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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世事最坏的地方,就是你仅凭一身的热血,往往看不到事情的真相。

赵器正头痛的不行,便有人自己跳了出来,这简直让他欣喜不已。

再一查那人的家世不仅干净,还是出自武将之家,拉拢一二也行。

又一问朝中的职缺,刚巧,章得之那个议郎刚辞官不足两月。

堂堂的大儒出仕数年,也不过得了议郎这个俸六百石的郎官,说起来真不是能力不行,而是出身不好,怨不得人而已。

这便定了下来,年幼的新帝在圣旨上加盖了大印。

余家这个武官之家,终于出了一个文官,余老太爷简直欣喜坏了,连赞了余良策几声:“好好好,抓住了机遇。”

可不是机遇,同样与蒋家是姻亲,那洪家就没能抓住这个机遇,如今在家指不定怎么后悔呢!

洪氏不大过问外间的事情,可前几日太学生闹得厉害,她还是有所耳闻。

没过几日,忽地听说自己的夫君报了官,还要朝廷派人去寻徐氏和蒋瑶笙,气得直骂他“有病”。

蒋恩难得的清醒,一拂袖子,道了句:“你个妇道人家,懂些什么!”

樊星汉不止给了金银,还答应了帮他向上疏通,指不定过不了几日,他这侯爵之位就有了呢。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权力和金钱都是试金石。

受些屈辱怎么了,大丈夫能伸能屈!

等到余良策的事情一出,洪氏的娘家人便上了门,话里话外都是责怪的意思。

这年头,出仕不易,洪家闲在家里的子弟可不止两三个。

洪氏一恼,又气病了一场。

封了议郎的余良策办的可不是议郎的事情,宰相赵器还道:“你这个属于特事特办,只要把差办好了,便无需纠结其他的事情。”

话说的好听,却只有他一人当此差事,再无其他人可以调遣。

好在,赵器已经叫各郡县昭告了寻人启事,还手书了一封盖了宰相大印的信,凭此信可让任意郡县的大人配合调遣。

如此,也就不算单人单骑了。

余老太爷有意试炼孙子,只允他带了小厮一名。

余良策的娘眼睛都要哭瞎了,旁的人不知,她可是知道,儿子就是多管闲事。

她哭道:“也不知道那母女俩给你下了什么蛊,叫你愿意为了她们劳心劳力!”

自个儿养大的儿子还没有对自个儿这么贴心过!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这一次出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转,余良策干脆让他娘数落个够。

反正,不管他娘说什么,他都是笑脸一副。

母子二人叙了半个多时辰的话,余良策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到了现在,他心里实际上还没有谱。

他准备先在去往宣平的路上,沿途打听。

可如此没有一丁点儿的线索,不知何时才能找到那母女。

他暗暗下定了决心,哪怕是找上十年,也绝不会放弃。

人生的轨迹,总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决定,变了个样子。

他原先只是想过如何立足朝堂,如何立足长安而已。

如今,时局难辨,谈什么立足,还不如找人去。

余良策正坐在灯下深思,忽听“嗖”的一声,一只短箭划破了窗户,“当”的一下钉在了书柜上。

短箭上还有一张纸,他还来不及思索是什么人用这样的方式给他传递信息,已经第一时间拔下了短箭,只见那白纸上写着三个字“陈留姜”。

他第一个想到的姜姓之人便是姜高良,若他记得不差,那姜高良确实是蒋二夫人离开的第二日,便离开的。

听说,是他的叔父患了疾,这才让他不得不赶回去。

余良策握着那张纸,沉思了许久。

第二日,他便带着小厮直奔陈留而去。

朝廷居然会下发寻人告示,叫章得之也始料不及。

他是当做笑话说给的徐昭星听,可她不止没笑,还脸色阴郁。

章得之便赶紧敛了笑道:“无妨,既已经出了长安,怎能还放你回去!”

徐昭星本就没有想过回去,她只是在想,那蒋恩又发了什么神经?

仔细分析的话,其实也不难分析。

蒋恩有一万个理由不想让她回去,只有一个理由会想让她回去,那便是对他的封爵有利。

再想一想这背后主导之人……她心里寒凉的紧。

不管是谁,都已经动了她的利益。

她是不管蒋恩会不会封爵,可蒋恩封爵若必是要踩着她而上,她凭什么任他踩!

