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主管领导秦部长没有说话，张秘书又死守阵地，自己左右为难，陷入了尴尬，忽然灵机一动，说道：“花总，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在这里给张秘书打个替补，他要是累了，我就接替他，为各位领导做好服务工作。”
秦部长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花总抬头看了我一眼，言简意赅地说：“你就留下吧。”
牌局开始前进行分组时，又让我吃了一惊。与花总合作的既非他的干儿子劳大海，也不是他的得力干将秦部长，而是古大姐。
花总颇有深意地笑着说：“小古的业务能力在全志化集团上下都有口皆碑，不知道牌技怎么样？”
古大姐一扫往日在办公室里强势生硬的性格，忙不迭地陪笑道：“花总见笑了。我的牌技不值一提，打得不好还请领导多多见谅。”说这话时，她的声音中竟带了惊慌失措的颤抖。
我暗地里撇嘴，心说，这份定力和劳大海相比差得太远了。
牌局正式开始。
几个人一边聊天一边打牌。古大姐难得有机会和花总一起打牌，又是对家，明显想表现得积极点儿，便没话找话道：“平时中午休息时，我在总部机关里只见过几个副总玩牌，从没见过花总您亲自上阵。”
花总笑着说：“我其实牌瘾也很大，不过工作太忙，中午休息一会儿反而更舒服些。”
花总和古大姐开局很顺，仗着牌好先声夺人，连赢三回。古大姐眼见开局不错，紧张的情绪也大大缓解，渐渐地放开了手脚，情绪高亢时甚至有几次把手抬得高高的，将牌有力地甩在桌面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响声。
两人又连赢了两回，眼看这一局的胜利即将在望，花总微笑着说：“小古的牌技不错嘛！”
秦部长顺势说道：“小古平时工作兢兢业业，喜欢钻研，业务能力在全集团都是屈指可数的。”
古大姐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喜悦，像个小学生一样规规矩矩地说：“我就是觉得自己还年轻，希望能够多学点儿东西，为集团公司未来的发展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我在旁边听着，隐隐约约地觉出了秦部长似乎在向花总推荐古大姐。联想到古大姐一直以来在集团内部徒有业务能力强的虚名，却始终未见其职务上的实质性升迁，加上刚才秦部长有意识地拉古大姐陪花总一起打牌，种种迹象更加证明了我的猜想——秦部长在借打牌之名力荐古大姐，而花总似乎也有意借此机会暗暗地考察古大姐。
劳大海乃局外之人，此时显得轻松自在。他笑着说：“整个集团谁不知道古大姐是秦部长的心腹爱将，多年来一直追随着秦部长东奔西走，任劳任怨。”
古大姐不明就理地微笑不已，嘴里面说道：“哪里，哪里，都是承蒙领导的照顾和偏爱。”
劳大海笑着说：“这不，古大姐为了工作，迟迟没有要孩子，直到去年才刚刚生完小孩儿。”
劳大海的话乍一听满是赞誉之词，可细究起来，偏偏对古大姐的业务能力绝口不提，只谈她对秦部长的忠心耿耿，关系深厚。而古大姐却偏偏少了这点儿悟性，一头栽进了他挖的坑里。
我心说，这劳大海果真是个厉害的角~色，年纪轻轻就可以在集团的上层游刃有余，天生是个当官的材料。
秦部长微微一笑，说：“花总是了解我的，对下属的要求极严，业务上不能有一丁点儿的疏忽和纰漏。小古的业务能力和敬业精神，我还是比较满意的。”
古大姐傻乎乎地谦虚道：“我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以后要在秦部长的监督下努力改进。”
花总沉默不语，态度不明。
牌局继续进行。
说来也怪，转眼间局势就发生了变化，原本还碌碌无为的秦部长和劳大海一组开始反击，追赶并成功反超了花总和古大姐。花总并没有任何的不快情绪写在脸上，依然谈笑风生，倒是古大姐开始变得沉默不语，一脸认真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牌。
可惜，这局的最后一回还是秦部长和劳大海一组胜了，花总和古大姐白白地领先了大半段，最后却功亏一篑。
第二局开始后，只剩花总、秦部长和劳大海三人谈笑风生，张秘书在旁边适时地说几句话，古大姐则完全没有声音了。
这轮牌局正处于胶着阶段，古大姐稍有不慎露出了破绽，白白地送给了对方几分。花总面无表情地摇摇头，道：“这张牌出得真臭。”古大姐面容绷得更紧了，出牌时再也没有了第一局手风顺时的挥洒自如和掷地有声。
经过鏖战，第二局花总和古大姐惊险胜出。按照三局两胜的原则，接着进行第三局的终极对决。
花总笑着说：“最后的决胜局了。小古，咱们俩要一起努力。”
古大姐忙不迭地说：“花总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谁知，花总却岔开了话题，自顾自地说道：“打牌的乐趣就在于既能追求搏杀的高度紧张和刺激，又能享受过程中与牌友的交流和沟通，这是一门平衡的艺术，人生也是如此。一个人，必须学会在事业和家庭两方面做好平衡，哪一方面的缺失都是一种失败。具体到男人和女人之间，又略有不同。男人如果事业有成，则即使家庭稍有缺憾，还有可以弥补的机会，可女人如果家庭不幸福，那事业再成功也是不完美的。”
