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磊盘腿坐在宾馆的床上，眯着眼睛吸烟，不紧不慢地说：“你得奖金的事情，全公司上下沸沸扬扬的，谁不眼红？隔壁屋里那两个小子，人家和你一样在鱼城驻扎，凭什么得奖金光有你、却没有人家的份儿？”
我恍然大悟，但又有些固执地说：“他们才来几天啊？在这里天天出工不出力，光他妈耍老子一个人干活。老子在这里都快两个月了，几乎夜夜工作到十二点以后。山西这边的饮食习惯是喜面不喜米，老子在这里天天吃面，嘴都快吐酸水了。再说了，那篇通报里写得很清楚，奖金是由于我在投标阶段的优异表现，那时候他们两个还没来呢。”
张大磊晃着脑袋，道：“看看，天真了不是？领导可能是那么想的，事情也确实是如此，但是，你就不能这么想，人家两个人更不会这么想。尤其是王正，人家原本可是负责冷链运输项目的负责人，好嘛，到了这里却被你喧宾夺主，抢了风头。他心里能好受吗？”
我实话实说道：“你以为我愿意抢这份苦差事？自从来到了这里，事事都赶在了一起，一个比一个紧急。关键时刻，王正一个劲地往后缩，我不上谁上？总不能让秦总亲自上阵吧？”
他叹了口气，道：“也真难为了你。算了，想开点吧，人性就是如此，见到好处都眼红，理所应当地认为见者有份。更何况，不像你光棍一条，人家两个人抛家舍业地在鱼城这么辛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就单单让你受奖励呢？”
我越听越有理，忽然有所醒悟，反问道：“奶~奶~的，照你那意思，你来了，老子还得分你一杯羹，否则，不但没法让你干活，兄弟感情都没法处了。”
他这次倒是没有开玩笑，一本正经地说：“我对功名利禄没那么大的要求，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地过我的小日子就好了。何况，你在这里也不容易，我即使不能真的帮到你，起码也不能帮倒忙。我虽然不能保证一直在这里，但是，只要我在这里呆一天，我就得帮你把该办的事情都弄利索了。咱是哥们啊！”
我感动地照着张大磊的肩膀给了一拳，道：“你~大~爷~的，这是老子来鱼城这么多天以来，听到的唯一一句还算人话的。”
他依然摇晃着脑袋，腆着脸道：“就冲兄弟我这么够义气，说出这么大仁大义的话来，你不得请哥们搓一顿啊？”
我笑了，说：“行啊，不能给你分奖金，让你宰一刀我也乐意啊！说吧，想吃什么？这里虽然穷乡僻壤的，但哥们一定照着最高规格接待你。”
他舌忝了舌忝嘴唇，一脸贪婪道：“哥们想喝羊汤。”
我差点笑出声来，说：“行啊，你小子虽然就这点出息，倒是挺好养活的，羊汤就羊汤。”
他不以为然地继续晃着脑袋，说：“你真的是没有良心。老子昨天去平遥的设备维修厂，那些个厂家人员拼命地给老子点菜，都是什么当地著名的大餐，临走时，还硬给老子塞了一条好烟。就这样，老子该呵斥一样不给他们好脸色。如今，我就是看你不容易，借着喝口羊汤的机会让你也顺便补补这小公鸡棒子一样羸弱的身体，丫的还不领情。”
我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立刻反咬一口道：“我说丫的磨磨蹭蹭来这么晚，敢情是在外面胡吃海塞够了，跑到我这儿蹭野味儿来了。平遥和鱼城近在咫尺，你丫在外面吃大餐的时候，怎么就不能想着带老子一起改善伙食？老子在这里一没姑娘，二没口福，素得就快出家当和尚了。”
他笑道：“有机会，肯定有机会。有我在，咱哥俩一起吃香的、喝辣的，顺便再把我在这周边曾经留下的的一面彩旗发给你。我其实是出来没带钱，不然，哪能让领导跟前的红人李秘书请客呢？”
