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南京的调研,我和苗胖子准备动身前往北京。关于交通工具的选择,我和苗胖子有过一番探讨。
其时,中国的高铁方兴未艾,正处在******时代,最高时速可达到每小时四百公里左右,还没有出现后来的诸多事故。与飞机相比,尽管高铁的速度并不占优势,但它胜在车站的地理位置相对便利。与机场动辄离市区几十公里的距离不同,高铁站离市区要近得多。这就造成了从车站到市内目的地的时间大为缩短。如此综合来看,其到达终端具体目的地的时间并不逊色于飞机。而票价的相对低廉,则更成为了高铁与航空公司部分线路竞争的杀手锏,使得航空公司的多条线路最终由于高铁的开行而停飞。
但苗胖子显然更关心的是出门的规格和待遇。所以,最后我们仍然选择了乘坐南航的大飞机前往北京。我心里暗骂他是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在北京机场乘坐机场大巴到了复兴门站下车已是晚上的九点多钟。我和苗胖子在诺大的北京人生地不熟,只能靠出租车寻路。两个人站在宽敞的大马路旁挥手拦车,一辆辆空车经过却没有任何一辆停下来。转眼到了九点半钟,眼看着情况将继续下去,却仍是没有希望。
我好奇地问一个当地模样的大婶,为什么出租车有生意都不肯停下来。那大婶爽朗地笑着说:“您找错儿地方儿了,这儿是长安街,不让停车。”
我满脸懊恼地告诉苗胖子事情原委,两个人灰溜溜地提着行李走出一段距离,拐进了岔路的一条小巷。不一会儿功夫,我们拦好了出租车,前往苗胖子指定的酒店。
到了目的地酒店,我们却立马傻眼,苗胖子预订的所谓酒店整个一个乡镇小旅馆,店面内弥漫着陈旧的木头味道,过道窄得仅容一个人通过。当我们进到苗胖子订的房间仔细一看,更是粗糙。在不足十平方米的狭小面积里硬塞了一个简易的淋浴器和马桶,泛着恶心的气味。屋内的设备缺失简陋,居然没有一个柜子或者一把椅子可以放东西。
苗胖子灰溜溜地说:“我找的这家酒店靠近拜访客户的公司地址,属于市区的繁华地段。我们公司管理制度中把出差标准规定得太死了,来北京这种大都市出差,住宿费还控制在人均一百五十元,这样的标准能找到好的旅馆吗?”
我笑着说:“苗总,我们每人一百五十元的标准,两个人合计有三百元,起码可以找到快捷酒店的标间啊。”
他却不耐烦地说:“你天天晚上工作,严重影响我的休息。从今天开始,我们俩分开住。”
我倒是很理解他的难处,自己也不是讲究排场的人,安慰他说出差就是受苦,坚持两天就过去了。谁知他却不甘心,命令我道:“你赶紧上网查查附近物美价廉的酒店,稍微远点儿也可以。老子一天也不能和你凑合。”
我苦笑道:“苗总,现在都快十一点了,我们先把这一晚上熬过去吧。”
他却异常坚定地说:“不行,这种鬼地方,老子一天也呆不下去。”
我只得上网开始寻找,要想不超标又找到令苗胖子满意的舒适宾馆,简直是难上加难。后来,在地标方位为什刹海附近,我发现了一家住宿地,名字很陌生,且标注是饭店,却提供住宿,住宿设施从图片看不是很新,但价格还算便宜,曾经呆过的住客做出的留言评价也不错。
我对苗胖子介绍了这家饭店的情况,苗胖子大手一挥:“撤退。”
我问他:“那今天的房费不是浪费了吗?”
