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呼啸,门口的标子呼啦作响,仿佛是鬼魂在午夜中呜咽痛哭,在门口徘徊难入。
跪在火盆前,我和木头人一样,一张一张地往盆里扔着黄钱。烧起了灰烬升上来,让两只红肿的眼睛涩如刀割。
驼阿婆佝偻得更加瘦小,蜷缩在角落里,不知道是睡还是醒,毫无声息。
整个灵堂里,只有火盆中簌簌燃烧,和台上一对儿臂粗细的白烛吡啵流泪的声音。
两只膝盖跪的生疼,一动就有千万根针扎,入骨刺痛。我只能保持着膝行的姿势,慢慢靠近了在担架下的人。
轻轻地,我掀开了那床白布单。
看着那张丑陋腐臭的模糊五官,我竟然看入了神,没有害怕,也没有悲伤,只是想这样好好看看他,看肉看骨都好,想将错过的那些时间都补回来才好。
“嘉仇,你真是个王八蛋。”
一句话轻轻出口,我的语气很柔很缓,生怕吵醒了梦中人一般。
“说好的,要等我回来,还要娶我,可是你却跑了。”吸了吸鼻子,我继续说,“你是不是怕我生气,所以就用这种方法来糊弄我,好逃避自己的错误?”
顿了顿,我摸出了钱包,打开了皮夹的内层。
一张纸巾做的婚书,两张一模一样的合照相片。
我自顾自地说着,“嘉仇老师,你曾经和我说过,再狡猾的狐狸也躲不过好猎手。你以为你一走了之,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了吗?”
我是你最最出色的学生啊,不是吗。
将婚书和照片都扔进了火盆中,稍稍微熄的火焰瞬间如饥似渴地扑了上来,径直将它们吞吃下腹,最终化成一团漆黑。
“你看,婚书和相片都有了,就算是告到阎罗那里,你都赖不了账。”抚了抚身上白色的丧衣,我笑中带泪,“女要俏,一身孝。你看看,我今天好看不好看。”
倾下头,我从马尾上抽出一朵白纸花,转而俯身,夹在了他的耳边。
花开两朵,各表一只。
不知怎么了,我突然想起那个乔迁新居的下午,我曾为这少年带上一朵白花。
他在窗口,迎着清光笑得灿烂,人比花娇。
刹那间,我觉得眼眶一紧,有种要流泪的冲动。
身子慢慢瘫倒,我伏在他身边,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嘉仇,哪怕此生此世我穿不了你的嫁衣,那今日这丧衣,一样是为你而穿。
泪光模糊间,我依稀看到他的眼角也流出一滴血泪来。
死人流泪啊……
我迷糊地闭上眼睛,最后的念头在脑海中转瞬即逝。
也许,嘉仇的鬼魂会回来吧……
就这样,我和驼阿婆一黑一白,在灵堂前守了又两天。
阿婆还是不太正常,有时候突然站起来,在房间里转上两圈,说要找孙子,过了一会儿,又好像是恢复了意识,缩在角落里看着尸体发呆。
我怕她熬出毛病来,只得半哄半劝着,让她躺在床上休息。
任由我给她盖上被子,她张着一双浑浊的老眼,静静地看着我。
待我抽手的时候,她突然拽住了我的手。
她问我,“你是嘉仇的什么人?”