章得之知道的肯定更多,只是他不说而已。

他不说,她便不让他走。

章得之哭笑不得,摊了手道:“星娘,不是我不说,只是像这种没有实际证据的事情,我说了就有挑拨的嫌疑。再者,不管是谁推动了这件事情,其实都没有多大关系。最重要的,便是朝廷的做法。听说朝廷要派人寻你,我猜过不了几日,那寻你之人,便要到陈留了。我今日会去见郡守大人,舍之与郡守相交多年,倒是可以先与他通一通气,只是要委屈一下你。”

“委屈什么?”徐昭星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过来,偏了头看他道。

她的手里还拽着他的衣袂,偏头说话的样子,让他心中一动。

他的嘴角含了笑道:“要解释起你为什么到这里,只能说与我两厢情愿,要厮守一起。”

这确实是能解释的唯一理由了,总不能说是要结为儿女亲家。真要结亲,也没有一个寡妇住到准女婿家的。

关键,准女婿的爹还是个鳏夫。

与其被说嘴的吐沫星子淹死,倒不如一开始就堵住了悠悠众口。

徐昭星眨了眨眼睛,道:“也行,但是……”

她担心蒋瑶笙和姜高良的事情会因此受了影响。

那“但是”两字刮得他心疼,眼底的光也成了冰的。

他拉着脸道:“我也觉得如此会损了星娘的名节!”

徐昭星愣了一下,问他:“章得之,你给我解释解释名节这个词的意思。”

她一打到了这里,听得最多的就是名节,最烦的也是谁拿名节和她说事儿。

什么一女不侍二夫,她是丧了配偶改嫁,又不是要脚踏两条船。

什么女人的贞洁比性命重要,说个不好听的,是不是被人强了就得死?为什么要为别人犯的错误而终结自己的生命?

徐昭星想说少拿那些封建思想和她上纲上线,可她说了他也不一定会懂,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两眼。

章得之也愣了一下,一想她说的那个匪夷所思的梦,便知她在气,解释道:“我只是不愿意强迫你。”

“两情相愿就是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和你睡在一起。我只是担心……瑶笙和你儿子。”

这还是她头一次在他的面前说起那两只小东西的事情。

章得之的脸上阴晴不定,发了狠道:“说不得就得真的拜堂成亲。”

徐昭星的脖子一缩,下意识道:“嫁你!”

“嫁我如何?”

徐昭星哈哈笑了起来:“唉哟,别开玩笑了行不行!你万一真的做了皇帝,后宫有三千佳丽,你得雨露均沾,我嫁你,守的是活寡,和如今的守寡生活可不是没二样。”

章得之的面皮绷不住了,一点她的额头,气道:“真想撬开你的脑子,看看里头都有什么东西!”

说罢,挥挥袖子,离去。

到了晚间,他的脑子里还在盘旋着“守活寡”这三个字。

忽然就笑出了声音。

余良策是五日后到的陈留,他直接去了郡守府邸,道明了来意。

郡守方衡,原还想敷衍他几日。没想到,他来了便直接打听姜家的住址。

方衡见瞒不过去,差了心腹先去姜家报信。

这才亲自和他一起,直奔姜家而去。

没想到,来的是个熟人。

章得之让姜高良出门相迎,又遣人到后院告知了徐昭星。

一路上,方衡几次都想张口和余良策说一说寡妇再嫁的事宜。

这事儿,也就是长安世家里的规矩多。

像他们这小地方,这种事情,多的要命。

这就是两厢情愿的事情,他们何必要棒打鸳鸯呢!

可那小余大人一路之上都冷着脸,让他无从说起。

等到了姜家门外,方衡一眼就看见了出门相迎的姜高良,出了一口长气,又见他二人寒暄。

姜高良道:“多日不见余兄,快往里面请。”

余良策点了点头:“姜兄,请。”

这时,从次院里出来的姜舍之招呼道:“方大人,我正有事要寻你。”

方衡冲余良策表达了歉意:“余大人……”

余良策道:“无防,大人有事便忙,我和姜兄乃是同窗。”说罢,他已经迈过了门槛,往里进。

方衡在后道:“同窗好,同窗好。”

此事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这姜家要做什么,余良策不感兴趣。

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寻人……而已。

却没想到,寻人寻的如此顺利,且真实的情景与他想象不一。

还想着她是被人绑了去,等到姜高良将他引到了后院,他一眼便看见她正在茂密的葡萄架下和一个男人下棋,第二眼就发现了那个男人是章得之章先生。

余良策侧头问:“先生怎么在这里?”