我一听乐了，道：“彩旗就免了，我嫌着骚的慌。合着你出差这么久就不带点钱？”
他半真半假地说：“我出差全靠一张嘴，不能把孙子们忽悠晕了，争着、抢着请我吃饭，那我就是个孙子。”
我忽然反过劲来，笑骂道：“嗨，孙子你骂谁呢？”
晚上，就着热气腾腾的羊汤，我和张大磊聊起了这个项目。张大磊在冷链行业里混迹多年，经验丰富。他听了我叙述的情况后，果断地说：“哥们看来这次是撞上大运了，正巧老婆生孩子，可以躲过在这里接这个项目。这个项目我估计肯定赔钱，而且会赔得很厉害。”
我心里一惊，问道：“你别在这里妖言惑众的，有根据吗？”
他依然是习惯性地晃着脑袋，说：“你想啊，就看现在从鱼城装货运出去的价格，你这单趟都挣不了几个钱，林致文那边每天又要旱涝保收地收取稳定且数目不菲的包车费，你上哪挣钱去？”
我一副无知者无畏的姿态，道：“不是还有往鱼城这边的回程货吗？我们尽可能地找到合适的回程货源，起码可以保证不赔钱吧？”
他挥了挥手，道：“没戏，你不了解公路运输这个行业。人家都有个货源主次之分，就是说你以吉生为主货源，从吉生这里发出去的线路就是你的主线路，你要靠着它挣钱。返程的货物朝不保夕，说不定能挣多少，甚至连能不能有回货都是个问题，这就是次线路。你主线路都不挣钱，还指望着在次线路挣钱，可能吗？”
我不服气道：“那么多的公路配货站，我们报的价格比别人低点，不求利润，但求保本总行吧？这项目没做之前，谁也不敢说结果如何。”
他有点急了，说：“那你既然都知道这是一桩不一定有谱的事情，你也做？你也敢做？”
我坦然道：“领导说了做，我就得义无反顾地冲在前面，不然，我怎么能对得起领导的信任？”
他无奈地摇头，道：“所以圣经上说，魔鬼总是以天使的面目出现在世间。如此看来，你先得了奖金还真不是什么好事情，活活把自己陷在这里了。万一出了事情，第一责任人就是你。不行，我得找个行业里的熟人问问。”
我故作轻松地笑道：“你丫怎么跟吃了******一样，打从来了这里以后，这脑袋就晃个没完？”
他却脸色凝重，一言不发。
吃完饭，他托朋友联系了山西太原一家给某国外知名的快餐食品企业做薯条和鸡肉配送的物流商，约定了明天去太原拜访。
回到宾馆，我被阎振告知，由于公司既有业务的现场人员不足，他明天就要离开鱼城，奔赴别的地方。这对我来说不啻于又一次打击。
尽管我详细地规定了闫振在这里的职责，反复强调项目组工作的连续性，秦总也答应我会支持项目组的工作，但闫振还是被调走了。理由只有一个，公司人手不够。
对此，我尽管无可奈何，但也只能默默地接受。
第二天，我和张大磊及王正赶往太原，与预约的物流商见面详谈。
这家公司的规模不大，只有二十几台冷藏车。车队的周总是个面相和善、踏实肯干的中年人。他告诉我们，虽然日常的销售量很大，但该国外知名的快餐食品企业是一家对库存管理要求极为严格的企业，因此，对原材料的物流配送效率要求也非常高，每天24小时随时配货，为其服务的物流车队必须全天候待命，车辆要随叫随到。
这点和吉生集团很像，都是发货急，要求高，希望车队专门给自己服务，保证运力。我们关注的焦点在于，这家国外知名的快餐食品企业如何支付车队费用，尤其是在没有货时闲置期的费用和单程的运费。
周总告诉我们，与操作标准和时效性要求严格对应的是，该家国外知名的快餐食品企业支付给物流服务商的费用非常高，在没有货物时，仍会支付给车队空车等待费用，标准是一辆车一天一千元；而支付运输货物的运费标准也足够满足车辆往返的成本及利润。与此同时，该家国外知名的快餐食品企业为了避免有发运需求时却找不到车辆，要求所有的配送车辆不允许在闲置期给别的厂商拉货，必须保证自家的物流需求。
也就是说，该家国外知名的快餐食品企业用高价格保证了高效率和高质量的物流服务。
