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杜氏跪在地上连起都未起,直接拉了隆武帝的袍角儿,“妾舍不得皇上。”
“行了,又不是以后不接你进来,”这会儿隆武帝心情不错,将自己的袍子从杜氏手里抽出来,俯身捏着她的下巴道,“你自己算算,你承宠的回数比云氏还多呢,偏肚子连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可见也是个没用的。”
“妾有负皇恩,”杜氏吓得立时伏在地上,哽咽道。
算了,即便这杜氏真怀了自己的龙种,一个下贱女人的孩子,难不成将来要他来继承大统?隆武帝不再理会杜氏,径直出了夜雨阁。
“夫人,皇上走了,”樱桃在珠帘外头将里头的对话听了个清楚,她从棂窗的缝隙里看着隆武帝带着小太监出了夜雨阁的门,才赶忙过来扶起杜氏。
走了好啊,隆武帝一走,杜氏松了口气,可饶是知道屋里除了她跟樱桃,她也不敢将真正的情绪表露出来,“樱桃,皇上叫咱们出宫呢!”
出宫?樱桃面上闪过一抹喜色,“那太好了,咱们出来的时候说是往四明山庄子里避暑去,这会儿出宫,还赶得及出城去,”到了自家庄子里,她家夫人才真正落个轻松。
当然好了,杜氏一点也不耽误,带着樱桃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还不忘将隆武帝平时的赏赐也一并捎上,左右这皇宫她是不会再来几回了,这些东西,她以后可要用来傍身的。
杜氏悄无声息的伺候了隆武帝五年,从她被隆武帝带到这夜雨阁那天开始,丈夫余阁老便再没有到她的院中留宿过了,时日久了,杜氏心里也清楚,余阁老怕是知道了自己跟皇帝的事,可看余家上下平日对她的态度,杜氏也猜出了余阁老对此事的态度,所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左右她被隆武帝以余阁老服侍三朝为由劳苦功高为由赐了国夫人,以后便是余阁老去了,有这个爵位在,余家上下也没有人敢苛待她,起初跟隆武帝暗中来往的那两年,她还想着万一能生下龙子来,又是一番造化,可是五年下来,这宫里根本没有婴啼之声,她的心也死了。
杜氏心里也清楚,除非隆武帝厌了她,不然她是没有资格拒绝进宫的,即使每次承幸,她都要忍受隆武帝的种种怪癖,被折磨的遍体鳞伤。
五年了,杜氏已经厌倦了这种非人的日子,她想抽身,就得给自己找到被隆武帝厌弃的理由。
好在杜氏也是个聪明人,看到了程飞琼跟李静宜之后,联系隆武帝对她的种种,和过去时不时提起的秦太嫔,杜氏自问找到了脱身的办法,那就是找个真正的秦家女来转移隆武帝的注意力!
杜氏借着几次花宴,仔细端详了秦荟娘嗖秦薇娘,秦薇娘年纪尚小,便是她想向隆武帝引荐,也得等到秦薇娘及笄之后,但秦荟娘就不同了,不但长的与李静宜最为肖似(杜氏以此判断她最像秦太嫔),而且年纪也正合适,刚及笄的姑娘,可不正是鲜妍水嫩的好时候?
看着隆武帝出去时的样子,杜氏笃定他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与秦太嫔有些相像的程嫔虽然是几个新人里位份最高的,可从隆武帝召幸自己的频次来看,心里对她也没有多少喜欢,而自己,却又是不能放在明面儿宠幸的,杜氏冷冷一笑,尤其是她这样的身份,在隆武帝眼里,也是根本不配入宫为妃的。
……
“娘娘,那边传来消息,那个女人离宫了,”远芳殿里伺候程飞琼的小太监悄悄走到她的身边,小声道。
程飞琼放下手里的手卷,“走了?可有人看见皇上神色如何?”
