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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洛阳之行

第五章洛阳之行

八年之后的一个下午,高从诲在南平王宫中与礼部尚书苏文商议政事。此时高季兴已死,高从诲继位成为南平国王。他对苏文说:“现在北方唐朝国势正盛,父王在世时曾与唐朝结下梁子,此次趁唐朝皇帝寿辰,本王准备送一份礼物前去祝寿,趁机改善一下关系,你看如何?”

苏文说:“南平弱小,要想在强国中生存,实属不易。大王有意与唐修复关系,实在是明智之举。但原先两国关系交恶,仅凭一份礼物要想改善两国关系,恐怕不易。”

“我们与大唐联姻如何?”“联姻?”

“把莲香公主嫁过去。李存勖的小儿子李从厚与莲香年龄相仿,尚未娶妻。如果能与莲香结为夫妇,两国就可以结为秦晋之好。”

“大王此计甚好,如此一来,唐朝皇帝定然相信我们的诚意,南平也多了一个强大的后盾。此事就交给微臣去办,微臣一定竭力促成此事。”

永宁宫的院子里,云夏在练剑,她的剑法虽然没有达到一流的境地,但已经娴熟无比。初春的季节,天气还较冷,她已出了一身的汗。练毕,接过宫女碧月递过的手帕擦了擦汗。碧月一边侍候她穿外衣,一边说:“高公子派人送来一盒脂粉、一盒胭脂。”

“退回去。”“我正要回绝,来人二话不说,放下东西就走,我没有赶上。”

云夏皱了皱眉,高公子名叫高如海,是高从诲的弟弟高从勋的儿子,也就是云夏的表哥,他喜欢美貌的云夏,数次讨好云夏都被拒绝,但他并不死心,希望总有一天能够打动美人心。

云夏正想回屋,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云夏妹妹。”她高兴地转过身:“飘雪姐姐。”

只见飘雪一手提食盒,一手拿着本书向她走来。飘雪已于三个月前嫁给禁军统领副使刘征林,晓春现在是刘征林的下属,也跟着飘雪住到了姐夫家。

飘雪说:“我今天刚做了核桃酥,带来给你尝尝,顺便把这本书还回宫中。”飘雪虽然嫁了人,但读书的习惯没有改,经常通过云夏借宫中的书来读。

两人回到屋内,飘雪说:“快来尝一尝,还没有完全凉呢?”云夏拿起核桃酥咬了一口:“嗯,好吃,姐姐自从嫁了人,做饭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飘雪看到桌上的脂粉盒,问:“妹妹,高公子又给你送东西了?”“嗯,真的好烦啊。”

“妹妹。你就不能考虑一下?你在南平无依无靠,高公子好歹也是王室中人,你们又是表亲,能嫁给他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好了,不要提他了,我现在没这个心情。对了,你都嫁人好几个月了,肚子里怎么没动静?”

飘雪见她岔开话题,知她不愿意考虑终身大事。母亲的死始终是她的一个心结,这个心结不打开,她就无法面对自己的未来。但要如何打开这一心结,她也束手无策。于是接过云夏的话头说道:“生孩子的事情,是急不来的?”

“姐夫对你可好?”“他对我不错,对,他啊,就要去洛阳了。苏文大人去洛阳给唐朝皇帝贺寿,请魏亭大人派人随去。魏大人就派他和晓春一起,随行保护苏大人和寿礼。”

“什么?姐夫和晓春都要去洛阳?”“是啊。晓春倒是高兴得很,只是征林他……”。

“怎么?姐夫不想去洛阳?”“他……”,刘征林只是因为新婚燕尔,不愿意和妻子分开罢了,但这种话飘雪不好意思说出来。

云夏并未理会飘雪的难为情,急急地问:“他们什么时候出发?”“后天早上。”

云夏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忽然停下来对飘雪说:“姐姐,我们也去洛阳。”

飘雪吃了一惊:“你说什么?咱们也去洛阳?你不是开玩笑吧?”但随即想起,云夏素来胆大,有这种想法也不足为奇。

“我说,我们和他们一起去洛阳。整天呆在这王宫中,闷死了,出去散散心。你先不要对姐夫说,我们暗自做准备,后天一早,我们先偷偷出发,等到了中午再和他们会合,来个先斩后奏,教他们无法阻止我们。”

“你一个公主,私自离开王宫在附近玩玩也就罢了,这可是出远门啊,要得些日子才能回来。山高路远,出了事情谁也担不起责任。就算是不出事情,大王和王后知道了,能饶得了你吗?连我也要跟着你一同受罚。”

“听说洛阳繁华得很呢!我早就想去看看了。能出什么事?就算是出事,咱们都有身手,怕什么?大不了打不过就跑。”

飘雪在心里盘算,现在虽然天下并不稳定,但路上只要不遇上战争就没有什么大的危险,即使遇上战争也可以避开。以她和云夏现在的身手,对付几个小毛贼是不成问题的,更何况有刘征林和晓春在。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路上会遇到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尤其是私自出行,回来后国王与王后一定会惩罚她们。