秦部长笑着圆场道：“花总，现在很多女人比男人更厉害。我带过了这么多员工，反而觉得女孩的思维更缜密，比男孩更有发展前途。”
花总不置可否，依然坚持着自己的观点说道：“我们集团的合作伙伴、那个外资化工品生产企业的女CEO你们都认识喽！拿着几百万的年薪，比我工资都高。但是，她离婚了，你觉得她很幸福吗？”
花总清了清嗓子，张秘书赶紧递上了茶水。花总押了口茶水，继续说道：“女人可以在事业上努力，但更要对家庭负责。小古，你丈夫现在在哪个单位上班啊？”
古大姐讪笑着说：“我老公目前在家专职炒股票，挣了不少钱呢。”
花总笑着说：“股票有涨有跌，毕竟不是长远之计。你的孩子也小，正是需要母亲照顾的时候。所以啊，为了你的家庭幸福，我就不能给你添加更多的工作，一定要让你有充分的时间来照顾家庭。”
这下，连我都听懂了，花总已经释放出了明显拒绝提拔古大姐的信息。而且，按照职场的规矩，一旦在领导的心目中留下了固定的印象，想要改变则绝非易事。这也就意味着，只要花总在任上一天，古大姐都很难获得提拔的机会。
这对一心想要获得提拔的古大姐来说，不啻于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要知道，在新产品开发部里，古大姐尽管名义上是和其他的科长职位相当，但实际上却更得秦部长的信任，很多时候甚至会对其他科室的工作指手画脚，对自己科室手下的员工更是毫不留情。几个年轻人私底下都曾抱怨过古大姐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任何写过的材料到她那里全部变得一文不值，先是兜头盖脸地批评一通，再完全驳回重写。
我由于比其他人早到，工作提前适应了一段时间，且很多时候是由秦部长直接安排其他额外的工作，情况稍好一些，但也曾遭到过古大姐的严厉批评。最让我生气的一次，她竟然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去你~奶~奶的。”
一个管理者，尤其是一个女人，如果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尤其是不能管住自己的嘴，经常对下属出言不逊，甚至进行人身攻击，那和泼妇骂街又有什么分别？
所以，尽管那次我生生地忍住了，却也对这个古大姐在业务能力以外的其他素质大为鄙视。
如今，她的升迁道路被判了无期徒刑，我并没有感到幸灾乐祸，更多的是一种同情和恐惧：一个领导的一句话就判了一个人职业生涯的无期徒刑，这是多么残酷而可怕的一件事情。联想起自己当年被贬至泉城分公司的经历，我的头皮发紧，阵阵凉意直往额头顶上蹿。
古大姐显然也未曾预料到，原本由秦部长精心设计的推荐被花总硬生生地变成了宣判，明显没有心理准备，顿时脸色蜡黄，毫无血色。
劳大海适时地开口道：“古大姐，花总其实是关心你的家庭幸福。目前公司发展稳定，新产品开发部的工作也已经进入了正轨。花总希望你能做个好母亲，好妻子，担心繁重的工作会耽误了你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这孩子啊，尤其是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你错过了这一天，也就错过了见证他成长的那个瞬间，这种情况过去了就过去了，再想挽回都不可能了。所以，您就安心地相夫教子吧。到时候，我姐夫再找到一份称职的工作，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多幸福。”
古大姐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却说不出话来。花总不再多说，继续打牌。
最后，古大姐协助花总连赢两局，两人携手最后以三局两胜，获得了当晚牌局的胜利。但是，她却在职场上重重地摔了一跤。
后来，我从一向喜欢打探消息又喜欢卖弄资历的燕老大口中获悉，花总不提拔古大姐的决定与她当晚打牌的表现毫无关系。花总早早就在心里否定了秦部长推荐古大姐获得更高职位的这一提议，因为古大姐既无深厚的关系背景，情商又不是很高，在集团内部虽然业务能力出众，但为人和处事方式却被广泛诟病。
所以，她被淘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当天晚上，我刚回到下榻的房间，赵然对我抱怨道：“一天一~夜在火车上奔波，两天两夜不让人睡觉，让我整理这些破材料，真的是不把人当人看。”
这赵然的父亲是咸城市检察院的副院长，按照他的少爷秉性，也确实难为了他。
我劝他道：“领导也不是诚心地难为我们，这不是赶上部委的大领导想了解情况吗？你就再坚持一下吧，这是最后的战斗了。”
他嘟嘟囔囔地将上至花总、下到秦部长和古大姐的大爷逐个问候了一遍才算罢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