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吕禄到底想干什么?把船一并毁个干净组织我们渡河?”洪行殇在一旁问道。“若是如此,他把锅都砸了又是为何?”
刘如意看着吕禄正在做的事,眼里尽是讽刺和愤怒。
“如果长安那些被扶持的吕氏子弟一个个都是如此货色,我大汉怕是从此烂泥扶不上墙,与前朝殊途同归。”刘如意说道。
最厌恶眼前这一幕的,莫过于虞悦了。她垂下眼眸,时而嘲讽般低笑,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这吕禄若是想学人砸锅凿船,背水一战,那果真是蠢到家了。”
刘如意看向她,一言不发。破釜沉舟是当年项王一举击溃秦军的英雄事迹,如今被一个小人生搬硬套耀武扬威,她又怎么能不恶心?
半晌,虞悦抬起头,说道:“在此各位对我的身份应该都略有耳闻,我也就不避讳。这自绝后路,背水一战的手段,是身处绝境但士气高涨的进攻军队所适用的奇招。如今吕禄狂妄,盲目效仿,辱先父之名,着实可笑。黄河吕禄既是守军,就没有自绝后路的魄力。船只众多,修罗军只需在其余战舰还未尽毁之前,击溃吕军主力,即刻便可夺船!”
修罗军中数位老将交谈一番,纷纷点头。一个女子尚且不顾家门避讳坦然直言,纵容有人不服她的身份,但也在少数。
刘如意怕她太过愠怒,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随后看向前方狂妄的吕家军,当即下令:“修罗众将传我军令!即刻突击吕禄诸军主力,为保船只,不留活口!今日吾等便除了他这吕氏党羽,渡黄河,清君侧!”
“渡黄河,清君侧!”
“渡黄河,清君侧!”
......
修罗军动了,万余恶鬼又爬到人间索该杀之人的命。黄河河岸,恍若霎时暗无天日,不见生机。
刘如意依旧亲自领军杀敌,跨一匹白马,在浑然一体的漆黑中显得有些刺眼。天罪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需要,修罗军一向以少胜多,可人数差距也越来越悬殊。刘如意知道,他一个人把敌军军心摧毁得越彻底,修罗军的伤亡就越小,胜算就越大。
吕禄阵前,还在带人吼叫着。
“快!继续砸,砸完了不管对方是人是鬼,军心都会乱!到时候我吕禄一平乱,回朝向我那太后姑姑一邀功,祝她稳固吕家势力。你们一个个都能官升三级,黄金万两!哈哈哈!”
吕禄笑,他的副将笑,军中都在笑。但是下一秒,突然就没人笑了,因为他们看到不远处,一个人单枪匹马冲了上来。前阵的士卒想拦住他,不是被白马的铁蹄踢翻,就是被他一剑封喉。
“拦住他!快拦住他!他只有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吕禄忽然就慌了,两军对阵,哪有刚刚照面就随意冲锋的,况且还是孤身一人。更可怕的是,他慢慢发现这一个人,好像根本拦不住。刀枪只能放缓他的步伐而根本伤不到他,死在天罪和刘如意剑下的人却越来越多。吕禄纵容知道些真想,也不免会怀疑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个鬼。
偌大的方阵被刘如意逼得缓缓后退,有些血性犹存的小卒依旧把刀枪抵在天罪上。赶来支援的人越来越多,刘如意行进的步伐就不免慢了下来。
但修罗军不是一个人。
当众鬼云集时,对军心的摧毁,被推到了一个最大的程度。修罗军的冲锋也到了,他们砍杀,他们嗜血,似乎周围有生机屠杀就不会终止。顷刻,黄河沿岸就被人血的腥臭味笼罩着。
刘如意下了马,他需要速战速决。对方的人数太多,要不了多久,修罗军的伤亡依旧会不可避免地扩大。但他若不想等下去,就无可避免地要动用那股邪力。
不远处一个脑满肠肥的军师被切开了肚子,刘如意拔出了自己的剑,继续向吕禄的位置走去。没有人看见刘如意是怎么到那个军师身边的,只发现原先在那个位置围着他的人一瞬间死伤了大半。满地的血又仿佛结冰般凝固。
“你终归还是需要我,那你还压抑什么?不要顾虑任何事,放开了杀吧,哈哈哈。”耳边,那个令人厌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想不想杀人,想杀多少人,我说了算。”刘如意回应道。
“哼!随你怎么嘴硬,我就看你拖着这千疮百孔的身体,还能和我抗衡多久!”