窥伺圣踪可是要杀头的,小太监道,“咱们在乾清殿服侍的人说,皇上精神不错。”
哼,程尺琼掩下心中的鄙夷,“去,将这消息想办法透与娘娘知道……”
“不,还是不要了,透给碧影阁那边就行了,”云后一人独大近九年的时间,这宫里怎么可能没有她的耳目?这样的事自己都能打听的到,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碧影阁里住着苏晚君,她是个嘴快且藏不住心事的,这事若是被她听到了,那莫璃也就知道了,程飞琼尤觉不足,她没想到一向以贤德著于大周的云后,背地里居然对皇上私通臣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不以皇后的身份进行劝谏,“再想办法将消息送到梅昭仪那里。”
梅含芳初入宫便封了昭仪,说起来她才是程飞琼心头大患,但梅含芳除了位份高一些外,并不怎么得宠,不过这个时候么,自己背后的程家,加上梅含芳背后的梅侍郎府,未必不可以联起手来摆上余家一道。
杜氏一出宫,李静宜在锦阳长公主府便得了消息,她此时正陪着父亲李远山吃晚饭,见李远山停箸看着自己,李静宜也不瞒他,挥退众人之后,将自己这些日子的观察一并告诉了李远山。
“呵呵,我还真是小看了咱们这位仁君,”李远山轻嗤出声,“若是卫国公泉下有知,不知道该哭还是当笑了。”
自己陪上整个家族送上皇位的女婿,居然是个私通臣妻的下流胚子!
皇帝怎么也是自己的舅舅,难听的话李静宜不好说,但她想起云驰来,心里也挺难受,“就不知娘娘晓得几分了。”
不问云后知不知道,而问知道几分,李远山欣慰的看着女儿,“娘娘不可能不知道的,只是不愿意也觉得没必要管罢了,倒是余阁老,”
李远山悠悠的抿了一口杯酒,“这三朝元老,不同凡响哪!”
“皇上跟清国夫人的事女儿也犯不着过问的,只是清国夫人似乎对荟娘薇娘两个特别留意,女儿不能不往心里去,父亲,”李静宜坐直身子,“您见没见过秦太嫔娘娘?女儿生的跟她像不像?”
“你?像你外祖母?”秦太嫔李远山依稀见过,但具体的样子真的说不出来了,至于女儿的长相,“你分明生的像你祖母,哪里跟秦家的一样了?”谁的眼睛这么瘸?
真的假的?李静宜记忆里祖母是个富态慈祥的老人,她想不出自己哪里像她老人家了,“可是皇上提过好几次,说女儿生的像太嫔娘娘,皇上提起太嫔娘娘的时候,不胜唏嘘的样子,女儿猜度着应该皇上做皇子的时候,得过太嫔娘娘的恩惠。”
这个也可能,李远山点点头,“秦家家风清正,太嫔娘娘应该是个厚道人,皇上做皇子的时候不得志,怪不得他对你母亲跟你都颇为担待,想来你们也是受了太嫔娘娘的余惠。”
李静宜点点头,虽然她私心里觉得隆武帝对她有些过于亲昵了,但李远山这样的解释却再顺理成章不过,“女儿只是有些担心,若是皇上要纳秦氏女可怎么办?”
皇上再次纳妃?李远山讶异的扬眉,“这小选才多久?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李静宜索性将周嫣跟她说的话尽数跟李远山说了,“听嫣娘的话音儿,这是娘娘的意思,但娘娘不希望再纳著姓女。”
李远山看了李静宜一眼,捻须道,“只怕十年之后,天下又要乱了。”
或是十年之后隆武帝后宫里还是没有子嗣出现,这赵氏天下后继无人的窘相,“哪怕有个女儿也是好的啊!”
“父亲,您要不要……”
既然他们父女都猜测隆武帝有问题了,那十年之后的事,如今也要开始谋划才是,“如今宗室里那些虽然都是远支,但终究也是姓赵的不是?”
李远山其实已经将赵氏残留的几家车轱辘一样查了几遍了,偏哪一家都是一门子提不起来的庸才,“说起来胡家二太太,也是宗室女呢!”
沦落成商人妇的宗室女,也是天下罕见了,将女儿嫁给商人为妻的宗亲,还能养出成器的儿孙来?
