋,应该有希望惩治凶徒。

我万万没有料到,这一步走出去,我成了丁建伟这老畜生指尖玩弄的棋子。

这是他的杀手锏,让我一下跌入陷阱,置我于死地,并牵连祸害了马警官、刘法医这些帮我的好人。

我说过,4月底开庭的这场民事诉讼案充满无耻和毒恶,让我跌入深渊,彻底绝望。

丁家控局,设套,把我推上绞刑架,脖子套绳,高吊示众。

谭律师是丁建伟暗中指派来引诱我上诉,索要200万赔偿,让围观者以为我拼命上访、泼闹的目的是为了钱,耻笑我是个挟尸索财的母亲。在法庭上,谭律师刻意的辩护软弱无力,证据空洞,所陈述的吸毒、嫖宿少女等情节被法官当庭驳回,反控告我涉嫌诽谤。

最恶毒的是,对方辩护律师提出许多人证口供,说我虐待女儿,通过医院的同事和小雪的同学、老师、教导主任指证我作为小雪的监护人,如何制定苛严的家规、采用高压手段管制小雪,责骂惩罚她,在生活、学习上折磨她,对她造成心理伤害,以至让她在酒后产生轻生之念。

辩护律师血口喷人,连珠炮般阐述我作为单身母亲,寡居多年,心理扭曲变态,对付女儿的手段冷血残忍。他指着我吼:“想象一下!这个所谓的爱女如心肝宝贝的母亲实际上干了些什么?”

律师污蔑说:母亲强迫不满3周岁的女儿参加舞蹈、绘画、外语、钢琴等多达7种各类的辅导班,在其他小孩看动画片、坐过山车、流连海洋公园时,女儿却身背沉重的画板、提琴盒辗转少年宫各个教室,面对繁重的学习任务簌簌发抖。有谁知道当这小女孩在舞台上演奏钢琴被人称为“音乐女童”的背后,她有个恶魔一样强迫训练她的母亲?这位“伟大”的母亲要求女儿练琴,女儿哭闹,她竟然将女儿拖到门外,威胁女儿不准吃饭,烧掉所有的绒毛玩具,骂女儿“垃圾”,那时,她才4岁,在一个寒冬的下午。

她用尽了咒骂、威胁、体罚、关黑屋等一切手段,逼迫年幼的女儿做一些不乐意、超出年龄承受力的事。

“可怕!太可怕了。”辩护律师挥舞双手。

女儿读书后,她更是变本加厉。小学五年级,是她让女儿每晚做100道速算题,她在一旁掐着秒表计时,超时责罚;规定女儿每周阅读一本文学作品,写千字读后感;期末考试女儿得了年级第5名,这母亲居然对她说,你让我蒙羞,丢脸了。然后用尺子狠狠抽打她的手掌心……诸如此类,我有千般不对,万般毒恶。

母亲要女儿无条件服从一切要求:不许她去同学家串门;不准她外出逛街、聚会;吃喝玩乐、看电视、玩电脑游戏、不准她的任何一门功课的学习成绩低于前3名……不允许她交任何一个“糟粕”、“影响毅力”的朋友。同龄人在健康快乐成长,而女儿却在母亲的阴影中越来越孤独、自闭、情感脆弱。

女儿讨厌这母亲,憎恨****的家,跟同学形容母亲是:“女巫”、“母老虎”。

辩护律师对我质问:“在你女儿坠楼前2天,你是否威胁她:‘如果期中考试语文成绩再敢下滑一个名次,要杀了你?’是这样吗?”

我摇摇头,哭了。

我不想和这些有预谋的畜生辩论。天地良心,我疼爱小雪,这些只是特别的教育方式,望女成凤。小雪是我的心头肉,无论我怎么严格对她,责骂她,打在她身上,心里最疼的还是我。

17年了,我独自带大小雪,为了让她吃、穿、用最好、最贵的东西,每个月我节省到极点,几年只买一套廉价衣服,每天吃最差的食物。10年前,我的工资月薪不足1千,我上完班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医院,还熬夜作刺绣、写文章投稿家庭杂志赚取额外的钱,用于填补教育小雪的各种开支,我几乎没有朋友,从不参加奢侈的活动,每天陪伴在女儿身边,倾注心血,在这些年里,我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汗,才能让女儿舒适地茁壮成长。

我爱我女儿。

“你用死亡威胁自己的女儿,是不是?”