只听姜高良道:“他是我爹。”

余良策惊讶地立在那里。

他差点惊出了一句“我怎么不知”,又一想,姜高良的事情,他从不关心,不知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还有,他惊讶的原因也不止这件事情。不管是从学生见了先生的角度,还是说从议郎见了前议郎的角度,这都让他始料未及。

好在,眼前的情景无关于风月。

余良策缓了片刻,才问:“夫人是先生的客人?”

姜高良笑了一下,道:“不知算不算,你问我爹吧。”

一个是教过他学问的先生,一个是点拨过他的夫人,两个都可谓是他的师傅,叫他去问他二人,余良策自问自己没那么大脸。

他恭恭敬敬地给二人行礼,然后简单地说了近两个月在长安发生的事情,还有引他来陈留的那张字条也呈给了二人看。

章得之对他很是客气,道:“余大人,不是某小气不给你茶喝,而是我与夫人喝的并不是茶水,而是……酒。我与夫人说好了,谁赢一局,便能饮上一杯酒,我与她下了一个多时辰,已经有了醉意。不如余大人和夫人下上两局,某正好去一旁歇息歇息。”

“先生无需抬举学生。”余良策惶恐不已。

“大人就是大人,圣上金口玉言定下的。”

余良策想说那是什么圣上啊,定了定神,拜了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一旁的徐昭星终于忍不住翻了眼睛,道:“下不下棋?”

章得之笑笑地坐到了一旁,余良策爬了起来,连声道:“下下下。”

摆棋的功夫,余良策小心翼翼地问:“夫人,近来可好?”

徐昭星道:“还行。”

这下,轮到章得之忍不住翻了翻眼睛。

余良策倒是个知情知趣的,还将她的脾气摸的很准,听她这么说,便知确实是还行。

再一看她的棋技,更加的笃定。

她的棋技如此糟糕,先生还愿意和她下棋,可见是出自真心。

下了半盘,眼看输势已定。

看不过眼的章得之,执了她的黑子,替她下了一子。

她不满道:“你别管我。”

可等到余良策落下了白子,她又忍不住问:“我该怎么走?”

结果……依照先前的规矩,徐昭星愣是有了些醉意。

天渐黑,被虐惨了的余良策却一点都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章得之还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一挥手道:“你去前头找明知。”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两个不怎么对付的男孩子一块儿吃一块儿睡,会是怎么样的尴尬场面。而是在想其他的事情。

余良策一喜,也忘了自己和姜高良并不怎么对付的事情,行了礼,转身离去。

余良策一走,徐昭星便换了个坐姿,瘫软在小榻的上面,还道:“你怎么不走?”

这天气热得不行,她想赶紧洗了澡,换上纱衣。还想脱鞋,又不好意思而已。

章得之见她两只脚无意识地动来动去,也不知怎么想的,伸手便脱了她的鞋,道:“想松快松快,脱了鞋就是,反正你什么样子我没有见过呢!”

话是这么说,可“见”过和“动”过,概念就是不一样的。

徐昭星迅速把脚缩回了裙子下面,又道:“你走吧!”

“我还有事要与你说。”他偏不想走。

“那你快说。”

他偏就不快,执了酒杯道:“我和夫人再饮两杯。”

酒壶一直在冰盘里冰着,慧润过来收拾好了棋盘,又腾手给二人倒酒。

章得之道:“你们下去。”

俩人又不是头一回屏退了众人,说悄悄话。

慧润见夫人不反对,恭了身下去。

待人都走了干净,章得之才道:“夫人,可记得上次与我说的话语?”

徐昭星道:“不是不记得,只是与你说的话太多,不知你想问的是哪一句?”

