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家祭祖每年三次,分别在清明、中元和冬至日。
随着岁月迁延和族人不断地向外发展,时至今日,能赶回祖祠祭祖的族人也越来越少,每年都能参加的多是聚居在附近州县的,那些路途遥远的族人有的几年回来一次,甚至有的甚至已经许多年都不曾回来了。
只不过,不管有多少人参加、都是什么人参加,皎家的祭祖活动都按照既定的形式举行着,除非是大地动这样的灾难,否则将一切如常。而能在祭祖的时候担个差事,对族人来说也是很露脸的。每年都少不了为此有些纷争,好在大家都还知道低调,很少拿到台面上。
“姑娘,今日留宿的共有七家,四家是族里远道的,还有三家是前来观礼的。这些人的食宿都备好了,姑娘要不要再看看?”袁姑姑把一张单子递到皎月手里。
皎月此时正趴在榻上,让远黛给她揉脚丫,这两天有的远道的族人已经来了,皎月也脚不沾地的忙了一天,一双脚丫可是遭了罪了。
“这是什么?”皎月指着单子问道。
袁姑姑瞄了一眼,道:“是钰二爷家的三姑娘不喜咱们原来的帐子,要求换新的。姑姑去库房里看过了,倒是有一顶绣虫草的碧罗帐。”
“不给!”皎月一口否掉了,又哼了一声,“原本也是新换的翠纱帐子,哪里就不好了?要是喜欢虫子,自己去外头捉几只粘上去,不比绣的还活灵活现?何必费事!
祭祖又不是踏青郊游,哪能各个都按个人的喜好挑挑拣拣的?就说我的话,咱们就这条件,想按自己心意来,记得下回自己带过来。”
也不怪皎月生气,实在是有的人太烦人了。不过是住一个晚上,你挑被子不是绫被,她挑蚊香不是好香,这个嫌路上有泥泞脏了裙角,那个嚷着吃食粗陋噎了嗓子,简直让人不能忍了。
袁姑姑得了当家姑娘的话,便拿了单子去了。倒是皎月爬了起来,还得再去各处看看。
原本这些内宅的事应该是她娘来做的,只不过她娘没了,作为嫡长女,皎月便当仁不让地顶上来。她陪着一些族里的老太太、老夫人、伯娘婶子、姑姑嫂子说了会儿话,又去厨房看了准备的点心,给争执打架的几个小孩子拉架评理,如此忙到了晚上,连仙草也拯救不了她那颗受累的心了!
她此时算是对“君子不立危墙下”这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爱惜自己的生命,不是贪生怕死,是对身负的使命负责。
像她娘,她不仅仅是两个孩子的娘亲,还是祖祠守护人的妻子,身负着祭祖时的宗妇职责,这在皎氏一族里比族长夫人还要紧。她平白丢了性命不说,如今这一摊子事就都丢给了皎月。
幸而皎月已经大了些,如若皎月还是三两岁,那她爹不想续娶只怕都不行了。这是祖祠守护人必须承担的责任。
忙了大半天,终于等到大家都去睡了,皎月又带着袁姑姑和几个管事媳妇查看明日祭祖用的各种器皿、物品、祭品,确保万无一失,再最后看一遍祭祖后招待宴席的菜式准备情况,又定下来四色点心给前来祭祖的人当作随手礼带回去。
皎月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外头已经是明月高悬了。几个小姑娘踏着月色行走着,微凉的夜风夹杂着虫鸣在面上拂过,这虫鸣没了白日的气力,倒让人心里更宁静了几分。
“姑娘,前面的好像是媛姑娘!”就在皎月一行人快要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远黛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几个人影。
“嗯!”皎月早看到了,她的精神力已经很不错了,覆盖个几百尺还是能的,何况现在月亮不是一般的明亮。
显然,门口的人也看清楚了她们,此时迎了两步,俏声道:“月儿妹妹回来啦?”说得跟自己家似的。
皎月瞥了对面的小姑娘一眼,正是要换帐子的皎媛,族里钰二叔家的三姑娘。
“这么晚了,媛姐姐怎么还没睡?”皎月也不招呼人进去,就站在院子门口说话。
皎媛的眼睛抬了两寸,扬着下巴道:“有几句话想跟妹妹说,咱们进去说吧!”
皎月站着没动,还望了望月亮道:“已经是三更半夜的了,媛姐姐长话短说罢,明个大家还得早起呢。”
“你!”皎媛先前被拒了帐子的火气又要暴起了,倒是她身边的一个丫头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提醒道:“娘娘别忘了,咱们是来办事的。”吵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皎媛果然又压下了火气,耐着性子道:“那好吧。我就简单说了,我想明天做侍童,咱们俩换换如何?”
这话别说皎月了,连身边的四个丫头都惊讶不已。
皎家祭祖的侍童自来是由五岁到十岁的族中孩童担任,三男三女,都是事前选定,作为祖祠守护人的孩子是天然优先的。
皎媛要跟皎月换,当真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凭什么?”皎月也扬起了下巴。
皎媛面带得意地一笑,“你难道没听说过?我可是身怀灵性的。你知道什么是灵性么?这么跟你说吧,有灵性的人是可以修炼皎家功法的,一旦大成,那是不得了的!”
皎月撇了撇嘴,淡淡地道:“皎家有灵性的又不止你一个。”
“你!我告诉你,别不知道好歹。你以为灵性是谁都能有的么?就是有也分纯不纯呢。”
“你测试过了?你多纯?”