云夏见飘雪犹豫不决,继续鼓动说:“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宫,你怕什么?宫里方面你不用担心,我会对王后说去城外的庙里上香,再留下一封书信,等咱们走后叫侍女呈给大王,告诉我随同苏大人去洛阳游玩。他们不知道你跟我同去,事后也罚不到你头上。国王是我的舅舅,就算是惩罚,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顶多责骂一顿了事。”见飘雪还在犹豫,上前晃着她的胳膊:“别再犹豫了,你嫁给征林哥才多久,真舍得与他分开?你就不怕洛阳的美女把姐夫的魂儿勾走了?”见飘雪仍不答应,威胁道:“你要是不去,我可真的一个人去了啊。”

“公主,真拿你没办法。好,咱们跟他们一起去洛阳。”飘雪终于下定了决心,刘征林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着她,使她可以不顾一切。

两个人又商量了好长一阵,飘雪才离开。

早晨的太阳朦朦胧胧。江陵的郊外,树木葱绿,路上的野花盛开,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礼部尚书苏文,他的副使,以及刘征林和晓春,带领着几名禁军士兵,告别了送行的人,护送一辆马车,急急地赶路。日头渐渐升高,眼看就要到饷午了。

在他们前方的树林中,云夏和飘雪已经远远地看见了他们。云夏给飘雪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把头巾取下,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等他们走进,拔出剑来,跳到路中央,尽量放粗了嗓子大声喝道:“此山是我采,此路是我开,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众人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劫匪,刘征林和晓春刚拔出剑,摆好姿势,准备厮杀,却见对方只有一人,且身材娇小,正想查看是否还有他人,只见劫匪“咯咯”一笑,一把取下头巾,一张明艳的俏脸露了出来。

晓春最先反应过来,欢声叫道:“公主,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外面,你们叫我云夏就可以了。”

飘雪笑吟吟地从树林中牵出两匹马,刘征林一见,惊喜交加,拍马迎了上去:“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怪不得我一早找不着你。”他看到飘雪的装束和包裹,突然明白飘雪不是来给他送行,而是来与他同行的。不由得又惊又喜:“飘雪,你们是要和我们一起去洛阳吗?”飘雪微笑着点了点头。

云夏对苏文说:“苏大人,我和飘雪姐姐要去洛阳游玩,你们这要是去哪里呀?”

苏文看到这种情景,知她是明知故问,开口劝道:“公主,老臣去洛阳是办正经事。公主私自出宫也太胡闹了,路上万一出事就麻烦了。大王知道了会担心你的,公主赶快回宫去。”

云夏说:“你去洛阳就是办正事,我去洛阳就是胡闹,哪有这样的道理?大王会知道的,他不会担心的。王宫嘛,等我玩够了自然会回去的。你看我们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呢?还是结伴同行呢?”

“公主金枝玉叶,怎能随意在外冒险?出了问题谁能负责?你也是的,”他脸朝向飘雪:“任由公主胡闹,也不拦着。”

“苏大人,虽然我不是大丈夫,但也是敢作敢当的。我既然敢跑出来,就不会让别人为我担责任。苏大人如果不愿意结伴同行,我们只好自己走了。我只不过是想图个人多热闹而已。难道当真离了你我们就寸步难行了不成?”

苏文心想公主既然已经出来了,劝是劝不回去的。如果差人回宫禀告国王,国王也来不及阻止了。要不要强行把公主送回去呢?

云夏见他不语,猜到了他的心思:“你是想叫人把我抓回去吧?刘征林、晓春,你们要听苏大人的话抓我回去吗?”

刘征林“哈哈”一笑:“属下可不敢和公主动手。”晓春也附和:“我也不敢。”

苏文看了看副使,副使两手一摊,表示无可奈何,他又看了看刘征林和晓春,二人一副热切的表情。也罢,事已至此,绝对不能让公主单独行动,这个风险只好担下来了。他不放心地又追问了一句:“大王真的知道你和我们一起去洛阳吗?”

“现在还不知道,我留下一封书信,叫宫女黄昏的时候再呈给大王,到时候他就知道了。哎,马车里是什么东西?是送给唐朝皇帝的礼物吗?我可不可以看看。”

“不过是一块石头罢了,公主想看就看吧?”

“一块石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石头。”云夏上到车上,掀开车帘,见一大块绒布蒙着一个东西,她揭开绒布,露出一块石头。这石头形状甚为奇特,仔细一看,竟然像极了一只正在吃草的羊。飘雪也走了过来,探头往里面张望。

云夏看得有趣,下了车说:“这真是一个宝贝。这样的石头,还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是从哪里找到的。你们放心,我和飘雪姐姐会帮你们保护它的。”

飘雪说:“大王这个礼物选得好。”

“哦,请问刘夫人,这件礼物好在哪里?”

“苏大人,您是尚书大人,还是长辈,叫我夫人,我如何担当的起?大人若不见外,叫我飘雪好了。”

“好,飘雪,说说你的看法?”

“飘雪说错了,大人可不要见笑。首先,我们南平国小,财力并不雄厚,财宝送得少了被人看不起,送得多了就要劳民伤财。送一块奇石不会损害我们的财力。再者,如今世道并不太平,盗匪横行,如果一路运送金银财宝,难保不被人打劫,而很少有强盗会对一块石头感兴趣,这样路上就可以省了不少麻烦。最后,羊在古人那里是一种吉祥的动物,凡是与羊有关的,都被认为是好的,吉祥的祥字就含有羊字在内,还有美字,上面是羊,下面是大,羊大为美。这块羊型的石头有吉祥祝福的含义,用来给唐朝皇帝做寿礼是再合适不过了。”

苏文捋着胡须,微笑着对刘征林说:“刘统领娶得如此有见识的妻子,真是有福气啊。”

刘征林嘴里说着“哪里哪里?内人不过随便一说,让苏大人见笑了。”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自豪。

云夏说:“你就不用谦虚了。飘雪姐姐在宫里读书,比我还下功夫。她的才学,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喂,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你们肚子饿了没有?”

