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后上班,我约了庄副总商谈当月的发运计划。
我问起她国庆节前在两个冷库间转移货物的情况,她笑着说已经解决,福泰祥方面出高价在秦皇岛当地找了一家承运车队,三天内完成了全部的工作。
我问她怎么毫无征兆地忽然要求转移货物,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无奈地笑道:“我们公司的秦皇岛冷库在内部检修时发现了管道有液氨泄漏,正在全力抢修。为了防止信息外漏导致合作方对存放的货物品质产生质疑,也是担心引起外部监管部门不必要的麻烦,迫于无奈之下,我们才马上要求进行货物的转移。”
我点头道:“我们公司内部都觉得这个要求时间紧,任务急,条件又太苛刻。如果我知道是这个原因,一定会尽量协调公司帮助你们的。毕竟,我们两家公司是合作伙伴嘛!”
她惨然一笑,说:“李经理,我虽然有时候不太善于处理各种复杂的关系,不过,我也能看出来,我们两家目前的这种合作关系很脆弱,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我见这个数月前还意气风发、干净利落的大姐,如今竟变得颓废沮丧、毫无生气,不禁也是感慨良多。
她淡淡地说:“下个月,我就要回美国了。回国这段时间,我感觉国内的市场和国外相比还是有差异,我们国家的cold chain(冷链)终端消费习惯还没有形成,市场还处于初级阶段。同时,在国内做事情没有成熟的制度保障,很多时候,完全要靠个人的能力。”
我坦言道:“您好歹还有选择,我是完全没有退路的,就算是硬着头皮,我也要坚持到底。”
十月份的发运依然不是很顺利,随着东北出厂的新产品持续不断地上线运营,秦皇岛和成都两端车站的作业能力越来越紧张,尤其是成都车站,本身的作业能力就有限,如今大批量的车皮集中到达后,卸货的效率又低,常常是一节车皮会在铁路车站上停十几天才会轮到卸货,车站方面抱怨连连,并给我们公司发了通知函,勒令尽快整改,逾期没有改善,将向部里正式申请,禁止向该车站再发运新产品。
秦总安排姜宝华请部里的领导出面协调,部里的领导给熟识的成都铁路局老部下去电话,声明这是部里大力支持的项目,让成都铁路局的领导无论如何要客服困难,保证试运顺利。
福泰祥公司方面,庄副总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关系,估计是通过成都冷库的韩经理顺藤摸瓜地也找到了一位成都铁路局的领导,通过该领导向成都车站施压,要求其全力支持该项目。
问题出来了:两家公司在没有事先沟通的情况下,各自施展本领找关系对车站做工作,找的却又是不同的领导。结果,造成多个领导同时给成都车站施加压力,这自然引起了车站方面人员的极度反感。
虽然车站人微言轻,谁也不敢得罪,但骨子里对志化、对福泰祥以及这个项目本身充满了敌意。
这天,吴凯给我打电话,通知我网络显示新产品在运输途中的制冷设备失灵,无法制冷,要我赶紧去现场检修。
我问吴凯:“怎么好端端的会停止制冷?”
吴凯说:“这个不好说,可能是发电机的皮带磨损了。”
我疑惑地问道:“这可都是刚制造完毕新出厂的产品啊,用了不过三个月。”
他轻松地摊摊手,说:“这就和汽车运行的道理一样。你如果经常开,各个零件磨合得好,问题就不大。你总不开,忽然持续地运行,磨损严重很正常。”
我找到燕老大,请求技术部派人协助我抢修设备,燕老大冷冰冰地说:“这个产品从开始我就没有参与,不是很清楚具体情况。你是项目组负责人,所有项目组的事情,你们自行解决。”
我心说,项目组听着好大的一个名头,可实际上除了我以外,连裴福来都是协助帮忙的,根本就无人可用。
我倔牛的脾气又上来了,心说,你们都不管,老子自己一个人照样能摆平。
我通过网络GPS查询到车皮目前所在的位置,又给东北厂家的维修人员打电话,通知其尽快与我会合前往现场。
厂里派来的维修人员姓赵,四十多岁,长得粗壮勇武,一脸的憨厚。
我们在秦皇岛到成都的途中一个铁路编组场里找到了故障产品。只见硕大的编组场里,铁路线贯通交错,蜿蜒曲折望不到尽头。各条线路上停满了临时停靠的大列,沉默肃静,仿佛整装待发的部队,赳赳雄壮。置身于大列林立的铁路车辆队伍中,我们两个人显得如此渺小而卑微。
厂商检查后,鉴定故障原因为制冷设备的发电机皮带磨损,导致发电机不充电而缺乏能量供给,进而停止了制冷。
厂家人员告知现场的条件有限,无法更换皮带,只能对磨损的皮带进行临时性的修补,但修补效果不一定能保证制冷设备在剩余的路途中会持续稳定地运行。更换皮带的工作要在到达端进行采办设备,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才可以进行。
我毫不客气地问他:“赵经理,你们这么大的厂,怎么连现场应急维修的设备都不带齐?”
他讪讪地说:“我们厂以前从来没做过这个产品。售后维修服务处连领导一共就三个人,缺乏经验啊!”
