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北京工作的消息被研究生时代的恋人谭晶晶知道了。估计是我在研究生学生会的校友录网页上留下的新办公地址和电话号码泄露了信息。
在一个深秋的午后,那个时隔多年、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出其不意地回荡在我的耳边。只是,很多年过去了,在经历了各自的人海沉浮后,很多事情早已经物是人非。我们之间除了曾经甜蜜伴着苦涩的回忆之外,又有什么可以交流的呢?
谭晶晶约了我好几次,均被我以工作忙为理由拒绝了。其实我心里也着实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没有混出太大的出息,实在没有信心见她。她却不厌其烦、隔三差五地打电话,一副誓不罢休的劲头。
终于有一次,在我以出差在外为理由又一次拒绝和她见面时,她忽然气鼓鼓地质问我道:“李沛文,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我心虚地说:“哪有?不过,最近确实有点儿忙。”
她带着命令的口吻说:“这周日在天池饭店见面,不见不散。”
我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答应了,心里面却暗骂自己没出息,在她跟前逆来顺受惯了,以前如此,现在也没有改变。但心底仍不得不承认,我还是很想见她的。
见面那天,她显然经过了精心的装扮:一身玫红色的套裙,下配时尚高跟鞋,上搭乳白色风衣,整个人显得干净清爽。一头染成酒红色的长发依然是学生时代清水挂面的造型,却又用一个精致的发卡修饰得恰到好处。尽管她依然明艳照人,甚至比学生时代时更多了几抹风韵,但我仍能明显地感觉到她有了变化,身材已略显臃肿,皮肤也不再那么饱满而富有弹性,有了几处淡淡的色斑,即使涂了厚厚的脂粉仍难以掩盖岁月的痕迹。
她望着我,说:“沛文,你都没怎么变,还是个学生的样子。”
我笑着说:“我人单纯呗,所以,就还是那么个傻样子。”
她却不再说话,一双秀目定定地看着我,那眼里有幽怨也有思念,如随风变幻的水面,时而波澜不惊,时而潜流激进。
良久,她忽然幽幽地说:“你比以前好看了。”
我笑着说:“不管曾经多么英俊挺拔的美少年,终有一天会沦为垂胸凸肚的肥大叔或者秃顶黝黑的瘦竹竿。过了二十五岁,人只会越来越年老色衰,哪来的好看?”
她坚定地摇摇头,说:“你比以前稳重多了,气质也更内敛了。”
我无奈地笑着说:“不然又能如何?生活不允许我们有太多的自由和随性,所以,我们都老了。”
她大方地拍着我的肩膀,说:“这是好事,说明我们都成熟了,”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反问道:“你觉得我老了吗?”
我违心地说道:“其实你没怎么变,不过,比以前更有味道了——女人的味道。”
她娇嗔道:“你就会骗人家。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你就喜欢可劲地夸人,让别人晕头转向地找不到北。”
我却不接这茬儿,只微笑着算是回应。
我们聊起了各自这几年的经历:她毕业后为了追随北大的男友,托家里的关系进入北京当地的一家国有银行系统工作,目前的职务是理财经理。她的北大男友,也就是现在的老公,毕业后被分配到中科院的研究所,并顺理成章地拿到了北京的户口。我简单地说了自己在志化集团的经历,并介绍了自己目前在北京的现状。
她问我年薪多少,我据实相告。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这个工资在北京来说不算高。”
我伸出三个手指,斩钉截铁地说:“三年,我给自己三年的时间,没有提升我就卷铺盖走人。”
她笑了,说:“看来我刚才夸你内敛是说错了,你还是那么愿意较劲。”
我一本正经地说:“我已经不喜欢和这个世界较劲了,因为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但我好歹是个男人,总可以和自己较劲吧?”
她叹了口气,说:“要是我老公有你一半的志气就好了。”
我不无醋意地说:“当年是谁甩了我,千里迢迢来北京寻夫的?”
她轻轻地掐了我的手,说:“你怎么还带记仇的?”