苏文说:“前面就是集镇,上马,出发!”

洛阳位于黄河中游,因地处洛河之阳而得名。在隋唐时代长期作为都城,其繁华程度是其它城市都不能比的。苏文一行一到洛阳,他便领着副使联系唐朝的礼部,准备给唐朝皇帝李存勖祝寿事宜。刘征林随行保护苏大人,派出晓春和两名士兵保护云夏。

一大早,飘雪对云夏说:“苏大人他们还要呆上几天,咱们先不急着玩,既然已经来到洛阳了,不妨拜访一下冯大学士。”

飘雪说的冯大学士名叫冯道,是全天下著名的学士,也是玉虚道长的好友。玉虚道长曾多次提起,说冯道学识渊博,见解独到,属于“大隐隐于朝”式的人物,是他的挚交。玉虚曾建议高季兴请冯道来南平讲学,但高季兴并不热衷,就不了了之。玉虚也说过如果云夏能够得到冯道的教诲,一定会收获颇丰,不会再纠结于过往。现在既然已经来到洛阳,飘雪就提出去拜会冯道,她希望冯道能够为云夏指点迷津,从而打开云夏的心结。

当她们买了一些礼物,一路打听着到了学士府时,却被告知大学士上朝去了,但她们可以下午过来,大学士下午会在家里。云夏和飘雪决定下午再去,便来到街市闲逛。

洛阳果然繁华无比,街市上非常热闹。二人十分兴奋,好奇地逛来逛去。

一位街头艺人正在表演口中喷火,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呼”地一声喷出一个二尺来长的火柱,围观的人纷纷叫好,云夏和飘雪也随着鼓掌。

她们又来到一个卖纸鸢的小摊前,见那纸鸢做得十分精致,忍不住啧啧称赞。摊主说:“姑娘,现在正是放纸鸢的季节,要不要买一个?”

这时,突然听得有人高声喊叫:“抓小偷!抓小偷!”她们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慌慌张张地向她们这个方向跑来,后面几个人边吆喝边追赶。眼看小偷就要跑过,飘雪来不及阻拦,云夏像箭一样地冲上前,一个扫堂腿过去,那人一个大马趴,重重地摔在地上。云夏抬脚死死地踏在了他的肩上。

后面追赶的人一拥而上,抓起地上的人,从他怀里搜出两小块碎银子。“就是他。”“终于逮着了,走,抓他去见官。”“这次不知会打他多少板子。”“这小子屡教不改,这次非把他打个皮开肉绽不可。”

那群人嚷嚷着,其中一个人抱拳对云夏说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姑娘好身手,在下佩服。”云夏答道:“好说,不必客气。”

一辆马车在旁边停了下来,车中的人在窗中目睹了这一切。一个年轻的姑娘在街上制服小偷,是很吸引人目光的。云夏那漂亮的动作,利落的身段,使他大为惊叹。仔细看时,发现她竟然长得眉目如画,楚楚动人,是个少见的美女。他看得呆呆出了神,直到众人散去,云夏走远,才回过神来,放下窗帘,对车夫说:“走吧。”

此人正是唐朝皇帝李嗣源的小儿子李从厚,他今天约了人在酒楼吃饭,路过此地,恰好看到这一幕。云夏的身影在他眼前一直晃动,直到车夫说:“殿下,常春酒楼到了”,他才闷闷不乐地下了车,踱进酒楼。

他刚进酒楼,眼前就为之一亮,云夏和飘雪就坐在临窗的桌子边,等着上菜。李从厚的精神为之一振,缓缓地向楼上走去,眼光却始终不离云夏。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云夏“噗嗤”一笑,李从厚的心跟着一跳,不禁心神荡漾。

上到二楼,他对贴身的随从交代了几句,随从答应了一声,看了云夏一眼,转身下了楼,他才走进自己的包间。

冯道曾经听玉虚道长提起过,他有个女学生是吴国的公主,后来母亲被杀,逃到南平,成为南平的公主,心中有强烈的复仇意愿,虽经道长劝解,但始终心有千千结。冯道是当时著名的大儒,有着匡时济世的情怀,无奈身处乱世,作为一介文人,他无力挽救时局,只好明哲保身,效忠于不同的君主,做一些力所能及、补偏救弊的事情。对于云夏的遭遇,他是同情的,但也决不赞同云夏去复仇。一方面是不愿社会凭添杀戮,另一方面像云夏这样年轻的姑娘如果因为复仇而遭到不测,就太可惜了。他决意帮玉虚道长打消云夏复仇的念头。

待下人奉上茶,云夏和飘雪坐定,冯道问:“公主前来洛阳,可是为了我大唐皇帝的寿辰?”