无奈之下,我们两个人在铁路线上因陋就简地临时上阵。期间无数次,成列的火车从我们的身边呼啸而过,夹杂着嗖嗖的冷风,让人不寒而栗。
经过简单的抢修后,车皮重新上路。期间,我无数次的暗自祈祷不要再生事端,连续数日都精神恍惚。
在电子地图上看到维修后的车皮即将到达成都车站,我和赵经理立即赶往成都冷库。冷库端验货后表示一切正常,我心里的担子微微一松。
我和赵经理将厂家事先邮寄过来的皮带换上,并重新打开冷机设备逐个检验。
这连换带检验设备的工作,无形中增加了作业的时间,车站检查人员看到我们在检修设备,连忙回车站报告相关领导。车站领导为我们的设备占据铁路作业线时间太久、影响效率而苦恼,又因为上面的多方领导施压而恼火,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如今天赐良机,岂能错过?
成都站领导三日后向成都铁路局正式提交了报告,以志化集团的试运新产品存在安全隐患、技术不成熟、检修频次高、维修时间长进而影响车站作业效率为理由,提出了终止在成都站试运的申请。
成都铁路局随后直接将该报告上报到部里。部里的领导为此专门询问了志化集团公司的花总,花总在征询我们北京公司方面的意见后,事实求是地反映了目前存在的问题。
我心说,新产品是部里大力推荐的产品,如今出了问题,部里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也要适当地扶持一下志化集团吧?
可事实就是,很多时候,中央机关拿这些个诸侯地方毫无办法,毕竟还指望着他们出成绩。权衡利弊,部里最后决定,让志化集团更换到达地点。
上面轻松一句话,下面瞎忙一整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为此,我们不得不和福泰祥公司在试运三个多月以来,第三次重新确定试运的到达地点。
其实已经不用商量,福泰祥公司仅剩下东北一处冷库,别无选择了。不过,和济南冷库一样,该冷库仍然不靠近铁路,需要用汽车换装,从车站汽运至冷库。
但秦皇岛车站业已集结的众多车皮已经不允许我们按部就班地去东北目的地冷库洽谈好卸货事宜后再发运。我们的新产品如今真的成了过街老鼠,到哪里都会被人嫌弃,到哪里都是朝不保夕。
在秦皇岛车站发出货物的同时,我和庄副总迅速前往东北口岸的冷库,准备洽谈当地的公路短运商。
当地车站的领导介绍了一家叫黑狮的车队,言辞凿凿地说,这是该口岸最好的车队。
我们没有见到黑狮车队的经理,只和队长简单地聊了几句。这黑狮车队的队长虎背熊腰,声如洪钟,倒也粗豪爽快。只是汽运的价格高得离谱,且没有丝毫可以回旋的余地,车队的场地设施及车辆设备也一般。
我和庄副总又找了一家当地其他的汽运商,虽然也做铁路货物的公路配送业务,但并不在我们此次到达的这个冷库,而是靠近市区边上的另一个车站。
车队经理很详细地介绍了自家的情况,价格给的也算合理。我和庄副总在比选之后,一致认为应该选择这家。但车队经理却神秘地告诉我们,此处的口岸车站有规定,非黑狮车队的车辆不能进入该车站。
庄副总近半年积蓄已久的压抑终于爆发,她歇斯底里地喊道:“我们是货主,选择哪家车队给做配送,主动权在我们手里。车站有什么权利指手画脚?你就放心和我们签合同,车站的事情我们自己去解决。”
我和庄副总返回了车站,将准备签约的汽运商信息告诉了口岸车站的货运主任。货运主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车站有车站的规矩。黑狮车队在我们车站是备过案并提交了保证金的,如果车站发现任何资产丢失或者损坏,可以直接追究黑狮车队的责任。你们新找的这家车队我们不了解,对车站的日常安全管理会有影响。所以,我建议你们还是和黑狮车队合作。”
我听出了他和黑狮车队关系匪浅的弦外音,骨子里那股倔劲又上来了,义正言辞地说道:“主任,我们刚来这里,很多情况不是很了解,谢谢您对我们的指导和提醒。这是部里亲自安排志化集团公司进行试运行的项目,各方面的领导都很关注。我们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各方面都尽力做到最好。这次,我们选择了另一家汽运商,也是经过了充分考量后的结果。所以,请您能帮帮我们,协助做好车站内部的沟通工作。既然这家新的车队没有在车站备过案,那就临时备案嘛!毕竟,什么事情总有个第一次。”
他颇有深意地看看我,说:“那好,既然你们已经有了决定,那我们车站就全力配合。毕竟,这是部里重点推进的项目,我们肯定要大力支持。明天,你让车队的人把各项资质和证明拿过来,带上保证金,我马上给他们办理进站的手续和证件。”
一切看似都在稳步地推进:我们在秦皇岛车站发出的货物到达口岸车站之前确定了合作的汽运商,签订了合同,又取得了车站的同意,为车队进站提货做好了准备。
提货当天,我和庄副总为谨慎起见,随着卡车去站里提货。一切操作完毕、手续办理齐全后,正待出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豹头环眼、身材粗壮、年纪大约五十多岁的人,不知道何时支了个凳子,坐在出站的门前,挡住了出去的必经之路。
我和庄副总赶忙下车,客气地询问对方的身份。那人一脸的倨傲,淡淡地说:“我是黑狮车队的总经理栾胜利。我和车站有协议,从这里进站的每个车辆都要经过我的检查后才能出去。你们的车辆不合格,我看车子有年头了,说不定都快要报废了,安全隐患很大,这次的装货必须取消。”
庄副总怒气冲冲地说:“我们自己的货,出了事情,我们自己负责。”
栾胜利恶狠狠地说:“哪来的傻娘们,敢在这里瞎咋呼?你信不信老子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