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后的阳光正好,我在单位的财务办公室配合财务经理张纯及其下属——昔日有恩于我的泉城分公司老总的女儿小胡办理鱼城项目部分收尾的报销工作。
张纯四十多岁,原是一所大学的老师,由于老公调任到位于北京的某部委任职,她也就机缘巧合地被安置到了我们公司。
说起年底的应收账款,张纯直言头疼。由于公司今年业务快速发展,在业务量不断增长的同时,账面的应收账款金额也在不断增加。
谈起今年公司业绩的增长,两个女人又兴奋地盯着一堆数字叽叽喳喳地讨论个不停,好像这些业务皆在她们的掌控之中一样。
末了,小胡忽然问道:“领导,今年公司多点开花,业绩蒸蒸日上,好像只有一个项目亏损了。”
张纯明知故问道:“那不就是李沛文领衔的鱼城项目吗?”
两个人颇有默契地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我。
我在鱼城项目后已经被公司各路人等贬损惯了,也不当回事,只厚着脸皮道:“哎呀,这个项目实在是太复杂了,你们根本不了解实际情况。”
小胡却不依不饶,瞪着小眼睛,张大了嘴巴,一副好奇的表情接着问道:“领导,好像我们公司自成立以来总共只亏损过两个项目,一个是今年李沛文负责的鱼城项目,另一个是哪个?”
张纯笑道:“另一个是李沛文去年负责的福瑞祥项目。”
语音刚落,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心说,英雄不和老娘们一般见识,冲着小胡道:“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瞎起哄,”随后转向张纯道:“张姐,你也不管管小胡,张个大嘴傻乎乎的,哈喇子都快淌地下了。”
小胡和我平时玩笑惯了,也不在意,眯着小眼睛,一脸鄙视地看着我。
这天,我被王岳临时通知去会议室开会。
一进会议室,只见古大姐、刘总监、张纯以及王岳都在。古大姐笑眯眯地对我说:“来,沛文,挨着姐姐边上坐。”
我心说,太阳今天从西面出来了,肯定没好事,古大姐八成是笑里藏刀,暗藏杀机。
只听她问道:“沛文,我们正在开年底的应收账款清欠会。鱼城汽运项目结束到现在都快半年了,我们后续的铁路发运业务进展如何?”
我据实说道:“自从项目收尾、我到商务部报道后,这个项目公司就正式安排王正继续跟踪后续的铁路发运情况。目前据我了解,暂时没有新的进展,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古大姐笑着说:“我们当初在鱼城为了铁路发运方便,选择靠近车站的那家给制冷设备进行燃料补给的加油站是家挂靠在国油名下的民营企业,无法办理国油在全国通用的加油卡,只能在其当地的名头下单独办卡。如今,吉生集团半年没有铁路发运,我们在该加油站还有八万多元的存款,长期闲置的风险很大。你们当初考虑不周哦,没有选一家国有的加油站。万一哪天这家民营加油站的老板跑了,那咱公司的钱岂不是打了水漂?”
我心说,当初这家加油站是刘总监为了路途便利而一意孤行选择的,我不过是个执行者,怎么能将屎盆子扣到我的脑袋上?我望向刘总监,他却并不看我,盯着手里的应收账款表,“聚精会神”地看着。
当着众人的面,我不好当面戳破他,便含沙射影道:“当初选择这家加油站,也是因为鱼城偏僻,国有加油站距离较远。这也是当初领导决策拍板的事情。这家民营加油站嘛,还是很有实力的。”
古大姐不为所动道:“如今,吉生集团迟迟没有铁路发运业务,我们飘在外面的钱还是收回来比较稳妥。你是鱼城项目的负责人,对前期的情况比较了解,赶紧和加油站联系,让其退款。”
随后的会议宣布,古大姐为年度应收账款清欠工作的总负责人,严密监控应收账款的回款情况,及时督促各应收账款项目负责人按时回款。王岳作为以监控风险为职能的商务部经理,协助古大姐工作。
会后,王岳单独找到我,说:“沛文,鱼城加油站的事情你就多费心了,年底的变数太大,抓紧时间,尽快办理。”
我点点头,心里面却并不乐意:王正目前是制冷设备运输项目的经理,负责所有冷链运输项目。他也在鱼城待过,又负责吉生后续铁路发运的组织工作。
据他反馈,吉生迟迟没有铁路发运的原因是其产品的销售区域发生了变化,大部分集中在短距离的客户。然而,随着春节将至,产品进入销售旺季,随时会有铁路发运。此时如果贸然取出加油站的存款,一旦遇上突然发运,临时再办理加油手续,很容易耽误现场的发运。
不过,我也知道,企业年底为了让账面好看,会想尽一切办法回笼资金,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年底收官,谁家的经都不好念,尤其是张口和人家要钱,无疑是难上加难。我琢磨着不能向加油站方面透露我们和吉生终止了合作,万一其老板耍无赖只同意继续供油而不退钱,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只能使诈。