云夏说:“大唐皇帝的寿辰与我无关,我来洛阳纯粹就是游玩,顺便向先生请教一些问题。”

“公主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老夫一定知无不言。”

“小女子读儒书,对有些问题常常颇感困惑。儒家经典中说,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妇顺、朋友有信,但是,如果君不仁呢?臣要不要忠?同样的道理,父不慈,子要不要孝?兄不友,弟要不要恭?夫不和,妇要不要顺?朋友无信,还要不要信?”

冯道没有料到云夏一上来就直奔主题,提出这么尖锐的问题,看来这小丫头并不好糊弄,得仔细回答。他缓缓地说:“孔子曾说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要各自按照自己的名分生活,先贤董子说,‘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三纲五常’之道法天则地,是神圣永恒的。如果一方没有做到他该做的,另一方可以根据情况适当调整自己的行为,但是决不能够以下犯上,做出不轨之事。你可以不仁,但我不能不义。”

“既然你已经不仁了,为什么我不能不义,关系不应该是双向的吗?”

“关系确实是双向的。但是我们不能掌握别人的行为,只能把握住自己。所谓‘正其宜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记其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任它雨打风吹,我自岿然不动。不管别人怎么做,我只做自己应该做的,问心无愧,灵魂就会得到安宁。”

云夏依然抓住这个问题:“可是,如果一方不仁不义,另一方却恪守成规,不是不公平不正义吗?”

“公平正义的事情,不是我们人力所能为的。所谓‘命之必行,事之必变’,一切运动变化都是理之必然。人之生,行之遇,皆非妄有,都由必然之理支配。四时万物都有自然秩序,人应该顺应这种秩序,‘冥然以所遇为命’,服从命运的安排,随遇而安。”

云夏依旧不死心:“如果人的命运非常不幸,人为什么不能设法改变自己的命运,而要心甘情愿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呢?”

“大鹏展翅高飞,空中翱翔数万里,那是它的本性,麻雀在树林中枝头跳跃,自有它的自在快乐,这叫做各适其幸,得其本真。如果麻雀也想像大鹏一样空中翱翔,那就失去了它的本性,不仅不可能,而且一定会摔得很惨。万物都应该因顺自然,‘体与物冥’,才能得其本性,处于绝对的逍遥自由。”

云夏低头沉默不语。飘雪问道:“敢问先生,女子能成为圣人吗?《大学》中列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八条目。既然女子只能顺从,便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么,修身的成果便无从显示,怎么能够成为圣人呢?如果女子可以成圣,为什么历史上没有一个圣人是女子呢?”

冯道一怔,心想今天这两个小姑娘怎么提的都是些尖锐的问题。若说女子不可以成圣,孟子所说的“人皆可以为尧舜”不就成了一句空话?若说女子可以成圣,为什么没有一个女子是圣人?他笑着说:“姑娘可把老夫给问住了。历史上确实没有一个女子是圣人,至于原因嘛,老夫认为《大学》中的八条目虽然看似简单,做起来实则不易,所以没有一个女子能够完全做到。”

飘雪也笑着说:“既然成圣这么难,看来小女子是成不了圣人了。小女子唐突,还望先生勿怪。”

“哪里哪里?两位姑娘聪明绝顶,只……”,他本来想说“只可惜身为女子”,觉得这句话有贬低女子之嫌,于是改口说:“只要持续地努力,就能达到很高的境界。”

这时,下人来报:“宋王殿下求见。”宋王就是李从厚,他被父亲封为宋王。他的随从跟随云夏和飘雪,见她们进了学士府,便向他报告。李从厚饭后便也来到了学士府。

云夏和飘雪见大学士有客人,于是告辞,在走廊中和李从厚打了个照面,李从厚目送着她们离开。

这天中午,唐朝皇帝李嗣源在宫中举办盛宴,庆贺寿辰。一大早,礼部一名官员来到驿馆,请南平礼部尚书同云夏公主同去赴宴。

苏文觉得奇怪,云夏公主私自跑出南平王宫,是瞒着人的,唐朝皇宫怎么就知道了?他把飘雪叫来,询问昨天她们都去了什么地方,见到什么人。当飘雪说起她们拜访过大学士冯道,苏文认为自己明白了。他认为冯道既然知道了公主来到洛阳,若不宴请,恐礼数不周,于是告知礼部,把公主列入宴请名单。他嘱咐飘雪以侍女的身份陪云夏入宫。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皇宫中张贵妃的心情像天气一样晴朗。宴会分两部分,群臣和来宾在朝堂上,女宾和女眷在后花园。皇上和皇后要参加朝堂上的宴会,接受群臣的祝贺,命她主持后花园的宴会。这意味着在后宫中,她的地位仅次于皇后,高于其他任何妃嫔之上。想到不久自己就有可能提升位份,内心十分的兴奋。她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喜悦,张罗着宴会的事情。

昨天晚上,皇帝李嗣源跟她商量,说南平有意与大唐联姻,把国王高从诲的女儿莲香公主嫁到大唐,诸皇子中李从厚最为合适。如果能够联姻,南平就可以成为一个同盟而不是一个敌人。张贵妃心想莲香公主跟自己儿子也算是门当户对,儿子娶了她会提升他在朝堂上的地位,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现在,儿子李从厚就站在面前,她的心情也是如沐春风。

“从厚,你父皇要为你定一门亲事,女方是南平国王高从诲的女儿莲香。如果你娶了莲香公主,大唐将和南平连为一体。莲香公主出身门第和你也是般配的。你看如何?”