我故作玩世不恭地说:“男人不抢钱和女人,留着还干嘛?不如……”我伸手做了个剁掉的动作。
她又笑了,说:“你怎么那么坏?”随即又皱眉道:“我老公所属的研究所有自己的地皮,在上面盖了职工的福利房。临到分房时,单位才发现僧多粥少,房子不够分。知识分子你也知道,都好面子,不愿意为了利益撕破了脸来挣。但因为这次的情况特殊,过了这个村很可能就再没有这个店了,尤其是在北京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有了房子就可以解决生存的大部分问题,没有房子就永远没有在这个城市的归宿感。所以,大家也就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明争暗斗,各施绝招,把单位搅得鸡飞狗跳。他们所长谁也不想得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楼盘全封了,分房子的事情也就暂时被搁置了下来。”
我见怪不怪地说道:“国家虽然明令禁止各级政府机关和事业单位搞单位集资合作建房,但就我所知,起码目前各大部委仍然一直在执行福利分房政策。”
她也苦笑着说:“所以有人说,辛苦几十年,不如体制内分套房!这种现象太普遍了,也是当年我极力建议我老公进这个单位的原因。不过,后来情况就变了。他们所长提出要按照综合评分来分房,评分依据包括职务、级别等等,我当时就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暗箱操作的空间,让我老公和所长搞好关系,打点一下,房子毕竟是大事啊。可他却舍不得花钱,认为自己科研成果多,在所里年轻又有前途,所长肯定会重视,反而把钱统统投进了股市。结果,转过年来房子分了,所里比他资历浅的人都分到房子了,他却没有分到。股市又不景气,他投入的资金都被套在了里面。我们那会儿为了这个事情天天吵架。后来累了,索性也就不再提了。我们行去年给内部职工贷款优惠,我一咬牙就贷款买了套房子,慢慢还呗。”
我撇着嘴说:“北京的房价高得离谱,我就不信它能一直这么涨下去。”
她不无自信地说:“买了房子就是自己的,与其每个月交租金给别人,不如自己还房贷。北京的房价一百年也未必会跌,刚性需求摆在那里呢。我们行长办公室的门槛每天都快被房地产开放商踩烂了。”
我问她:“那你现在偿还房贷的压力大吗?”
她笑笑说:“还好。我们俩每月的公积金加在一起足够还贷了,不影响正常的生活。”
我笑着说:“那不就得了?”
她叹口气说:“人活着总要有点儿希望不是吗?他现在眼看研究所里面论资排辈,也有些心灰意冷,不像以前那么努力了,回家就玩网络游戏。我劝了好几次都没有用。”
我安慰她说:“大家不都这样吗?事业一旦进入了正轨,偶尔放松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她忿忿地说:“他就是太懒了。”
我说:“我怎么听你有点儿怒其不争的意思啊?”
她耸耸肩,说:“事实就是如此啊。”
我不无忧虑地说:“晶晶,作为朋友,我还是得劝你一句,你这个心态不好。对自己的男人,你要多鼓励,不能老是这样数落他。你换位思考下,如果一个男人,连老婆都看不起自己,他的心里能舒服吗?”
她不屑地说:“他要是有这个觉悟,起码也该觉醒了。”
我摇头说:“但是,你始终带着这个情绪,他又不是傻子,肯定会感觉到的。你这样不好,很伤他自尊心的。我记得你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心态冷静得连我都佩服。现在,我觉得你太浮躁了。”
她情绪有些激动地说:“是谁让我浮躁的?是这个社会。而且,不光是我浮躁,是整个社会都浮躁。大家都在拼命地往前跑,谁稍有松懈就会被甩下来。”
我点点头,说:“你说的没错。但是,也不要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她口气缓和了一下,说:“正常日子当然还得过,我不过就是有点儿小小的不满罢了。现在,我们家所有的支出都归我管,我们行最近的理财基金表现不错,我稳稳地赚了一笔。”
我开玩笑道:“我怎么听着你有点儿慈禧太后垂帘听政的意思?”
她伸舌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唯有此时,我才会想起她曾经的可爱和美好。
她忽然道:“我们喝点儿酒吧。”
我一本正经地说:“一般除了工作需要,我滴酒不沾。”
她撒娇似地摇着我的胳膊,说:“你就陪我喝点嘛!”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
几杯啤酒下肚,谭晶晶的脸上有了红晕,在灯光下显得娇艳欲滴。她自顾自地唱道:“只是女人,容易一往情深,总是为情所困,终于越陷越深;可是女人,爱是她的灵魂,她可以奉献一生,为她所爱的人……”
我见她情绪有些失落,安慰她道:“你身上自来就有股狠劲儿,如果是个男的,必可角力于庙堂之上。”
谭晶晶笑了,说:“女人天生只能征服男人,男人才是用来征服世界的。”
我惨然一笑,心底涌出无限的伤感,很想说“你曾经就是我的世界”,但终究没有说出口。我原本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赢得她和世界,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赢不了。
我心悦诚服地说:“晶晶,你赢了。当年你对我说的一切,现在证明都是对的。”
她娇憨着说:“你一个大男人,思想怎么这么狭隘?赢了我又如何?”
我老实地说:“起码你现在在北京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根。我却像浮萍一样,无依无靠,无根无枝。”
她借着酒劲,伸手就按住了我的手,并顺着往上,不断地在我的腕上摩擦,最后又重新回到了我的手上,五指深深地嵌入了我手上的每个指缝间,脸上似笑非笑,春意盎然,眼波流转,媚意丛生。
在酒精和情感的双重刺激下,我的脸有点儿发烫,但内心可笑的道德观则适时地提醒着我,虽然眼前的这个美艳少~妇楚楚动人,脉脉含情,但这是别人的老婆,再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任由我随便入怀的青葱女孩。
我稍一用力,把手从下面艰难却决绝地慢慢抽出,皮肤在剧烈的摩擦过程中勒出了阵阵的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