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发票,故意打岔道:“万一我跟着您去山东,那真的是羊入虎口了。全国人民都知道山东酒文化悠久,我这酒量就是个有去无回。苗总,您也当心。”
苗胖子“哼”了一声,说:“不需要照顾你,我不知道省了多少事情,”话锋一转,说道:“倒是你自己孤身上路,独闯江湖,要小心了。”
我心说,我一个大小伙子,人高马大的,能出什么事情?嘴里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但事实再次证明,胖子的话,从来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特准。这点已经在以前的研究生同窗老赵、与我同期去志化集团面试、而后被淘汰的胖子身上反复应验过。
苗胖子接着道:“跟着我,你是幸运的,对你管得松,也不怎么教训你。其实这对你也不是什么好事。对你严格点,你才能快速成长。”
我心说,就你这一身肥膘,成天对我呼来喝去的,还想怎么使唤我啊?
却听他说:“回去你就知道了,小古绝对是个能把人的最后一滴血都榨干的主儿。”
我心里一惊,问道:“古大姐平时看着挺亲切的,怎么会那么狠?”
他“嘿嘿”地冷笑道:“回去你就知道了。”
我跑去车站买票,只见所有返回咸城的卧铺都已售完,只有一个换乘车次的坐票还有部分剩余。眼见公司那边催得紧,无奈之下,我只好买了张坐票——这意味着我将要在座位上熬过十几个小时。
我上车后坐定,只见车厢内已是人头攒动,连过道都被挤得水泄不通。在列车行驶一段时间后,我起身打了杯开水放在桌上,又去两节车厢的过渡区间活动了一下业已僵硬的身体。
我回到座位处,却见一个年轻人已经大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我的位置上,态度悠然自得。我礼貌地上前说道:“哥们,对不起,这是我的座位,麻烦您让一让。”
那年轻人瞟了我一眼,仍然镇定自若地稳稳坐在那里,神色间满是傲慢。他不冷不热地说:“你的座位?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座位?有证据吗?”
我心里腾得升起一股猛烈的怒火,连日来被秦部长不断呵斥压抑的委屈和长期缺少睡眠引起的焦躁犹如干燥的火药瞬间被点燃。我强忍着怒火,去火车列车员的办公处将事情向列车员说明,希望列车员能够协助解决争端。
那列车员四十几岁,一脸的慵懒,漫不经心地说:“这个事情你就自己解决呗,这么大的一个小伙子。”
我一阵羞愧,心说,自己倒成了只会告状的乖孩子。我想着自己进志化集团总部机关后的种种遭遇以及到泉城分公司后的野蛮逆袭,心里提醒自己,一定要随时保持强悍的姿态。否则,永远可能被人欺负,重蹈覆辙。
我回到座位前,从兜里掏出车票,拿到那个年轻人面前晃了晃,语气生硬地说:“看到了吧?这是我的票,赶紧把座位倒出来。”
那年轻人伸手就要拿票,我生怕他会将票夺过去一把撕掉,随后死不承认,便迅速将手抽回,理直气壮地说:“你看那么仔细干什么?你是列车检票员吗?”
那年轻人恶狠狠地看着我,眼睛里凶光毕现,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找死,我他~妈~的看你就不顺眼。”说着,冷不丁地随手就把桌子上摆放的、我刚刚打满开水的杯子抄了起来,就要往我身上泼。坐在他对面的老太太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那年轻人的手,说:“年轻人,别冲动啊,会出事的。”他这才放下了杯子。
我身上陡然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刚才的开水真的泼过来,那我轻则烫伤,重则可能丧命。我眼见那年轻人凶相毕露,随时准备起身扑过来和我搏斗。
我心念一转,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老子他娘的今天和你拼了。说是迟,那是快,我一个跨步冲上前,迎面就给了他一拳。这一拳正中他鼻梁,鲜血瞬间就顺着他的鼻孔流出。
他却毫不胆怯,连血都不擦,马上回敬了我一拳。这一拳我堪堪避过,拳锋顺着我的眼角皮肤扫过,将我的眼镜一并打掉。我的眼前瞬间模糊不清,眼角也火~辣辣地疼痛不已。我知道自己没了眼镜,视力不佳,根本就无法避过他再次的攻击。万般无奈之下,我奋力上前一个虎扑,孤注一掷地紧紧抱住了他的肩膀,想将他扳倒。他也使尽了全力抵抗。
最终,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双双滚落到地上。
我虽然不甚强壮,但仗着自己身材高大,每日里又坚持锻炼俯卧撑,积累了不少肌肉,一般人的力量未必会超过我。但这个年轻人似乎是个干重体力活儿的出身,身上有股蛮力,我竟无法制~服他,同时,他也没有占到任何便宜。两个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各自拼尽全力。此时,双方经过几分钟的贴身猛烈缠斗,体力都大幅下降,但谁都不敢有半分的松劲。
因为谁都知道,此时稍有松劲便再也提不起来,只能等着被对方痛扁。
我们两个人互相死死地按着四肢,谁也动弹不得。又过了几分钟,双方都因为体力有些透支而坚持不住了,却仍不敢有丝毫的放松。那年轻人嘴里面骂骂咧咧,却也忍不住大口喘着粗气。
我心说,打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列车警察还不过来?看这架势,不拼出个你死我活,绝对不可能停下来。
直到双方拼得筋疲力尽,我们俩的上方才传来一个轻松的声音道:“打够了吗?打够了都给我起来。”
我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制~服的铁路警察岔开双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神情冷漠地望着我们。
我们俩互相怒视着站起来,我默不作声地回到座位坐好,那年轻人骂骂咧咧地站在座位旁,铁路警察随即离开。
旁人从地上拾起了我掉落的眼镜递给我,我看到镜架已经被打散,掉了一条镜腿,镜框歪歪扭扭的,完全失去了生气。
少顷,来了个普通人打扮的中年人,坐在了我对面。他指着年轻人问我道:“刚才就是他和你打架?”
