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集团内部的风向又是一变。小道消息传出,秦部长要在北京自立门户,将新产品开发部整体迁往北京,独立成分公司。集团总部将按照分公司的考核标准对新产品开发部下达经营预算指标,并对其进行独立核算和考核。
此消息一传出,更是全集团公司哗然。志化集团此前从来没有过如此的先例,更别提背后涉及的一系列人员异地调动。
赵然第一个做出了反应,他义无反顾地通过疏通关系调到了总部的其他部门。临走的那天,我帮他搬家。在楼道里短暂休息时,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现在看来,新产品开发部整体搬到北京基本上已成定局了,你真要跟着一起去啊?”
我实话实说道:“难道我有别的选择吗?”
他不屑地说:“反正我是不去的,给我多少钱都不去。你见过网上调侃北京房价的段子吧?如果你要是年薪在三百万以上,北京市二环内你爱买哪儿买哪儿;如果你要是年薪在一百万到三百万之间,北京市二环至四环内你爱买哪儿买哪儿;如果你要是年薪在五十万到一百万之间,北京市四环至六环内你爱买哪儿买哪儿;如果你要是年薪在十万以下,你就给自己挖个坑,爱埋哪儿埋哪儿。”(备注:这只是2009年时期的北京房价情况,最新的消息是,截至2015年底,北京五环以内房地产均价进入每平米五万元的时代,新建成房屋总价逼近千万元!悲乎?)
我嘴硬地说:“我又没打算在北京买房子,只是去工作而已。”
他摆摆手,说:“你都快三十岁了吧?你就一直这么在北京晃?你怎么结婚?结完婚以后在北京没房子没户口,你还要不要小孩?要了小孩上不了幼儿园,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吗?”
其实我自己对去北京也是心有余悸:当年去北京出差时,我见到那些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同事,其言谈中不经意间尽是北漂的无奈与艰辛,没有房子,没有女朋友,人如一叶浮萍,所有的激~情通通融化在等级森严的社会体系中。那时,我才二十七岁,而如今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难道要和他当年一样,挤在北京这座房价令人窒息的城市里苟活?还有我读研时的女朋友谭晶晶,还有她的北大男友,哦,也许现在是老公了,他们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当初有些坚持理想而逃避现实的选择,让我在迷茫中兜兜转转了五年,尝尽了生活的种种辛酸和苦涩。如今,理想和现实这对姐妹在多年后却又鬼使神差地双双绕到了我的面前,齐齐露出诡异的笑容,不慌不忙地等待着我做出选择。
这天下班后,我见到了以前在总部一起打太极拳的纪委书记高楠。当年,我在总部机关的企业管理部刚刚参加工作,不适应机关缓慢的工作节奏,闷得发慌而教他打太极拳,也算是建立了一段忘年交。高书记眼看已经快要退休,在公司早已不涉及实务,说话也是直来直去,不在乎什么影响了。
他直言不讳地问道:“听说前年集团在北京投资买了层写字楼,一直闲置着,现在正在快马加鞭地进行装修,是不是要给你们用啊?最近,集团内部疯传你们将要自立门户,整体迁往北京。”
我谨慎地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高书记满不在乎地说:“你们秦部长也是,要干事业哪不能干?偏要拉着这么一大帮咸城本地人,抛家舍业地远走北京。我看呐,八成是他自己藏了私心。”
我问道:“不会吧?秦部长他自己也要抛家舍业的。”
高书记神秘地一笑,说:“他抛个什么家?他的前任老婆早在他第一次调往北京工作时,就已经和他离婚了。他现在的老婆就是北京当地人,他去北京是要做上门女婿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秦部长的家事,也不便更多评论,但高书记尽管不参与实务了,好歹还是集团的高管,他说集团投资买办公楼肯定假不了,现在抢工装修更是实情。看来,新产品开发部要迁往北京的可能性确实存在。
志化集团自从被大股东单位收购以来,整个集团整体迁往北京的消息一直不绝于耳。但由于集团大部分的高层都是咸城本地人,且社会关系在当地早已根深蒂固,因此,集团整体搬迁一事一直被搁置。何况,这些集团高管在咸城当地尚算是位高权重,可一旦到了官员密集、等级森严的北京,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坊间传闻,花总在北京买写字楼,一是为了做样子给大股东单位领导看,显示出志化集团整体搬迁的架势,二也顺便形成了投资。现在,北京的房价涨势如此凶~猛,买层写字楼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但如果真要搬迁,志化集团总部机关一百多号人,光讨论人员安置问题就是个耗时耗力的工程。
可是,这写字楼闲置了这么久,无独有偶偏偏在今年迅速地装修完毕,依着秦部长的霹雳火性格,只要他认定的事情,一定是快马加鞭地往前赶,一分一秒都不会迟疑。这一切是否意味着我们新产品开发部顺势就要先搬过去呢?又或者,志化集团整体搬迁已经被提上了日程?