“发屁!天下那个妈妈会害自己的女儿?”我忍不住大叫。

辩护律师冷笑说:“如果不是你女儿发生意外,我将建议更换她的监护人。也许她父亲更适合和她生活在一起。”

这一句恶毒的话击中了我,揭开陈年伤疤,让我摇摇欲坠。

他提到了小雪的父亲,那个我从不愿再回想的龌龊男人。

“尽管她父亲在你怀孕期间****被拘,但他作为他监护人甚至比你更合格。”他转头面对法官说:“就是这位残忍的母亲,在离婚后,这么多年,竟然对女儿撒谎说她父亲病死了。为了阻止父女见面,她对那个可怜的男人以割腕自虐的变态方式要挟他离开。”

“其实她女儿后来明白这一切,父亲出国在新加坡多年,她女儿一直和父亲保持通信联系。”辩护律师向法庭呈递一叠书信。“当中,她女儿在信里曾跟父亲倾诉思念,和对母亲的不满,抱怨生活……”

我彻底晕眩,耳鸣,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们赢了。

我反而成了一个彻头彻尾恶毒的母亲他们还找到距离别墅200米外的摄像头拍摄到当晚小雪坠楼的监控录像,经过技术处理,放大画面,证明小雪坠楼那一刻,除她以外,没有第三者出现在别墅顶楼露台上。

他们以此判定小雪死于自杀。

监控视频面画上:模模糊糊的人影背坐在露台石栏,静止,时间跳跃,显示小雪坠楼前几秒。

画面无声,小雪一动不动,但时间越来越接近那一刻。

我看着小雪的身影,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呼号哀求:“别跳、别跳、别跳……”突然间,人影猛然张开双手,往后一仰,下坠……没有头颅爆裂的声音,但我感觉心里震响轰然大作,一空,仿佛是我跌落,摔成无数碎片。

我眼前一黑,再也忍受不住,晕死过去。

庭审结束。

几名被告微笑着走出法庭,丁雄侧脸对我发出一丝冷笑。

两天后的夜晚,我出门被人跟踪,3个蒙面人把我堵在一条小巷子里毒打我。2个人铁铁按住我,一个人用力踩踏我的左腿,直到我的膝盖碎裂。

他们拉开裤头,往我头上冲尿,说:“这就是欠钱不还的下场。”

我躺在医院里,没人管,像垂死的癌症晚期患者。

我用左手握笔,颤抖着,把纸张摊在病床上继续写上访申诉材料。我笑着对好奇围观我的病人说:“真好!今天居然写了67个字。”

但很快,我不得不停笔。

他们从千里之外把我的老父亲带到我病床前阻止我。

我父亲67岁,参加过对越自卫还击战,是老山战役的战斗英雄,回家种田30年,佝偻驼背。父亲跪在地上说:“囡啊!别跟他们斗了。我没了孙女,可不想再没了你。”

我咬破嘴唇,紧握碳素笔,握断了笔杆。

刘法医被检察院停职审查,马警官被调任到一个110岗亭守夜。一天晚上,马警官巡路,遇到一伙酒后在宵夜摊闹事的混混,他上前阻止,被群殴,混乱中有人突然拎起一柄沉重的石工锤,猛击他的后脑。

混混一哄而散,没有一个人事后被抓捕。

马警官倒在血泊,颅骨裂伤,躺在医院成了植物人。他的妻子夏老师日夜守护照顾他,为他端屎抬尿,擦洗身子。夏老师跟我说:他们要马警官的命。如果不是他从警20多年,有警觉性,下意识抬手阻挡,这一锤估计能砸碎他的颅骨。

“对不起……”我跪在地上磕头。

我腿上绑着石膏,跪得不成样子。我对不起马警官。

夏老师抱着马警官流泪说:我要他醒来,安安稳稳陪我再活几年。

她说:“我只想要一个好端端的家。”