“哼!我这次就是来测试的!”
“切!那你还是等测试完了再说大话吧。钰二叔可真是,怎么也不管管你,还没测试就胡说八道的。”皎月鄙视地打量着皎媛。
皎媛气急,指着皎月道:“你这乡巴佬懂什么?听说过齐长老么?那可是皎家族里大名鼎鼎厉害的,他可是说过的,我的灵性非常高,将来许会有大造化的。造化你懂么?”
“我不懂!我现在要回去睡觉了。你跟你的造化慢慢谈吧。”皎月一扭身,从她身边越过去,自顾地进了院子,关了门,把外头的人给隔绝了。
皎媛在后面顿脚,“哼,死丫头,等明天让你羡慕死!到时候可别来巴结我!我指定不睬你!”
皎月泡在浴桶里,抱怨道:“钰二叔也是,听个老头胡说几句就当真了不成?搞得风风雨雨的,成何体统!”
“扑哧!”落英笑道:“姑娘刚才可是连齐长老也给得罪了。人家好歹也是头发胡子一把花白的长老,听我爹说,当年也是测出几分灵性来的,他的话自来族人多相信几分。给姑娘这么一说,倒像是街口张铁嘴儿了。”
明溪也笑了,“张铁嘴儿如今在正街上早混不下去挪窝儿了。”
她们说到张铁嘴儿是个摆摊子算命的,不过是学了些相面看指纹之类的,加上善于观察人,很是能蒙出几分,得了个张铁嘴儿的名号。不过大部分时候算得不准。
日前他碰上个眼生的锦衣大户,本想捞一票,没成想算错了大事,给人家打破了头,如今逃到城南去摆摊了。知道的人都嘲笑他,竟没算出自己有血光之灾。
皎月才不稀罕什么齐长老,她们皎家真有本事的人大多数都很低调,便是皎家先祖也是如此。像这般到处给人‘开光’的,在皎月看来都是半瓶子醋。
“听我爹说,明天要参加测试的统共十来个孩子呢,不说她是不是灵性最好和资质最好的,即便是也不见得能大成。看齐长老本身不就知道了!”
碧禾给皎月又添了点热水,这天不怕水凉,而是给姑娘解乏的。此时也接话道:“听人说,齐长老是自己低调不显而已。”
落英抢了话道:“你话也就你这个老实人才信,真要是低调,还能整日这家请、哪家请的没个闲的时候?”
皎月也哼道:“好了,我要赶紧睡了,明日还得看看大名鼎鼎厉害的齐长老……开过光的几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水平呢!”
远黛把皎月捞出水,边擦抹边笑道:“姑娘以后说话可连起来吧。”哪有人这么大喘气地说话的。
清晨在炫丽的霞光中来到。
皎月是被一片‘知了、知了’的蝉鸣声给吵醒的。
她把被子往头上一蒙,拱了拱身子想继续睡下去。谁曾想,这声竟无孔不入似的,隔着被子也钻
进了耳朵里,躲也躲不开。她捂住了耳朵,那火热的‘知了’声依然在耳朵里叫个没完!
“知了、知了的烦不烦?看我炸了你吃!”皎月气得坐起身来,随手抓了个小鸭子布偶朝着窗外丢了过去。
落英和碧禾听到了动静,端了水盆和澡豆进来,见姑娘气鼓鼓地正在骂蝉,不由笑道:“姑娘醒了?这太阳一露头就热得很,蝉儿叫得也早了些。不过也得起了,今个儿有大事忙呢!”
两个丫头伺候着皎月洗漱了,又听皎月问:“少爷可起了没?”
今日的祭祖活动她们姐弟俩要担任侍童,给主祭人和陪祭人递净水、递香、递巾帕什么的,事情倒是不多,可也得从头站到尾。这事儿不轻松,但能在一众族人和观礼的宾客前露脸,绝对是难得的机会,因此也很是抢手的。
还没等落英回话,门外已经传来皎澈的声音:“姐姐,你睡懒觉了?太阳晒懒虫啦!”
皎月朝门外白了一眼,“你才是懒虫!”见到弟弟穿戴整齐地跑进来,又问:“早饭吃了没?”
皎澈嘻笑道:“和姐姐一起吃!”
这几天来往的族人多,皎琮忙着招待,姐弟俩已经两天都没跟爹爹一起吃过饭了。
“今天很要紧,可得坚持住了,不能中途喊累啊!”皎月给弟弟夹了一个肉饼子,让他吃些顶饿的。
祭祖的过程有些长,中途不能饿了渴了,也不能上净房什么的。大人还好,小孩子就比较难控制。尤其皎澈是第一次做侍童,如果这次没做好,下次就得换人了。
姐弟俩吃了饭,又再次检查了一回,皎月甚至亲自带着弟弟去了一趟净房,这才定下心来往前头去跟爹爹汇合。
走在半路上,就碰见皎媛正等在前头,见了她还得意地显摆了一下身上穿的银白袍服,这是祭祖的时候侍童的专门礼服。
皎月一扬眉,这是跟人换到了?
“又把你被开光的事给人说了?”不然谁会把到手的好机会白白让人呢!
“你才被开光了!”皎媛一听这个词儿就想发火,明明是长老看好她!说什么开光不开光的,当她是泥塑的?
“你明白的。”皎月哼了一鼻子,带着一众丫头,若无其事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你给我等着!”皎媛追了上去。她们都是侍童,走的是一条路,如果落在后面,人家还当她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