“母妃,我正想来和你说我的婚事。我不要娶莲香公主,我要娶云夏公主。她也是南平的公主。既然是和南平联姻,云夏公主也是一样的。母妃,你一定要帮我促成此事。”

“云夏公主,她是什么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儿子是在大街上偶然认识的,后来通过大学士冯道打听到,她是高从诲的外甥女,原是吴国的公主,后来成为南平的公主。儿子已命礼部把她列入今天宴会的名单。到了中午,母妃就可以见到她了。”

“她既是吴国的公主,怎么会到了南平?“

“这个儿子也问了,她父母是吴国的先王先后,南平前国王高季兴是她外公。她母亲临死前将她托付给高季兴,她就到了南平。现任国王高从诲是她的舅舅。”

“既然她也是南平的公主,论身份地位与你也是相配的。只不过高从诲要嫁的是莲香,而你要娶的人是云夏,这事还得和南平使臣商议才行。”

“母妃,你一定要帮我。”“等我见了这个云夏公主再说罢。你也真不教人省心,才见了一面,就被人家迷住了,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公主。”

正值春天,皇宫花园的鲜花开得正浓。达官显贵的夫人和小姐们一个个精心打扮,与鲜花争奇斗艳。她们互相打着招呼,三三两两第聚在一起等待着宴会的开始。

云夏刚进去的时候并不引人注目,临时叫裁缝赶做的衣服在华丽的众人中显得极为普通,但不久,人们就发现这个衣着有点随意的女孩竟然长得貌美如花。只见她目如秋水,眉若远山,面如桃花,鼻似琼瑶。许多人议论纷纷,在背后指指点点,打听她的来历,却没有人知道。各种羡慕的、欣赏的、嫉妒眼光纷纷投来。

张贵妃也注意到了,她走到云夏的面前:“是南平的云夏公主吧?”

云夏施了个礼:“云夏参见张贵妃。”

“云夏公主免礼,公主远道而来,参加大唐皇帝的寿诞,太让我们感谢了。让我看看,果然长得极美,怪不得……”,她原本想说“怪不得我儿子看上了你”,又觉不妥,改口道:“怪不得大家都羡慕你。”“哪里,娘娘谬赞了。”

宴会开始不久,李从厚便拉上哥哥李从荣,邀上皇后刘玉娘来到后院。张贵妃把云夏引荐给他们,刘玉娘礼貌性地寒暄了几句。

一名妃子提议说:“皇后娘娘,我们干喝酒也没什么趣味,在座的都是名媛闺秀,颇有才艺,不如让大家表演一下才艺,以助酒兴,你看可好?”

刘玉娘说:“这个提议甚好,在座的各位,谁如果表演才艺,本宫一律有赏。”

自从李从厚进入后院,有一个人的目光就始终不离他的身上,那目光充满了倾慕与柔情。此人是兵部尚书之女杜如月。看到李从厚的目光扫过来,她赶紧扭过头去,心跳砰砰加剧。待她再转过头来,发现李从厚的目光定在了某处,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见云夏正在悠闲地吃东西,再看李从厚的目光,那含义她懂,心中顿时不是滋味起来。此刻听见皇后叫大家展示才艺,她立即站起身来:“小女不才,愿表演一曲,以娱各位,并起抛砖引玉之效。”她一定要把李从厚的目光吸引过来。

两名太监抬过一把琴,杜如月端坐于琴后,屏气敛声,轻抬双腕,弹了起来,只听得清风徐徐、流水淙淙、莺啼林间、春雨阵阵。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散入空中。

人们纷纷鼓起掌来,杜如月站起来施了一礼:“献丑了。”刘玉娘说:“杜小姐的琴艺越发长进了,很好,赏。”

杜如月说“谢皇后娘娘。”她用眼睛的余光扫过去,李从厚也正在看着她。她顿时喜气洋洋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接下来又有两人表演才艺,获得了赏赐。杜如月看到李从厚的目光又集中在云夏身上,再也忍耐不住,倒要看看这个南方的公主有什么能耐,站起来以挑衅的口气说道“南平的云夏公主是否也表演一个节目,我们非常期待,能否让我们开开眼界?”

云夏看出对方的态度不善,谨慎地回答:“小女才疏学浅,并无什么才艺,哪里敢在这里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杜如月不依不饶:“公主就不要过于谦虚了。难道公主远道而来,路上累坏了不成?又或是南平穷得连给公主聘请先生的钱都没有了吗?”

南平领土小财力弱,免不了被人小瞧。有人笑出声来,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云夏身上。杜如月暗暗盼着她能出丑。

云夏没有回答,缓缓站起来,走到杜如月弹过的琴边坐下,拨了一下弦,开始弹奏,同时轻启朱唇,唱起歌来:

“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朱襮,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扬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绣,从子于鹄。既见君子,云何其忧。杨之水,白石粼粼。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

她向飘雪点了点头,飘雪走过来坐下继续弹。云夏一个翻身,手中已多了根树枝,她以木代剑,舞了起来。剑术与舞蹈合为一体,宛如游龙,翩若惊鸿,英姿飒爽又不乏柔情万千。一曲舞罢,全场鸦雀无声,直待她行过礼,往自己的座位上走时,众人才反应过来,轰然叫好,纷纷鼓掌。

刘玉娘微笑着说:“公主才貌双全,弹唱舞剑样样出色,实属难得,连随身的侍女都这么有才,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了,来人,赏!。”