后来,我知道,马警官追查触及到那些畜生的恶事:他们控制70多名大学、高中、职高、技校的漂亮女学生,专供豪门公子和官员诱奸、嫖宿、淫乐。介绍人、皮条客、嫖客、运毒、吸毒形成了固定的‘圈子’,一张可怕的黑网。

马警官在医学院读大一的女儿也是其中受害女孩。她被马警官查案发现后,离家出走,至今未归。

夏老师守在医院病床前,已然没有了家。

我彻底绝望。

他们逼疯了我。

我输了官司,告官无门,走投无路。

我该怎么为小雪复仇?

一个月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异乎寻常的法子:变身女儿。

我日夜流浪在街头路边,监视着别墅,渐渐的,我变成了小雪。

丁雄在距离我七、八步的地方,坐在跑车里,嚣张跋扈。隔着车子的挡风玻璃,他与我的目光相遇,旋即又移开。他不知道我是谁,他记不得了。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瘸腿的疯婆子,鼻梁塌陷,脸上布满浓疮。年轻的女生坐上副驾驶,小畜生一踩油门,跑车发出迫人轰鸣声,一溜烟冲出广场,全部豪华跑车启动,尾随其后,高速驶上环山路。

小畜生不知道,他的末日到了。

…………………………

我回到环山路,躺在绿化带上一棵梧桐树阴翳下闭目静心,控制呼吸慢慢悠长,渐渐的,路上嘈杂的声响淡化,寒冷离我远去,心灵空寂,我默默念着小雪。

“宝宝、宝宝、宝宝……”

冥想启始,我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泥土灰尘气味,血液微风一样唰过我的全身,头皮酥麻。我用舌尖顶着口腔上颚,气息像电流瞬间传遍大脑,意识一空,我触摸到小雪。

我女儿的思维出现,和我交流。

“妈妈!”小雪向我露出微笑。“今天冷不冷?”

我欣慰说:“没事!我不怕。”

“我要抱抱,妈妈你说过我的身体暖和和,有三把火……”

“乖宝宝!”

她忽然问:“妈!你在颤抖?有心事?”

我说:“告诉我,好吗?带我进去别墅,那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想。”

“别怕!有妈妈在呢!陪着你。你为什么要跳楼?”

小雪沉默。她一直是这样,每当我问她这个问题,她就这样用沉默抗拒我。

“你说啊!”我恳求着。

小雪不再出声,看来这次她依然会让我失望。我焦虑起来,这么长时间了,我只能守候在别墅外,一无所获。我厉声说:“你难道不想复仇?你怎么就不让妈妈知道……”

忽然,我僵住,看到小雪流出红色的泪,喷涌着,滴在地上。她站在露台,一件、一件地开始脱衣服,裸露出光洁的身躯,她默默注视着我,目光让我窒息。

“妈!妈……”

小雪抬起双手,展开,蓦然往后倒,跌撞在石阶上,鲜血喷涌,溅了一地……

我抽搐着醒过来,小雪走了。这一次,她让我见到了她死亡前的一刻。

我精神一震,集中意念,重新进入冥想。但很长时间过后,我的意识空洞洞,无法再触摸到小雪。

天气越来越冷,我缩成一团,快要被冻僵。

脸上一凉,我感到有东西落在我的肌肤上。睁开眼睛,我看到天空乌云密布,变厚重,雪花在空中飘坠,四下漫舞。

下雪了,这是今年入冬第一场雪。

我哆哆嗦嗦爬起来从书包里扯出一条毛巾,裹紧,倦缩在5号垃圾桶背后。旁边有一块刻着:“山水和谐家园”的景观石,高大的石头能为我抵御寒风。

我远眺别墅,视野中飞动着点点雪沫子。

我痴呆呆,头脑一片空白,期盼着女儿再次出现。我预感到,今晚半夜无人时分,她肯定会再来。

她将带我进入别墅。

半年前,邻居吴奶奶介绍我去求见麻姑,是麻姑指点我引灵入体变身成女儿。这些日子,我一点、一点地和小雪交流,慢慢接触到小雪生死讯息。

麻姑是一个通神的灵婆,能让亲者见到亡魂。比如,有家人的小孩淹死在河里,尸体一直找不到,求助麻姑请魂上身,她竟然说出了尸身的下落,按照她的指示,潜下水,捞到了小孩的尸体。