我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回答,不知道她这时候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
这时候,阿婆自己一笑了,“我晓得的,嘉仇他人小心眼却多,已经在外头娶上老婆了是不是?这个傻孩子,都没有给你准备嫁妆吧。”
絮絮叨叨地说着,她起身走到一个木头箱子面前,打开了上面的铜锁。再合上,手上多了一块红帕子。
缓缓打开,里面躺着一对耳坠,红宝珠下面坠着两片金叶子,光泽微微暗淡,却难掩精美。
“是了,还好着呢。”老太太和小孩儿似的,笑得眼角眯起,这个习惯嘉仇也有,常常一眯眼就笑弯了缝儿。
双手拢着帕子,驼阿婆将东西放到了我手里,还摸了摸我的手,“我孙媳妇……我孙媳妇……”
她反复只说了这一句话,越说越高兴,自己又回到床上,乐呵呵地闭上了眼睛。
看着手里的这对耳坠,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心口仿佛有口沉钟落下,闷闷作响,气血翻涌不停。
最终,我还是将那对耳坠包好,放回了阿婆枕边。
即使没有这凭证,我依然心怀感激。有人承认了我,有人为了我们而高兴,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头七的最后两天,下了好大一场雨。
深秋落雨,天色灰蒙蒙的,小巷里全都是雨点声的回响声。屋里回潮得厉害,香烧一会儿断一会儿。
端着火盆,我出门去倒纸灰。走到了院子里,我倒扣过火盆,拍打着上面的残灰。
一起身,我瞥见门口站了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服,手里打着一把大伞,周围的雨帘格挡开他,在伞面上跳跃到地上。
愣了愣,我不自觉动了动眉梢。
他看了我一眼,灰色的眸子里毫无波动,却被雨帘增添了一丝涟漪。
冲到他面前,我站在距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停下,歙动着嘴唇,“孟先生。”
他皱了皱眉,打量了我一眼,“你身上什么味儿。”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顶着雨望他。
他毫不留情地开口,“一股死人臭。”
转过身,孟若棠打开车门,收伞坐了进去,“上车。”
“不了,就这么说吧,我太脏了。”
身上的丧服一直都没换过,我也知道自己现在不修边幅的样子,这位贵人是忍不了的。
孟若棠脸色不郁,惩罚般沉默了许久,让我在雨中也淋了多久。
“你还想留到什么时候,我让小邵找你你不走,我亲自来都行不通?”字字掷地有声,他的话非常不留情面,“你难道想让我绑你回去?苏扇,不要在这里卖可怜,挑战我的底线。”
动了动嘴唇,一张口,雨水掉进了我的口中,带着点萧索的尘土味道,“孟先生,我很快就回去了。”
他冷哼一声,“看你这样子,我还以为你要殉情自杀呢。”
身上的温度又流失了一些,心口被孟若棠的话深深捅了一刀,入骨三分。
“不瞒你说,我想过。”轻轻一呵,雨水模糊了我的眼帘,“但是你放心,我欠你的,没还完之前不会死的。”
眯起眼睛,孟若棠眸子里的火星越来越亮,滚烫得惊人,握紧拳头重重砸在方向盘上,车子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鸣笛声。
那双眉蹙成了一个死结,男人从薄唇里吐出一句命令,“没听见我的话吗,我让你上车!”
眼看他要下车,我开始慢慢后退,不停摇头,“孟先生,你——”
话没有说完,他已经准准捏住了我的手臂,不容抗拒地往回拖。
手挣扎脱了就捏脖子,脖子不老实就揪头发,他的力道之大,昭示着主人的怒气之盛,几乎要怒发冲冠。
眼看他打开车门,我几乎是尖叫着大喊,“孟若棠,就一天,一天!”
我送他走,不行吗,不行吗!
一把将我锁进车里,眼看我想打开另一边的车门,他竟然也挤进了后座,直接将我按住,紧紧压在座椅后背上。
背后覆盖上了一个钢铁般厚重的肩膀,他的话在我耳中流窜,带过一阵阵电流,“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讨价还价,怎么敢不听我的话?”
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我的眼角看到了他猩红的双眼——那种野兽般的占有欲和自私气息,我太熟悉不过。
每当这个时候,孟若棠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连眼神都淬着阴鸷和狠毒!
没错,我害怕他,不敢忤逆他,我只是他圈养的一只狗。
“唔!”
一声短促的痛哼声,男人捂着自己的眼睛,慢慢松开手,一只眼球已经被我撞得充血。
“狗急了也会跳墙的,孟若棠!”我几乎是嘶吼着,气喘吁吁地看着他,随时准备再给他一下。
随你怎么作践,怎么呼来喝去都行,只有这一件事,我听不了你的!
粗鲁地拽着车门把手,它始终纹丝不动,我开始不停捶打,用手用胳膊肘,不知道痛一样。
任由我这么徒劳无功地挣扎着,男人好似一只修整的雄狮,毛发虽乱,却依然威压惊人。
“苏扇,你不觉得那个人死得活该吗?”
动作一顿,我的手停在门把上,冻在了原地。
“他死了,你才有活路,懂不懂?”
轻轻一笑,孟若棠的声音里泛着浓浓的危险气息,好似我已经是他掌下的一块兔肉,随时能吞下肚中。
手掌上的青筋涨起,血液里隐藏的青紫小蛇复苏钻了出来,激烈地交尾着,想要突破薄薄的皮肉。
颤抖着手指,我盖上了暴起的手臂,喑哑着问,“为什么?我不觉得。”
手轻轻地绕过了我的脖子,他的呼吸凑到了我的耳边,温热的舌尖开始慢慢****那块耳垂。
“当初弄瘫了你的继父,害你去了夜色,是他;杀了人之后,畏罪潜逃,最后你只能卖了自己去还债,还是他。苏扇,你没发现吗,每一次你想要爬起来的时候,都是他亲自把你踩去了深渊里。”
低低一笑,男人的声音残忍不见血,手顺着我宽大的衣袖钻了进去,慢慢揉捏。
“我们应该好好庆祝,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