“如今也只能叫人盯着这几家,慢慢留意着罢了,”李远山食指轻叩,“就是不知道恩义侯是怎么个打算。”
李远山从来没敢小看过云驰,尤其是这次江南之行,挖掉荣海不易,但李远山更看重的是荣海倒了之后隆武帝对江南水师的安排,杨征接了荣海之位,成了新的水师大都督,虽然对外两人并没有显得多少亲密无间,但敏锐如李远山,怎么会看不出来在杨片的私心里,只怕是更认云驰这个主子。
云驰插手的不只是江南水师,借口水师的调配,他还动了江南的陆军大营,李远山相信,假以时日,只怕整个江南军力,都在云驰掌握了。
若只是江南兵力还且罢了,卫国公可是曾掌过整个辽东的,现在辽东总兵李大恒还是先国公爷帐下的亲兵!
而西北,那是云家曾经的流配之地,到现在李远山都没弄清楚当年云驰是怎么带着西北军悄无声息的赶到京城外的,这一路穿州过县,又有多少地方官给他行了方便。
即便是自己现今掌着的神机营,那也是云驰带出来的兵,想到这些,李远山有些食不下咽了,云驰可是向自己求娶过女儿的,说句诛心的话,若是他真成了自己的女婿,自己这个安国侯,还会坚定的站在皇帝一边?
“听说恩义侯一回京,就来给你母亲请安了?”李远山无心再用晚饭,叫人将桌子撤了,自己则带着李静宜在晓月湖边散步。
李静宜脸一红,心虚的不敢看父亲的脸,“嗯,他听说母亲病了,便过来给母亲请个安。”
“真的只是听说你母亲病了?你没见他?”李远山才不相信女儿的话呢,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问道。
李静宜脸如火烧,瞪了李远山一眼道,“瞧父亲说的,母亲病着,女儿自然要出来待客了,哪儿能不见他啊。”
“嗯,我儿说的有理,”李远山哪会看不出女儿神色有异,颔首道。
“不过以后云侯再来,你就叫门上想办法推了吧,”李远山也不看李静宜,背着手沿湖往前走,“我还没告诉你呢,那姓云的,在珠洲时居然向我提亲,要娶你为妻,叫我给拒了。”
这个云驰,口口声声说什么父亲已经答应了,还同意将来选一子姓云,李静宜当时就没有相信云驰的话,以她对父亲的了解,怎么可能应下这门极不登对的亲事?
李远山在前头走了半天,也没有听见女儿在后头问他,有些失望的回过头,“怎么?你很吃惊?”
李静宜微微一笑,摇头道,“那天他已经将此事告诉我了,不过却骗女儿,说您已经答应他了。”
“这个竖子!”
“不过女儿没有相信,”
“那就对了,他跟你不是良配,父亲只希望你能找一个一心一意对你的好,小夫妻和和美美白头到老,”李远山对女儿的回答很满意,像云驰这样的人,骨子里是极高傲的,女儿直接拒绝了他,想来他也不会再来纠缠。
“女儿不相信父亲为答应他的求亲,但是女儿答应他了,”李静宜看着李远山惊讶的表情,噗嗤一笑,“吓着您了?”
“唉,你这个孩子,”李远山也顾不得散步了,转身走到女儿身边,“我知道满京城再也挑不出比云应初生的好家世好又得皇上重用的儿郎了,但是咱们侯府并不缺少富贵,为父只想你平安……”
李静宜伸手扶住已经开始跳脚的李远山,“父亲您坐,”
“女儿答应云应初,就如父亲所说,女儿不贪什么富贵荣华,”
“女儿答应云应初,就如父亲所说,女儿贵为郡主,便是将来皇上龙驭,也不会影响到女儿的未来,说起来,女儿实不必自寻烦恼,应下那云应初。”
李远山等着李静宜往下说,她既然应了云驰,必有她的道理。
李静宜在李远山对面坐下,抚了抚呯呯打鼓的心,李远山是她最亲近的人,是最希望她能幸福的人,李静宜从来没有想过要欺骗他,“女儿喜欢云应初!”
原来如此,李远山捻须而笑,他对女儿这份“坦诚”有些出乎意料,但又对她的这份“坦诚”很欣慰,“好好好,既然我女喜欢,便叫他做了我李家的上门婿又如何?”
李静宜没想到李远山听到她的话居然是这个态度,鼓起的勇气反而泄了个精光,“父亲说的容易,那可是恩义侯,大周的国舅爷!”