杜如月的脸色十分难看,而李从厚的目光再也没有离开过云夏了。

第二天上午,苏文便被招进皇宫面圣。李嗣源表示愿与南平联姻,只不过李从厚要娶云夏公主而不是莲香公主。苏文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他表示此事自己不能做主,只能回去禀明国王,由国王定夺。李嗣源表示如果南平国王能够答应这门婚事,大唐不仅会与南平结为联盟,而且会送给南平一份价值不菲的聘礼。

就在苏文进宫的时候,云夏、飘雪与刘征林、晓春四人正在白马寺游览。白马寺是佛教传入中国后在本土建立的第一个佛教寺庙,已有数百年的历史,里面的建筑、佛像、绘画、树木都有着厚重的历史感。

刘征林和晓春随意地在寺中闲逛,飘雪陪着云夏到了正殿,在佛像前上了三柱香,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来到后殿,拜见白马寺的住持法昙大师。

法昙大师请二人坐下,命弟子递上茶。云夏开口说道:“大师,小女子心中始终存在着疑虑困惑,多年来一直为此烦扰,还望大师能够指点迷津。”

“不知女施主心中有何烦忧,可否说出来,贫僧也好略尽绵力。”

“小女子母亲为人所害,每思及此,寝食难安,心神不宁。人们都劝我放下,可是母恩深厚,实在难以忘怀,也难以消除仇恨。此事我多年不能释怀,不知如何化解,请大师教诲。”

法昙大师说:“这就要从我们的心说起了。女施主忧虑不安,是因为不能把握自己的内心本性,不能把握自己的清净心。殊不知世间和出世间的一切现象,均是由清净心随缘生起。人的清净心,也叫一心,‘一真法界’。离开‘一真法界’,世间更无别物。世俗的人们所看到的,只是由心的作用所造成的幻相。宇宙万有即是互为缘起的一片幻相,它只是一个无根无据、无穷无尽的关系之网,没有任何独立的实体。既然是幻相,它就是不真实的。真实的只有‘一真法界’,只有清净心。如果把不真实的东西当作真实的东西,并且痴迷于此、执着于此,就会产生无穷无尽的烦恼。”

“大师难道是说,我的母亲被害这件事是不真实的,是虚幻的吗?大师难道不相信我的话?”云夏有些情绪激动。

“女施主勿躁,贫僧没有不相信女施主的话,女施主误解了贫僧的意思。世间的事,亦真亦假,亦实亦虚,真作假时假亦真,真假虚实都在于人的心。如果能够契悟人的本心本性,就可以看出,生与死、常与无常、悲与喜、嗔与痴都只不过是外相、外境,都只是过眼云烟。在真如本心面前,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云夏说:“大师的意思是说,世间的一切现象,如生与死、悲与欢等,都是不重要的?”

“重要不重要,都是由人的心来决定的。你若执着于此,便会烦恼,若能放得开,便会得到解脱。烦恼和菩提,不是隔着千山万水,就在心的一念之间。”

云夏若有所思,眉头紧蹙。

“六祖惠能说,‘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若著相,内心即乱:外若离相,心即不乱。’人的本心本性自静自定,只是因为见了外境就乱了。若能契悟本心,一切外相都不会妨碍人心的安宁与沉静。”

飘雪问:“大师,怎样才能够契悟本心呢?”

“六祖惠能教导我们,要契悟本心,就要做到‘三无’,即‘无念、无相、无住’。‘无念’就是不起心动念,对所对之物无所挂碍,无所执著。‘无相’是对外境的认识,不是绝对杜绝外相,而是‘于相而离相’,眼中有相,心中无相。无住就是心无所住。以本心来看,世间一切善恶美丑、爱恨情仇都是有因有果的随缘自现。所谓善恶美丑、爱恨情仇只是凡人之心所立的名相,它们本来就是空,是梦幻虚假,不必执著。只要做到‘三无’,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人便能够把握本心,无牵无挂,无忧无虑,从而超越一切烦恼。女施主好好想想,慢慢去理会。”

云夏和飘雪听得是云里雾里。

回驿馆的路上,云夏问飘雪:“飘雪姐姐,法昙大师的话,你听懂了没有?”“似懂非懂,我理解的也不知道对不对。这些佛教的道理一套一套的,太难懂了,你呢?”

“我和你一样稀里糊涂。本来想着,这一趟,有冯大学士,还有法昙大师指点,我能够想清楚很多事情,现在倒好,不仅没有清楚,反而更加糊涂了,不仅没有解脱,却更加烦恼了。”

“妹妹,有些事情因为我们太年轻,就不能够理解。将来随着我们阅历的增加也许就会理解的,现在强求也没有用。别想那么多了,开开心心地玩几天。”

“也是,在王宫里圈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好了,什么也不管了,只管玩。”云夏的心情又好起来了。

按照云夏的意思,洛阳离开封不远,他们干脆拐到开封再玩几天,但苏文心中有事,又担心公主的安全,坚决不允许,云夏只得作罢。一行人踏上了回南平的路。

马车里没有了沉重的石像,回程的路轻快得多。苏文请云夏坐车,云夏不肯,她与飘雪、刘征林、晓春他们骑在马上说说笑笑,惬意得很。倒是苏文,说车子空着也是空着,经常在车中待着。