时间过得越久,黄土被血染得越深。死在刘如意面前的人越多,本是数倍多余修罗军的军队就越无心恋战。
......
吕禄乘小船走了,走的神不知鬼不觉。因为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将领在下完军令后不久,会悄悄逃窜。
黄河守军被一个临阵脱逃的主帅弄得溃不成军,缴械的缴械,投江的投江,剩下的,都血溅当场了。修罗军也终归是疲惫不堪,人数差距实在太大,既使是对每个久经沙场的经营,造成的精神压力也是巨大的。
刘如意好容易缓了过来,清点完未损坏的船只,安排修罗军渡河。走到船舱里,能撑住不睡的人所剩无几,几天的行军确实太过劳累了。但刘如意睡不着,他已经分不清天罪是维持还是夺取他的精力了。他只能依靠着柃琴,来换得一点点相对的安宁。
黄河已过,长安仿佛很近,但接下来的路,一步比一步难走。临近长安的几日行军,大大小小战役近十几场,每一场都异常惨烈。人数微少的修罗军,在对抗整个大汉的精兵。这几日刘如意常常会想,他让这些轻易就能为他肝脑涂地的忠义之士白白牺牲,到底合不合先皇把修罗军交给他的本意。坦白来讲,他觉得对不住手下支持他的诸多将领。
这个想法只有在对付吕家子弟的时候不曾萌生,吕禄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可总会有这样的时候,遇到的是大汉那些愿意马革裹尸护国安民的将士。那是在一片迷林之中,修罗军好像置身牢笼,前来杀他的人,甚至很多是从小就结识的在长安禁军里的熟悉面孔。修罗军竭尽所能才拼命杀出了迷林,很多老兵眼睛却是一团水雾,手也不住颤抖。他们都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人,一些不该杀的人。
寒意缠身的刘如意回头看了看这片迷林,思索着什么。半晌他声嘶力竭地笑了,笑得惨然,笑得心酸。
这迷林,完全按照了奇门遁甲之术布局。而精通此术的人,莫过于运筹帷幄之中的张子房。当年刘如意第一次离开长安前往封地远离纷争以求安宁的时候,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先生和他讲的,不能易储的理由,如今想想,张老岂非也不希望他会起兵?
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刘如意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之后即便是用爬,也要爬完。
张良终归得到了修罗军起兵的消息,他也知道,除了北上抵御匈奴的护国大军,大汉没有能和修罗军直接抗衡的军队。他似乎也猜到刘如意有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力量,只是他不敢往那想。
他部完迷林阵,下完军令,当场咳血不止。张子房终究是老了,他一生尽心尽力建国护国,油尽灯枯之年,心中却是愁苦不堪。他最得意最担心,最想保住的学生,无可避免的要与他交锋。再悲哀也莫过于此。
长安东面远郊,城墙之下。修整后的修罗军,能战下去的不过剩五千人。刘如意没说话,他本善于鼓舞士气,但如今他已一句话都不愿说。他转头看了看这些本来都该是国之栋梁的人上之人,看了看面容略显憔悴的虞悦。看到的是如磐石般坚定的信念,是对他这个庶子王爷所做的一切是是非非的认可。所以他不愿再多说,回过了头。
是非成败,从来就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无愧于心。
人活一世,求的不是丰功伟绩,而是快意潇洒。
五千个坦坦荡荡的鬼,抬头望向‘长安’二字,兵临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