“那又如何?如今是他心慕你,又不是只你中意他,”便是女儿看中了云驰,执意要嫁,那他也要想办法成全了女儿!
“可是……”李远山说的这么理所当然,李静宜反而忐忑起来。
自己这个女儿,还真是个纸老虎,刚才还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怎么自己一逼,她就退缩了,李远山忍不住起了逗弄女儿的心思,笑道,“可是什么?怕云驰反悔?”
李静宜摇摇头,凭她对云驰的了解,云驰不是个轻易为改变心意的人,“女儿只是没想到父亲的态度罢了。”
李远山坦然道,“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态度?”
见李静宜垂下头,李远山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下,“若只是因为你是锦阳长公主与安国侯之女,大周唯一的郡主,那为父便没有这份自信,但我女儿绔年玉貌,心性坚韧,理得了家主得了事,人品才情样样不缺,自然是什么样的男儿都配得上!”
李静宜被父亲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儿嗔道,“父亲真是那王婆儿,也就是您才会觉得女儿样样都好呢!”
“谁说的?要不咱们这就进宫去问一问皇上跟皇后娘娘?静娘你是不是为父说的那样?”一年过去,珠洲之事的阴影在李静宜身上越来越淡了,看着重新显露勃勃生机的女儿,李远山满心欣慰,便是她心许云驰的事,李远山也认为没有什么不可能,左右云驰的野心他已经看出来了,只要他善待李静宜,帮帮他又何妨?
二百九十三章、
李远山这里顺利的出乎李静宜的意料,她强压心中的兴奋,想立时将消息叫人送到恩义侯府去,又觉得应该叫人将云驰请过来自己亲口告诉他,可等送了李远山出府之后,冷静下来,李静宜也被自己热切的心思给吓着了,原来她比自己认为的更加看重云驰。
玲心看着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微笑的李静宜,心里感慨,她跟着李静宜也有七八年了,还是头一次看见主子这样不淡定呢,她虽然立志自梳,但身为女儿家,李静宜此时的心情哪会不明白,轻咳一声道,“郡主,还有一事,奴婢想着得跟您说一声。”
“什么事?”李静宜看了一眼玲心的神色,“外头的?”
玲心点点头,“刚才奴婢听罗广恩说,田超被外放了。”
田超?这个时候外放?李静宜在榻上坐起身子,“田探花过了廷考不是被放在翰林院了么?”
“听罗广恩说,好像这次因为荣海的事,江南那边出缺,恩义侯便建议从翰林院里调一批年轻进士往地方上赴任,说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为一州一县牧尹,也是为朝廷尽忠。”
好吧,云驰说的也对,只是田超堂堂探花郎被放出去,有些叫人诧异,要知道江南富庶,六部里想谋差外放的官吏只怕不在少数,倒是这些新科进士们,正是在翰林院里熬资历的时候,这么被放出去,只怕不会那么高兴。
“我知道了,学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朝廷怎么安排,都是皇恩,”李静宜看了玲心一眼,这丫头跟罗广恩倒是越走越近了,不过么,玲心面皮薄,又发誓不嫁,她不好再开她的玩笑,省得将人逗生气了,反而疏远了罗广恩。
云驰一回京就各处忙碌,虽然有许多事是他一直都在暗中准备的,但真的奕成现实之后,推动起来还是需要许多手段,云驰几乎没有功夫呆在府里,便是回到府中,也是将府里的幕僚叫到书房筹谋到深夜,然后胡乱眯上一会儿,第二天便又早早的上朝了。
在隆武帝眼里,荣海几乎是他登基九年来最大的耻辱,他是立志做一个比先帝圣明仁慈的好皇帝的,没想到连十年不到的功夫,他一手提拔的大将,竟然生了异心!
而这块心病连小舅子云驰,他都没办法告诉,便是在发妻云后跟前,也只是失态过一次,之后便装作完全看开的样子,心平气和的处理朝政,甚至还在几位阁老跟前,潸然泪下,泣问是不是自己德性不够,才会叫臣子生了异心。
如此明理仁厚的皇帝自然引得朝堂上下赞声一片,而隆武帝的所有愤懑跟不满,也只有在夜雨阁杜氏那里,才能得到尽情的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