过了几天,北京分公司的谭总又“顺路”经过新产品开发部,一进门就说道:“你们在咸城搞研发,既经济实惠,离家又近,不是挺好的吗?干嘛非要迁到北京去啊?”也不待众人说话,便又走到林栋的桌前询问起陕西果汁业务的事情。
事到如今,林栋更不敢乱说了,因为如果一旦新产品开发部独立成公司,那果汁项目就是新公司最大、最稳定的利润来源,这已经属于公司机密了。
晚上下班回家,我把整个部门甚至全集团总部都可能即将迁往北京的消息告诉了父母。
父亲点头说:“看来,这次即使是总部暂时不搬迁,你们部门先过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这倒是个机会。秦部长锐意创新,如今又自立门户,你跟着他,以后会大有发展机会的。”
我点头说:“我也这么觉得。想想这几年工作后经历的一切,志化集团内部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朽,毫无生气,我留在这里,即使是留在总部,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发展机会。跟着秦部长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多见见世面,左右是没有损失的。如今,部门的骨架不拆散,和这些同事一起工作和生活,互相也有个照应。”
母亲反问道:“那你新认识的那个女孩呢?你跟人家怎么交代?”
我挠着头说:“这边又没有完全定下来,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母亲叹气道:“唉,这样一来,我估计人家八成不会再和你处朋友了。你看了这么多相亲的对象,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就这么无疾而终了。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结得上婚。”
我心里面也是很纠结:母亲说的没错,在看了这么多的相亲对象后,只有这一个是我觉得各方面都很满意的,谁知道如今刚开了个好头就要结束。
我强颜欢笑,拉着母亲的手说:“妈,你儿子还年轻,到时候有了事业,还愁找不到媳妇吗?”
母亲依然不为所动,只叹气道:“和你高中一个班级的小吴,人家孩子都快上幼儿园了。你倒好,连个对象都没有。你的事情自己都不着急,成天吊儿郎当、挑三拣四的,我也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把可能搬迁到北京的消息告诉了那个女孩。女孩却追问我的态度。
我说:“如果真的是部门全部都要搬过去,我也没有不去的借口。”
女孩生气地说:“你这样不负责任,怪不得你一直找不到对象。”如此一来,我们俩搞得不欢而散。
过了几天,她给我发了条短信,语气很是谦卑,说:“你还生气呢?前两天是我不好,不该乱发脾气。不过,我都这么大了,谈恋爱肯定是要奔着结婚去的。你万一真去了北京,那我们还是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我颇为惆怅地说:“你所说和所做的一切我都很理解,我也觉得挺遗憾的。不过,现在毕竟还没有最终定下来。不管怎么样,我都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那边沉默了半天,忽然回了个短信问道:“如果你坚决要求留下来,你们单位也不会强~迫你吧?”
我心里一动,说:“是这样的,不过,我的前途在几年之内基本上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了。”
她回道:“其实我没要求男方一定要大富大贵,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就很好。”
我心知她是一片好意,凭她的条件,实在是只有她挑我的份儿。但一想到如果错失了这次开眼界和向上升的机会,一辈子碌碌无为地平庸下去,自己的心里面又不断地有个声音在反复鄙视我,鞭挞我,内心的不甘瞬间又占据了上风。
我温言回复道:“你的话真的很让我感动。你让我好好考虑考虑,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最终尘埃落定,新产品开发部从总部独立出来并搬迁北京已经是板上钉钉。大家在办公室议论纷纷。
古大姐说:“我的孩子还小,一旦去了北京,老公和孩子留在咸城,这样的生活太难熬了。”
林栋虽然含蓄,但也意思很明确:“我的女儿正处于青春叛逆期,在家里和她妈妈常常顶嘴,全靠我这个当爸爸的压着。要是真的去了北京,我真担心女儿的成长。”
尽管个人都有个人的苦,当秦部长开始正式找每个人谈话后,几个骨干科长还是被他说服,同意去北京工作。关于谈话内容,每个人都讳莫如深。
我和他们却又有不同。他们有家庭压力,而我除了迫切想在职业生涯中成长的愿望以外,本身并没有过多实实在在的生活压力,对在咸城组建家庭的渴望也许才是我最迫切的希望。当然,买房子算是一个压力,但我一旦去了房价上天的北京,压力只会更大。
至于秦部长到底能给我什么样的许诺,我却并不关心。多年来和他在工作上建立起来的默契,让我相信如果真的去北京,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样会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该来的总要来,秦部长亲自打电话让我去办公室面谈。
当手触到秦部长办公室大门那冰冷的把手的一霎那,我的心里为之一振:命运之门就在眼前,推开它,我该如何抉择?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