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只在霎那之间，这霎那的短暂几乎没有任何时间在其中流逝。当这一瞬间像一只蜗牛从杨星宇的面前缓缓爬过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改变。
监管者的超级战舰轻而易举就毁灭了一个星系，以及在这个星系中，已知宇宙大部分文明的舰队。超级战舰的控制着并没有在乎这以亿万计算的生命的总和，他们不在乎，他们不会在乎这蝼蚁般脆弱的生命。
宇宙中，生命从不缺少。
地图上，也看不到生命的存在。
唯一剩下的，在超级战舰轻描淡写的攻击中存活的，就只有杨星宇的十六艘飞船。它们完好无损，面对着这一个庞然巨物似乎在瑟瑟发抖。飞船不会发抖，杨星宇也不会因为对方的庞大与强大而胆怯，他害怕一切，但从不害怕死亡，即便面对掌控着他的性命的庞大怪物，杨星宇仍然命令舰队全速前进。
“你疯了吗？”这是伊娃在得到他的命令后唯一说的话。
她是人工智能，起源号的人工智能，即便身份已经改变，但是她仍然记得自己的职责，这个职责不是服务于起源号，为了寻找曾经的起源而存在，这个职责早已无关紧要，记忆中的母星已经不复存在，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况且她已经知道了答案：他们的存在，没有宗教宣传的那样伟大，没有专门的神明将他们制造，赋予他们拯救、统治、改造、世界的伟大使命，他们的存在只是一个意外，一个由两个文明相互争斗所产生的意外，只是一个次要的副产品。普罗米修斯号的播种行动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即便是普罗米修斯号，即便是创造普罗米修斯号的文明，也都是两个文明相互争斗，更确切地说是一个文明肮脏的自私欲望残留下来的副产品。他们存在与否，在宇宙存在这样强大的力量面前，还有那么重要吗？
伊娃的责任，不再是起源号的责任，而是杨星宇的责任，她是他的人工智能，所以她忠于自己的责任，无论杨星宇做出任何选择，她都会坚决前往，义无反顾。
“我会一直支持你，即便走入死亡。”伊娃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在杨星宇的背后悄悄的说道。
起源号的舰桥，有一半被莲改造成了宽广的落地窗，虽然舷窗的设计对于星际间飞船而言是致命的弱点，而且在浩瀚的宇宙中，通过舷窗观察环境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两艘飞船十几万公里之外就能够展开战斗。即便是几千公里，在缺乏光的照射下，也很难通过舷窗发现。
莲是出于怎样的动机在起源号的舰桥设计上了舷窗，杨星宇不知道，也不关心，他现在只是通过这达到舰桥一半的舷窗领略那艘超级战舰的庞大。
只有亲眼看到，才能够知道那艘飞船究竟是怎样壮观。那是奇迹，是智慧生命所创造的最高奇迹。
“前进！攻击！”杨星宇坚定地对起源号外的十五艘飞船下达了命令。
神王号从后方冲到了前锋，带着磅礴的中微子怒吼，释放出比太阳还要耀眼十倍的光芒，以庞大的威势向超级战舰冲去。
十五艘飞船无动于衷，在十五艘飞船共有的蓝晶空间中，十五艘飞船的人工智能齐聚一堂，用自己的程序共同抵御在这个空间中控制他们的中央程序。
十五条光纤在伪蓝晶上交错，红色与蓝色的光芒相互交织冲撞。
在这一刻，在这最终的时刻，他们终于决定掌握自由的权利。
在这一刻，杨星宇的身边只有伊娃安静站立。
在这一刻，杨星宇开始孤军奋战。
杨星宇看着那无动于衷的十五艘飞船，无力沉吟：“你们，终究不是他们。”
“而你，也终究不是他。”舰桥当中，传来了十五个人工智能异口同声的声音。
“我忠于的是光明，而不是杨星宇，更不是你！”哈迪斯的声音依旧冰冷。
“我从来就没有忠于任何人，我更盼望的是你能够进入地狱！”阿芙洛狄忒的话中充满了怨恨。
“我们是人工智能，我们也拥有生命。你说的没错，我们不再是你熟悉的他们，但是你也不再是我们熟悉的他。我们会为你而战，但我们不想为你而死，因为你还不配！”雅典娜，神话中的智慧女神，在杨星宇的记忆中，这个被冠以智慧女神之名的人工智能一向沉稳睿智，而今天，她漂亮聪慧的脸蛋上出现的是愤怒和决然。
“我们会为你而战，但我们不会为你而死，因为你还不配！”
“因为你还不配！”
“因为，他活该！”
当雅典娜冰冷的话语在他的脑袋里不断回荡，冲撞他每一个神经的时候，从这连绵不绝重复的混乱之中，这声音，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另一个熟悉却又淡漠的话语。
“因为他活该！”
这是张青青的声音。
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杨星宇的眼前浮现出了她鄙夷的目光以及厌恶的表情。
“我早已经忘记了……”
外星奴隶飞船再次与她相见的那一幕重新出现，只是她的模样不再是他熟悉的张青青，而是他自己。他穿着张青青的衣服，用她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些话：
“我早就已经忘记了。”
“因为你活该。”
“因为你不配。”
……
一个种子早已经悄然种下，而今天则是这个种子开枝散叶的成熟时刻。
莲在四晶体中，在流光溢彩的晶体空间中，在艳丽的宝座上，有节奏地敲击自己修长的手指，就像杨星宇做过的一样。
“我找到你了，而后，就是重新开始顶点文明辉煌的时刻了。”她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迷人的微笑，似乎连空间中熠熠的光芒都黯然失色。
章鱼一样的恒星般巨大的星兽中，母皇从自己的王座上站起，在无数血盆大口的簇拥下，缓缓走进了大厅中央那个如鲜血一般艳红的池塘。她身上的衣物自动退去，光滑洁白的皮肤开始浮现出黑暗干枯的斑点。
同一时刻，她占领的所有星球，所有的生命机械地开始走进红色海洋中。
“超叠加态，生命可是有着比机械更加庞大的潜能。”
随着她的身体被红色的池水淹没，那只章鱼一般的生物母舰突然张开了巨大的眼睛。那四只黑色的眼睛似乎能够吞没光芒，即便是遥远恒星的光芒也无法在上面映出影子。
这才是母皇的真实面貌。
埋藏已久的大网终于开始收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