我给鱼城加油站的那个姓马的小老板打电话,谎称我们和吉生集团的合作要在春节后重新开始,临近年底,为了清理外部闲置资金,公司要暂时收回前期账户剩余的加油款。
小马老板在电话里客气地说自己正在外地出差,要等到回鱼城了解情况后再给我答复。
无奈之下,我只好忍耐了几天。这几天,王岳天天催问我追款的进展,甚至不惜动用写邮件给我、抄送给秦总的方式来给我施加压力。
又过了两天,我再次询问小马经理的下落,他坦言自己已经回到鱼城,希望与我当面面谈。
我生怕他是为了故意不退钱而让我去鱼城,找机会贿赂我。届时,一旦我钱没要回来,却又白跑一趟,公司肯定又会有人在背后诋毁我。我只说目前暂时没空,待春节后重新发运,必将亲赴鱼城与他见面,随后便旁敲侧击地询问他何时退款。
他被我逼得紧了,便说这样的事情以前没有先例,要和自家财务商量下再给我答复。
这一商量又是一周。
期间,王岳改变了策略,每天发布应收账款的回收情况动态表,而我的名字被醒目地标注在鱼城加油站欠款追缴一栏,后面跟着的数字被牢牢地钉在重点监测的区域范围。
一周后,我给小马老板打电话,他这次倒是爽快,告诉我可以退款。不过,由于前期我们公司在向其加油站账户打款时已经索要了发票,而这张发票已经被鱼城当地税务局征税,因此,我们如果要取回余款,必须补偿小马老板前期交税的钱。按照17%的税率计算,我们大概要补偿他13000多块钱。
我拿着小马老板的方案和财务经理张纯沟通,被张纯一口否决,说这笔钱完全可以由小马老板去鱼城当地的税务局沟通,退回前期开具的8万多块钱发票,并由税务局作废。
我不懂财务,将这层意思转达给了小马老板。
小马老板无奈地解释道:“李经理,这个方法理论上可行,不过,实际操作起来难度极大。你想啊,地方税务局开出发票,意味着增加了税收收入。如今要取消,即使不是凭空捏造,但这也会抵消税务局前期的收入。
临近年底,税务局也有税收指标,我去税务局取消发票,不相当于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我们这种小地方,税务局就是土皇帝。谁敢惹啊?即使这次办成了,那我以后还做不做生意了?不是等着被人家找麻烦吗?”
我听了也认为他说的在理,便向张纯解释说,对方在当地税务局取消发票有困难,能否舍小取大,争取先把大部分钱要回来?
张纯平时跟我关系尚可,我总是“姐前姐后”地围着她转,嬉皮笑脸地任她挖苦也不生气,倒是和她相处不错。
谁知这次她公事公办,说1万多块钱不是小数目,坚持让我走正规程序,将全部欠款一分不差地要回来。
无奈之下,我只能再和小马老板沟通,却再也无法和对方达成一致意见。
吉生的杜国华也给我打来电话,说临近年底,由于林致文还没有给解聘的鱼城司机结清吉生项目上拖欠的最后一个月工资,当地司机在找不到林致文的情况下,竟拉帮结伙地跑到吉生集团的大楼门前闹事。杜国华再三恳请我协调林致文尽快还款。
我心说,林致文上次在大同口口声声说自己虽然是为了免生事端而仓促逃回老窝,但绝不会长期拖欠鱼城司机的工资。这倒好,项目结束都快半年了,他还没补发工资。
我给林致文打电话,不出所料,他张嘴就诉苦道:“李经理,我也是从司机干出来的,理解司机挣钱不容易。不是我不想给钱,实在是拿不出钱来啊。你们虽然答应补偿我前期投资买车的钱,却不是一次性补齐,要分成一年按月打给我,连利息费用也不给。这才不到半年,我要重新投入资金,以收回丢失的业务,还要还银行贷款,哪有钱给工人开工资?你们公司要是能把钱一次性结清,我马上给司机打款。”
我情知他在耍无赖,只好去找刘总监。
刘总监倒是轻松,无奈地笑道:“合同签订主体是司机和林致文,这是他们两方之间的事情,我们不便参与其中。林致文有了钱,自然会给司机的。毕竟,他还要在山西的物流圈子里混,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既然无力解决这件事情,我只好硬着头皮没有答复杜国华。他再来电话,我也只能用各种借口敷衍了事。
转眼又是一周,眼看快到小年,王岳逼我更紧,屡次在应收账款通报会上点名要我尽快追款。我心说,如今鱼城危机四伏,司机合伙在吉生集团门前闹事,其中有好几个司机都和我熟识。我如果在此时贸然前往鱼城催款,万一遇到相识的司机,实在是凶多吉少。
我抱定了混过春节再做打算的念头,无奈连秦总也开始过问鱼城项目余款追索的进展,限定让我春节前必须回款。
一边是加油站小马老板由于牵连了自身的切身利益,咬定了必须由我们补偿开发票造成的交税费用,否则不太可能松口;一边是王岳锲而不舍般地穷追猛打,挟公司利益之名行肆意打压我之实;更有公司的财务经理张纯信誓旦旦地夹在中间,抱定了死板的原则,却也尚算是唯一不站在我对立面的人。
在如此错综复杂的夹缝中,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