要见麻姑不容易。

吴奶奶陪着我去市场,购置香油、檀香、红糖、纸钱、蜡烛,铜盆,供果……包括准备一撮我的头发,小雪的遗物和埋在土里半个月的鸡蛋,这是麻姑特意交代请魂所需的物品。

麻姑住在城郊东阳村,我黎明前4点出发,步行2个小时赶到她家,天刚朦朦亮。进了门,正堂上方供奉着我不认识的神像,面目狰狞,头顶缠着金、红色相间的布条,神像前摆着香案,插着红烛和檀香。两旁的墙壁上也点一圈油灯,但屋子里并没有明亮多少,阴沉沉的。

我把小雪的生辰八字递给麻姑。

麻姑看上去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有点发胖,脸白,几乎没有皱纹,挂着两个明显的眼袋,饱满泛光,仿佛灌了水,随时要破裂。她说了几个字,吩咐我先烧纸敬神,声音嘶哑,浑身没什么力气,半躺在木椅上,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正堂的地板上画满了红色的印记,摆放着一个蒲团,蒲团前有个一个铜盆,麻姑让我把头发和鸡蛋给她,然后跪在蒲团上,把带来的纸钱元宝烧掉。

一叠纸钱要一张一张地撕开,每烧一张口里念着:“神灵请安、神灵请安……”

我的腿跪得麻木,烟尘和火苗熏得我眼睛火辣。

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周围冷冷清清的,烟雾越来越多,像凝黑一团的影子藏在里边,飘来飘去,似乎有什么鬼魂被我引动了。不知从哪里传来嘈杂声,一会儿是老人步履蹒跚的脚步声音,伴着粗重的叹息,走走停停;一会儿是小孩子打闹,从房间的这头跑到另外一头,木地板吱呀吱呀地响。

神像瞪着我,欲坠倾斜。

我跪在地上,紧闭着双眼,声音越念越响,越来越急,手被纸灰烫着,也感觉不到疼痛。

忽然,我听到一阵怪声,像有东西从背后靠近我。

缓慢的脚步声在我身后移动,越走越近。轻微,感觉不到人体的重量,鞋底摩擦着地面。

“嘶、嘶……”

我脊背发痒。

是小雪吗?

我睁开眼睛,瞥见烛火投射在墙上的阴影晃动,烟雾腾腾,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正要回头。

“别动!”

麻姑抬着一个盛水的木盆,放在我面前。

她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拿出我的头发,点燃,蓝色的光一闪,头发竟然一下烧完,化成一撮粉灰稀稀拉拉落在水中,散发出一股焦臭。然后她掰开一枚鸡蛋,掉出一团粘满血丝毛茸茸的东西,落在水里,血丝浸开。

这是一团鸡胎。

麻姑套上我女儿的睡裙,脱了鞋,光脚踩进木盆,阖上眼皮,仰着头,嘴里念着我听不清的咒语,双手有节奏地挥舞,拨开空气一样。手的动作开始缓慢,随后越来越快,她念咒的声音也变得高亢,到了最后,成了刺耳的声音,让人十分难受。

麻姑开始抖脚,两只脚交错抬起、放下,踏着木盆里的血水,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突然,她的身体猛然舒展,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喘息。

她停止了所有动作。

屋子里吹起一丝风,有几点烛火熄灭,气温也似乎降低一些。

我感觉脖子后面有些发凉,像是有谁在朝我吹气,一股怪怪的泥土气味弥漫在屋里,越来越浓,像是打开坟墓,从里头散发出腐泥的味道。

麻姑猛然睁开眼睛,望着我,眼眶里涌出泪。

我陡然感到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她好似小雪。

我忍不住喊了声:“宝宝?”

屋里死寂一片,麻姑的呼吸变粗,越来越沉重。

“妈……妈妈……”

麻姑的嘴皮开阖,忽然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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