吉生集团的服务要求和该家国外知名的快餐食品企业一致，然而，支付的物流价格却明显偏低，不仅不支付车辆没有货物时的空车等待费，连运费都只给一个单程的价格，甚至很多单程价格只是个次线路的回程捎货价格，而非主线路的运输价格。
张大磊满面春风地说：“周总，志化集团是上市公司，如今又引进了国外的先进技术设备，承包了鱼城吉生集团的整体物流外运项目，准备在山西大展拳脚。您是公路冷链服务方面的专家，有没有和我们合作的想法？我们在太原也有配送业务，也许可以外包给您。”
周总憨厚地笑道：“我们车队目前的运力基本都投放在该家国外知名的快餐食品企业的项目上了。不过，我对你们的项目也很感兴趣，大家可以保持联系。凭我们的实力，在太原区域内的配送我们可以做。”
张大磊说：“我们在太原这边的出货量还很大，因为这里是吉生集团重要的产品消费地。据说山西人有个习惯，每天去市场买菜时，顺便就会买几个丸子，用来回家熬汤或者炖菜吃。所以，吉生的产品在太原一年的销售量在两万吨以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周总显得很兴奋，说：“那我们更要多多保持联系，项目开始后，一定要通知我前往观摩考察。”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周总主动宴请我们吃饭。我觉得双方的业务合作还很远，颇有些不好意思让人家破费。张大磊却爽快地说：“好，那就叨扰了。以后真正开始合作了，我们必须回请周总，到时候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说：“周总，我们志化集团的文化是务实苦干，不讲究场面。中午，我们就随意点，吃顿工作餐吧！”
周总笑着说：“明白，明白，不劳李总费心，我们就吃点家常菜，简单随意。”
结果却是，周总领着我们去了当地的一家酒楼，虽算不上豪华，却也远不是吃工作餐的地方。
有了丰盛的菜肴，美酒自然就不可避免。山西的汾酒一上来，张大磊立马变得精神抖擞起来，开始侃侃而谈。
席间，张大磊道：“物流是什么？说得简单点，就是把货物从甲地运到乙地。可怎么运经济，怎么运能满足技术要求，那学问可大了。想要节省路途成本，你就必须要有合理的线路规划，最大限度地避免空载。这又要求你有成熟的网络。中国这么大，全国有几个物流企业可以做到网络齐全？真的在全国铺设网络了，又有几个可以保证管理跟得上？”
我笑道：“我们国家的国土纵深这么大，当年抗日战争时期，活活地就把小日本给拖垮了。这物流布局我看和战争也差不多，有多少钱就打多大规模的仗。”
张大磊指着我，说：“李总这话说得太有水平了。没有那个资金实力，一味地扩张，只能把自己拖死。有那个资金，没那个管理能力，最后一样会被累死。周总，我们志化集团不会做全国设点的事情，我们在全国各地就找像你们这样既有实力又有技术、在局部区域有优势的企业合作，大家各取所需，共同盈利。”
周总显然很高兴，说：“别的不敢保证，起码在太原市内，我们公司的实力是屈指可数的。给这家国外知名的快餐食品企业做配送这么多年，人家的管理和技术能力确实要高出国内一大截。”
喝了一瓶汾酒，又吃得滚肚溜圆，我们告辞返回鱼城。
回到宾馆，待王正回房间后，我问张大磊：“你真打算和人家合作啊？”
他笑了：“那可是我哥们介绍的。咱们这个项目，凶多吉少，我拉他进来就是把他往火坑里推，那我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圈子里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