我眼角火~辣辣地疼,自觉打架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点了点头后便默不作声。
那年轻人却误以为这中年人和我是一伙的,可能会联合起来继续对其实施打击报复。他头一梗,嘴里面不干不净地对中年人挑衅道:“你他~妈~的算哪根葱?老子才不怕你们,有种单挑。”
那中年人的眼神中散发出慑人的光芒,微微地冷笑道:“你有种再给我重复一遍试试?”
年轻人见来者不善,气焰顿时收敛了不少,但仍嘴硬道:“你谁啊?”
中年人从兜里掏出了警官证,在他面前晃了晃,言简意赅道:“警察!”
年轻人瞬间软了下来,语气谦卑地说:“大哥,对不起,我没认出您来。我还以为您和他是一伙的呢。”
中年便衣“哼”了一声,说:“你们俩跟我走一趟。”也不待我们答话,扭头就走在了前面。我们俩乖乖地跟随在后,随其进入了他的列车办公区间。
中年便衣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道:“怎么着?你们俩说说吧。”
我眼见那年轻人情绪已经完全萎靡,便自认为自己的交通系统职工身份和中年便衣原属一家,这中年便衣理应多照顾自己一些。我从兜里掏出了交通系统的工作证,有意套近乎道:“同志,您看,这是我的工作证,我也是交通系统的工作者。”
那中年人却正眼都不看我的证件,把手一摆,道:“你是交通系统职工怎么了?更应该知道列车上的规章制度,严于律己,协助我们做好列车上的安全管理工作。”
我吃了个软钉子,刚才对他的好感荡然无存,也不便继续说话,脸色惨淡地站在那里。
年轻人赶紧道:“警察大哥,我知道错了。我在外地打工,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好不容易攒下年假来准备回东北老家看看。您就网开一面,别和我们计较了。”
中年人冷冷地说:“你现在说这些晚了,早干嘛去了?一会儿到了下一站停车,我领着你们去当地的派出所,给你们时间和空间,让你们好好打一架,消消怨气。”
年轻人哭丧着脸,说:“大哥,我一共就十天的假期,家里的老母亲还盼着我赶快回去。您就行行好,放了我们吧。我们不打架了。”
那年轻人说着这话,眼角转向我,一个劲地使眼色,意思是让我配合他。我眼见他先倨后恭,欺软怕硬,心里面一阵厌恶,心说,你既然有心敢拿开水泼老子,老子绝不做愚蠢的东郭先生,被你随便坑害。
我诈装没看见那双哀求的伪善眼神,对中年便衣说:“警察同志,我打架是不对,但我这属于正当防卫。我自己的座位被这小子无理霸占了,向你们列车员投诉又不被受理,当我自己主动争取属于自己的合法权利时,却差点儿被这小子用开水泼。面对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我当然要拼命反抗。不然,您让我等着被烫死啊?”
中年便衣追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又拿出了自己当年死缠烂打、耍无赖的精神,大义凛然地接口道:“这事儿没完,您的决定太正确了,我们俩的问题必须去派出所解决。我就不相信,我们社会主义法制国家,能让依法文明乘车却受到威胁、因生命安全陷入困境而被迫捍卫自己正当权利的守法公民吃亏。”
我心说,反正老子有的是时间陪你们玩,回头被单位问起来为什么没能及时赶回去,老子就说自己在火车上被人迫害,勇敢反抗,虽有心尽快回公司协助救场,无奈身在异乡又招惹了麻烦,不得不暂时处理完毕后再回去。
那年轻人真的急了,拉着我的肩膀,哀求道:“大哥,我真的错了,我就十天的长假,我家里的老母亲还等着我回去呢。”
我心里一软,有心就此放过他,但一想到他准备泼我开水时的丑恶嘴脸,不由得又怒火中烧,语气强硬地说:“少他妈在这里放马后炮,刚才是谁强~占我的座位,又要拿开水泼我的?现在想起自己家有老娘,跑来跟我装孙子了。老子还真就不信了,堂堂的爷们能让你给欺负了?”
中年便衣原以为吓唬我们几句,把两个惹是生非的年轻人教训地服服帖帖就算了事,却没想到遇上我这么个给竹竿就往上蹿、不见热闹不撒欢、不怕事大怕没事的“搅屎棍子”,不觉得也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