他不耐烦地说:“我曾经堂堂一个分公司的副总,这点儿权利还没有了?回去我和秦部长解释。”
我伸了伸舌头,拎着他那厚重的大海象皮包,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着他匆忙的脚步。
我们打车到什刹海附近已经接近零点,出租车司机却也不知道这家饭店的具体地址。我心说看来这家店不怎么样,万一在网上做虚假宣传,实质却是家黑店,那我们可就惨了。
出租车在什刹海周边转了几圈,我忽然隐约看到在街头巷弄里有一个饭店的名字闪过。我们顾不上其他,立即下车,像两个在沙漠中迷失方向、饥~渴难耐却忽然看到天边绿洲的行者,带着虔诚和希望快步飞奔而去。我们穿过弯弯曲曲的胡同和弄巷,一个门面低调、装修朴素的饭店跃入眼帘,在周遭一片漆黑的民居中若隐若现,仿佛历尽沧桑的隐士,荣辱不惊,去留无意。
待到我们进得门来,却是另一番景象。只见里边古色古香,小桥流水,家具和座椅甚至楼梯都是木质,虽然陈旧,却散发着古朴典雅的韵味,看得出这家店的主人是个极有品味的雅士。
将提前预订的信息和店员核实无误后,五分钟内我们就入住了房间。房间的面积虽然不大,但仍然装饰得简洁明快,与之前的小旅馆形成天壤之别。
我和苗胖子说捡了大便宜,居然在僻静幽远的街道深处淘到如此精致的客栈,还打着饭店的旗号,当真是匪夷所思。苗胖子“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转过天来,我们前往国内石化类的龙头企业物流部门拜访。同为国企,和人家一比,我们集团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作为国家战略性支柱企业,对方公司早已进入了世界五百强,蜚声海内外。其总部位于繁华的市区内,高耸入云的办公楼显得雄伟壮观,从入口处延伸至我们眼前的长长的台阶,无声地将彼此的身份分割地清清楚楚。门口一对高约两米的石狮子透着威严和肃穆,让人甫一跨进其办公大楼,便有种登堂入室的紧张和受宠若惊的谨慎,连脚步都变得虚浮无力。我想起前些日子在上海外企所见的各色美艳佳丽,再看看如今冠冕堂皇的国企,两种风格下隐藏的企业文化一目了然。
我和苗胖子通过约见人的电话指引,在如迷宫一样门牌林立的楼道大厅里左蹿右绕,好不容易才摸到预约地点。
该企业物流主管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神情傲慢,言语强势,甫一接触就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苗胖子在此等人物面前也“英雄气短”,待双方互换名片、开始介绍情况时,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起来。
只听他说:“张总,我们来自志化集团。志化集团是1987年上市的国有企业……”
“什么?哪年上市?”物流主管语气生硬地打断了苗胖子的介绍。
“啊?这个……”苗胖子一下子被问懵了,含含糊糊地不知道怎么应答。
我眼看他要吃亏,赶紧补充道:“张总,苗总刚才口误了,我们志化集团是1997年上市的国有企业。”
物流主管点了点头,道:“哦,我说嘛。1987年股票交易市场还没有建立呢,哪来的上市公司啊?”
苗胖子惊魂未定,强打精神地继续往下介绍。末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知道贵公司是国内最大的化工企业,生产品类众多。不知道我们研发的新型运输工具,是否可以满足贵司某类产品品类及运输线路的需求?”
物流主管一本正经地说:“我们集团公司的生产基地遍布全国。为了保证生产,集团内部原材料的调拨和中间品运输全部由内部职能部门——物流部统一调度。目前,公司投资购置的自有运输工具基本能满足自身需求,部分闲置的设备还会出租给社会上的其他需求方。所以,我们目前暂时还没有需求。不过,铁路一直是中长距离物流运输的骨干力量,我们公司虽然独立完成铁路运输的操作,但耗费的管理精力过多,铁路运输设备维护做的也不太好,目前正在探讨委外的可行性。这方面,我们双方倒是可以一起研究研究。”
苗胖子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贵司的分公司和总部之间关于物流业务的管理权限是如何划分的?我们如果想和贵司开展物流合作,和哪一方接洽更为妥当?”
物流主管淡淡地说:“目前,我们总部统一负责物流采购,各分公司参照执行。”
苗胖子接着和物流主管聊起了这家大型化工企业的历史沿革及发展情况。那物流主管无意中提及自己原是山东地方石化企业的人,后来,由于国家政策鼓励目前这家大型石化企业兼并整合地方资源,将山东当地的石化企业收入旗下。物流主管这才背井离乡地被安置在了北京。
苗胖子祖籍是山东人,一听这位物流主管以前是山东地方石化企业的人,赶忙换了济南口音,道:“原来我们是老乡啊。我老家是济南的,老乡你是哪里的?”
那物流主管浑然不以为意,却也难得露出了笑容,道:“我是青岛的。”
苗胖子这才找到了切入口,天南海北地和物流主管神侃了一阵子,这才作别。
回到住处,苗胖子沾沾自喜地说:“这就叫随机应变,你真得和我学着点儿。那家石化企业当真是官僚做派浓厚,进去后跟进衙门一样。幸好我机灵,问出了那个负责人是山东人,以后就以老乡的身份多和他接触接触。”
我心里暗笑他之前被对方物流主管对其1987年上市谬论驳斥时的噤若寒蝉,以及后来又借着老乡关系生拉硬套地凑近乎却收获甚微的结果,如今见他又开始大言不惭地吹嘘自己的能力,觉得这个苗胖子除了装腔作势和场面应景以外,对于真实的市场行情和客户情况根本没有做过研究和分析,完全是走马观花,误打误撞。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我也不便点破,淡淡地说:“苗总,我们回去和集团领导提点儿建议,制作些宣传资料吧。堂堂一家国有上市集团公司,我们连个企业的宣传资料都没有,出门全凭一张嘴,真的是太难为人了。很多客户对我们的产品一点儿概念都没有,光用嘴说不顶事啊。”
苗胖子无奈地说:“你说的这个我早就想到了。可我们公司以前都是坐在家里等着客户主动找上门谈业务,什么时候干过主动上门营销的事情?这方面是空白,慢慢补全吧。”
我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
未等我缓过神来,苗胖子忽然道:“你跟着我的时间也不短了,也该历练下了。明天开始,拜访客户由你来介绍公司和产品的基本情况。我这么大的领导,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来,要你做什么?”
我心里又是一笑,心说,刚吃点儿亏就打退堂鼓,您这样的人干销售和同事林栋比起来真的是差太多了。想想对自己也是个锻炼的机会,我便打着哈哈说:“苗总,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明天开始,您就看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