一天下午,天空中乌云密布,显得异常阴沉。一行人正在路上走着,刘征林突然脸色一变,说:“前面有情况。”

众人驻足细听,果然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再向前走出里许,声音清晰了一些,有喊杀声、擂鼓声、兵器的撞击声、惨叫声等。

刘征林指着左前方的山:“声音是从山那边传过来的,那里可能正在打仗,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上去探查一下。”

说是一座山,其实也就是一个大点儿的土坡,刘征林很快登上了山,趴在山头上往下看,果然见前面的旷野中,两只军队正在激烈厮杀。在飞扬的灰尘中,隐约看到一方的旗帜上有个“李”字,另一方却不见旗帜。从衣服上看,双方的士兵都穿着唐军的服装。

刘征林一时之间判断不出交战的双方是谁的军队,忽然听见晓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姐夫。”扭头一看,晓春、云夏与飘雪也爬了上来,趴在他身边探头往山下看。

刘征林说:“不是叫你们在那边等着吗?上来做什么?”晓春说:“我们没有见过打仗,想来看个究竟。”刘征林哼了一下鼻子:“有什么好看的?”

三个人的好奇心很快就消失殆尽。战争的场面是残酷的。那殷虹的鲜血,扭曲的脸,绝望的喊叫,挣扎的身体,惨烈的画面不断映入他们的眼帘。看着一个个生命在他们面前倒下、死去,三个人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

约莫半个多时辰,一方终于败下阵来,仓惶逃跑,另一方追赶而去,喊杀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消失。战场上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在空中回响,好像在唱着凄凉的挽歌。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鲜血在地上缓缓地流淌。与刚才震天的响声相比,眼前的寂静显得尤为恐怖。

一行人牵着马沿着路慢慢向前。大家都沉默着,谁也不说一句话。路上也有一些尸体,他们小心翼翼地绕开尸体。忽然,云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在寂静的旷野中,这声喊叫显得尤为凄厉。

一具尸体忽然动了起来,他浑身是血,拼尽全身的力气抓住了云夏的腿,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救救我。”

云夏心中充满了恐惧,使劲一蹬,挣脱士兵的手,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其他人围拢了上来,刘征林蹲下问:“你们是谁的军队?在与什么人打仗?”

那士兵断断续续地说:“叛军作乱,我们,我们……”,头一歪,再也不动了,刘征林伸手到他鼻下一探,已没有了呼吸。

苏文说:“看来,唐朝军队中有人叛乱。”刘征林问:“大人认为会是谁呢?”

苏文说:“我不敢确定。但不管是谁,我们南平都不会掺合。”他抬头看了看天,说:“看来在天黑前赶不到下一个驿馆了,今天晚上只好在农家借宿了。”

当天晚上,他们果然在一户农家借宿,吃罢晚饭,云夏来到院子里,怔怔地出神。

飘雪在帮主人洗过碗筷后,拿出一个披风,来到院子里,给云夏披上,然后坐在她身边:“云夏妹妹,在想什么呢?”

云夏没有做声,仍在出神。

飘雪抬头望了望夜空。天上没有月光,满天的星星更显得晶莹璀璨,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飘雪说:“听说人死了后会变成星星,飞到天上去,与家人团聚。如果要是真的该有多好。”

“死的人太多,天上会装不下的。”云夏冷冷地说。飘雪一怔,云夏突然激动起来:“一个个生命啊,他们就这样死了。他们的家人还在等着他们回家,他们却这样死了。哪里有什么团聚?太惨烈了,我……”,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飘雪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云夏,她也是第一次看到打仗,内心被深深地震撼,只有默默地坐着。

云夏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母亲被害的时候我还小,承受不了。我现在长大了,看到这么多人死去,虽然他们不是我的亲人,我还是无法承受、无法忍耐。”

飘雪轻声说:“人总是要死的吧。”她也知道这种安慰太苍白无力,叹了口气。

云夏站起身来回走动着:“我受不了了,我实在受不了了。”

飘雪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听到一阵哭声传来,那哭声断断续续,然而却十分清晰。

云夏也感觉到了,她停下来侧耳倾听:“有人在哭。”

那哭声停了一下,随即又响了起来。

云夏说:“走,我们看看去。”向外走去。飘雪赶紧去给刘征林打了声招呼,匆匆跟了上去。

云夏与飘雪循着声音的方向来到一所院子,见一位老妇人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一个中年妇人正在竭力劝慰:“不管怎么样,地上太凉了,先起来再说。”中年妇人看见有人进来,站起身看时却不认识,问:“你们是外地的吧?”

飘雪说:“是。这位老人家怎么了?”