章得之仰头将杯中之酒饮尽,把玩着酒杯道:“后宫三千佳丽,雨露均沾,守活寡。”

“记得,怎么了?”她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后宫三千佳丽或许是夸张了,但一个皇帝有二三十个女人,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若他当真做了皇帝,就算他是公狗腰,也不知会不会是日日君,想想他倒是可以日日换女人,可他的那些女人一月也不知能不能见到他一次。

当然,她一定不会在那些女人里。

章得之又像那日一样一点她的额头,“你说在你的梦里,每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妻子,不能有妾,那皇帝呢?”

徐昭星觉得有很多事情解释起来很麻烦,譬如说什么是总统什么是主席什么是元首,再譬如种族问题,还有她那个世界大部分都是一夫一妻制,却仍然有酋长能有几十个妻。

索性道:“是啊,婚姻法面前,人人平等。婚姻里所有的出轨,都是偷情。不过哪里的男人都是那个调调,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章得之简直无语,再点她的额头之时,用了些力。

“你把所有的男人都往坏的想,长此以往,还真难再嫁出去。”

“那便不嫁。”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章得之一弯眼睛道:“不是说守活寡不愿意!”

他的手向下,捏住了她的下巴,忽然凑近,“星娘……”

徐昭星瞪着眼睛,不可置信:“你想占我便宜?”

大雄想占小叮当的便宜?!

她一心想保他登帝,他却想上她……

按照两人所接受教育的不同,要上,也得是她上他呀!

当然不能相信。

章得之差一点就对着那红润的嘴唇亲了下去,之所以没有,是因为泄了气。

含蓄惯了的人受不了她把什么事情都说得如此清晰明白,失笑之后,对着他捏起来的下巴,直接咬了一口。

没有和谐美好的唇齿相依,有的只是嚎叫了一声,某人飞了出去。

女人无才便是德,到了章得之这里,他只是希望他看上的女人腿脚无力,这简直就是大德了。

关于看上这件事情,他也是最近才想明白。

原先总想将她绑在身边,是觉得她是这一世最大的变数,她是福星。

后来发现,除了她,很多事情也在悄然变化,却仍旧不舍得松开她的原因,便只有男女之情可以解释了。

这世间的男女之情大都这样,舍不得放不下。

他如今也正是这样。

后宫佳丽三千,她若不提,他还真的没有想过。

原他只当女人是摆设,若他真的当了皇帝,要那么多的摆设做什么!

家里的钱多,也不是这样花的。

至于政治联姻,他上一辈子让明知干过,可实际上,他没有死在敌军的手里,而是死于友军。

上一世弄死他的那个“友”,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时,就已经放了出来。

章得之没有想方设法弄死他,反而有意结交,赠了他五十两银子。

不是不恨,而是时机未到而已。

而这一世,他再不会相信所谓的政治联姻,没趣的紧。

实力弱,即使联姻也不会变强。

他只需变得强大,持续强大,像她说过的让所有人只要一想起自己是在打他的主意,就胆战心惊。

章得之坐在书房里,一面揉着心口,一面想事情。

心口被徐昭星踢的有些痛,他知道她并没有用全力,若不然他现在定会没了半条命。

其实说起来,她对自己也并非无情。

就像是无情,持续的撩拨也能撩出来感情。

与此同时,徐昭星正在骂娘。

她持续做着托腮的动作,就是为了遮住下巴上的牙齿印。

就连吃饭的功夫,她也没有放下手。

这要是让人看了去,还有明天印子下不去,她明儿就活剥了章得之的皮。

她暗暗下着决心,倒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靠近之时,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慌个什么劲?

再与此同时,两个原本不对付的男孩子,正准备就寝。

姜家的前院本就不大,统共只有两间书房而已。后院倒是有地方,作为男人肯定不能去。

一个不愿意和爹睡,另一个不愿意和先生住。

于是,尴尬就尴尬吧,也好过被碾压的命运,有的时候将就将就,也是磨练心性。

一个道:“余兄,请。”

另一个道:“姜兄,请。”

“不不,余兄你先请。”

“不不,还是姜兄你先请。”

谁也没有注意到天边有一颗,本已不明的星星,一下子成了整个星空里最亮的星星。

登高望远的古济道人对童儿道:“残空,咱们明日启程。”

“咱们去哪儿啊师尊?”

“沿着星路走。”

残空仰脸看着星空,不解地道:“星路在哪儿?我怎么看不到?”

古济说:“若人人得见,岂不是人人都知星路了。”

凡事,还是讲求缘。

凡缘,则必有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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