“她呀,说起来也真是可怜。丈夫死得早,她一个人既要伺候生病的婆婆,又要拉扯三个儿子,难哪!好不容易将婆婆送了终,把三个儿子养大,可谁又能料到,她的三个儿子竟全部死在了战场上。前两个儿子死的时候,她就把眼睛哭瞎了,这不,最后一个儿子又战死了。她的命也真够苦的了。我是劝不了了,你们看看能不能劝得动。”她掂起篮子走了。

云夏和飘雪从来没有遇到这么悲惨的事情,也不知怎么劝解。

那老妇人依旧嚎啕大哭:“我的儿呀,我把你们养大有多么不容易啊!你们就这么把我抛弃了?你们一个都不要我了吗?呜——,呜——,你们就是我的命啊,没有了你们,我可怎么活啊。呜——,呜——,我要跟你们在一起呀。”

她突然站起身,嘴里喊着“我要跟你们在一起,你们等等我呀。”一头向墙上撞去,还没等云夏和飘雪反应过来,她已经倒在地上,扭动了一下身躯,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又一幕惨剧发生在眼前,云夏和飘雪完全僵住了。她们一天中经历了太多的惊心动魄,无法承受。她们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发怔。

刘征林走过来说:“公主,我们会把她埋了的,公主该回去休息了。”

飘雪愣过神来,发现云夏的披风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赶紧拾起来替云夏披上。当她触到云夏的手时,发觉那双手冰凉冰凉。她抓起云夏的手说:“妹妹,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咱们赶快回去吧。”

云夏魂不守舍地被拖着回到房间,飘雪整理好床铺,招呼她:“云夏妹妹,该休息了。”

云夏没有回应,在房间里边走边自言自语:“那么多人都死了,那么多的人哪!他们本来应该好好地活着,他们的亲人还在等着他们回去,可现在他们全死了,再也见不着亲人了。听,他们的母亲在哭泣,听。”

飘雪听了听,没有声音:“云夏妹妹,现在没有人在哭。”

云夏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来回走动着:“你太可笑了,法昙大师,你怎么能说这一切都是虚幻呢?你看,这张脸扭曲得多么厉害,你看,这双眼睛瞪得有多大,他死不瞑目啊。你说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你错了。你摸摸,这血有多么热,你摸摸,这身体有多么冰凉,你再闻闻,连空气中都有股腐臭的味道。什么?你不在意?你无所谓?你不会执著于任何的现象?你是一块石头吗?你的心在哪里?你不是要契悟人的本心吗?哦,我忘了,你的心叫做‘清净心’,它是凉的,不是热的。你是个没有心的稻草人。你没有心,所以你才会不在意、无所谓。好好地保留着你的‘清净心’吧,假如还有心的话。我不会做像你那样的人,不会,绝不会。”

她越走越快,飘雪试图拉住她,云夏力气大得惊人,把她甩在一边。

“大学士冯先生,你是全天下最有名的大学士,学高为师,德高为范。你说,这个老妇人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她不是恪守着自己的本分,做着该做的事吗?为什么她遭到命运如此地捉弄?这就是你所说的必然吗?这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吗?她并没有想做天上的大鹏,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一只林中的麻雀。可是,就连这样也不行啊!难道要她做地上的草芥,任人践踏任人宰割?不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吗?上天为什么会对她如此残忍?她又该如何去接受自己的命运?她接受不了啊。所以她走了,大学士,你看,她到天上去了。她要去问问老天,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她?到底有没有把她当作一个人?大学士,你说,老天该如何回答她?”

云夏眼神迷茫,双颊通红。飘雪已经看出她在发烧,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在等她的情绪平静下来。

云夏仍在继续念叨:“玉虚道长,你是我多年的恩师。你教我要保持一颗清净的空虚的心灵,我要让你失望了。我实在是做不到啊。我所看到的,不能当作没有看到,我所经历的,不能当作没有经历。我不是瞎子、不是聋子。我看到旷野中躺满了尸体,我闻到了空气中血腥的气味,我听到了老妇人凄惨的哭声,我的手心里还感觉到血的热度。所有这些,像刻在石板上一样刻在了我的心上,再也抹不掉了。我的心,再也不能清净了。你所说的逍遥自由,恐怕我永远也得不到了。逍遥自由,多么美好的东西,可是,它却是彼岸中的光芒,对于我们生活在现实世界的人来说,遥不可及,只能是美丽的神话。道长,你是在给我讲神话吗?神话,我小的时候,母亲给我讲过神话,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的母后在我小的时候就给我讲过神话……”

云夏的声音越来越弱,身子一软,往地上瘫去。飘雪一把扶住她,把她弄到床上,除去鞋袜,盖上被子,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滚烫滚烫。

云夏躺在床上,轻轻地唱起了儿歌:“小红花呀开得俏,雨水润呀阳光照,在路边呀向我笑,风一吹呀摇一摇……”,那是她小时候母亲哄她睡觉时唱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随即昏昏沉沉地睡去。

飘雪把云夏生病的事情告诉苏文等人。苏文忙向主人打听附近是否有郎中,主人回答说荒山野岭又是深更半夜的,不可能请来郎中。苏文只得交代飘雪好好照顾云夏,等天亮再说。

飘雪轮换着用凉毛巾搭在云夏的额头上给她降温,一夜几乎没有合眼,直到快天明的时候才打了个盹儿,很快一个激灵又醒了过来。

云夏还在床上睡着,天色已亮。飘雪去拍刘征林的房门,叫他领两个人采一些草药回来,捣成汁,喂云夏喝了。一行人吃过早饭,把云夏背进车内,由飘雪抱着,赶往集镇。

途中云夏清醒过来一次,茫然地问:“我们是要去哪里?”飘雪说:“我们去给你找郎中。”云夏又沉沉睡去。

两个时辰后,他们赶到一座小镇,带云夏看了郎中,飘雪熬了药喂云夏服下。下午,云夏的烧有所减退,到晚上神智已经完全清醒。但直到他们回到南平王宫,云夏还在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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