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锦城，苏以珩就派人护送顾希去了医院探望外婆，自己则回了公司，向父亲汇报这次的上海之行。
医院里，外婆在输液，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病房里，只有小姨和护工在陪着。
“小希来了？”外婆一看见顾希，脸上就会笑了，招招手，顾希赶紧坐在了外婆身边。
“您怎么样，外婆？”顾希问。
“好多了，我想着什么时候出院回家呢，在这儿住着，一天要花好多钱，而且，还麻烦陆先生——”外婆道。
陆先生，是陆允清啊！
“没事，陆先生是我的朋友——”顾希不想外婆心里芥蒂，只想老人家养好身体，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外婆就摇摇头。
顾希没有再说下去。
“孩子，人家对你好，你怎么报答人家？就算是朋友，也没有无缘无故这样对你好的。而且，这次，我们麻烦了他那么多——”外婆粗糙的手，抚上顾希的脸，顾希微微低眉，望着外婆的手，抬起手，轻轻覆盖在外婆那干瘪的手上。
“小希，你去帮我问问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想回去了。”外婆道。
顾希怎么会不明白，外婆这么做，只不过是想让她不要欠别人太多。她是个年轻女孩子，又没背景又没钱的，欠了陆允清那么多，怎么还他？外婆虽然老了，这些还是很清楚的。
“嗯，好的，我去问。”顾希答应道。
病房里，小姨坐在一旁，陪着她们。
“哦，姥姥，我想和您商量一件事。”顾希道。
“什么，你说。”外婆看着顾希，道。
“等您出院了，住在这里，好吗？就住在我妈那边——”顾希道。
“这怎么行，小希？”小姨道。
“是啊，小希，我在这里，只会给你添麻烦——”外婆道。
顾希摇头，道：“您别担心，我这几年存了点钱，而且，我马上就要毕业了，申请了留校，很快就要有工资了。我妈那边一直没人住，房子空着。再说了，您刚出院，做了这么大的手术，要是回去了，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怎么办？在这里住着的话，离医院近，看病方便。”说着，顾希看向一旁的小姨，“家里小姨还有舅舅舅妈大家都要上班，也没办法照顾您，我现在大四，基本没什么课，可以在家里陪您的。好吗，姥姥？”
拉着姥姥的手，顾希坚持道。
外婆看着顾希，又看了一眼女儿。
“小希，你跟我出来一下。”小姨道，顾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着小姨出去了。
松开外婆的手的时候，顾希听见了外婆清晰的叹息声。
“怎么了，小姨？”顾希走出病房，让门口坐着的护工进去陪陪姥姥，便问小姨道。
小姨拉着顾希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道：“小希，家里的事，你不知道——”
“家里出什么事了？”顾希问。
小姨叹了口气，道：“这些事，其实你也老早就知道的。你那几个舅舅，他们一直就为姥姥去谁家闹个不停——”
顾希知道的，三个舅舅为了这件事一直不和，后来没办法，谁都不愿意让姥姥过去和自己住，姥姥就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就是顾希小时候住的那里。那房子是老家属院的，外公生前分的房子，只有四十多平米不到五十，暖气很不好，而且窗户都是旧的，保暖性不行，冬天漏风，夏天又跟蒸笼一样。因为窗框和墙壁之间有缝隙，烧暖气的煤渣都能飞进房子里。有能力换新房的邻居都搬走了，留下的就是没办法买新房的人。因为这里租金低，好多房子都被外地来的人租着住。叶小天的奶奶偶尔回去住一下，看看为数不多的老邻居。
舅舅们年轻的时候，因为夫妻都要工作，所以就抢着让姥姥去给他们带孩子。可是，几个孩子年纪相差不大，姥姥没办法挨家换，只好把几个孙子都带过来。家里总是好几个孩子在一起，大的小的。因为孩子们多，又是姥姥一个人带，顾希在姥姥那里，舅舅舅妈们就意见很大，还好顾言给顾希很多的抚养费，其中的大部分都是给其他的几个孩子用的，给顾希的只有一点点。顾言用钱堵着兄嫂弟弟弟媳们的嘴巴，让顾希过了一个不用奔波的童年。后来表兄弟姐妹们长大上学了，姥姥家就剩下顾希一个了。
顾言活着的时候，说要给姥姥买一个新房子，让顾希和姥姥搬过去，那个时候老家的房价很低，而且商品房兴起没几年，很容易买。可姥姥舍不得老房子，就没有答应女儿——其实真正的理由是姥姥担心其他的子女对顾言有意见，好像顾言孝顺老太太，他们都不孝顺一样。
家里的旧事，顾希很清楚。
现在，小姨跟她说，这两年姥姥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一个人在那老房子住着，好在邻居们都熟悉，总是有人去找她，姥姥犯病的时候，邻居们就发现了。可是，时间长了就不行了，姥姥年纪越来越大，万一哪一天没人发现她出事了，来不及抢救怎么办？
于是，兄弟姐妹在一起商量，让姥姥轮流去三个儿子住，每家一个月。姥姥去谁家的时候，那一家就不用付赡养费，而是其他几家付钱，这样公平合理，大家都能接受。可是，这个方案，至今都没有得到一致同意，姥姥就病了，这个方案也就搁浅了。
“小希，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可是，要是姥姥出院了留在你这里，那她就再也回不了家了，知道吗？落叶归根，姥姥总有一天要回老家的。”小姨苦口婆心道。
可是，顾希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姥姥留下的话，以后就不能回家了？
小姨没有给她问问题的机会，就说：“咱们那地方还是思想老旧的，儿子养老送终，姥姥心疼你，你心疼姥姥，可她最后一步，要你的舅舅们送，他们才是咱们顾家的本家，咱们，都不是顾家的人，没有权利说话的。”
顾希愣愣地看着小姨。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代，为什么还是这样？重男轻女——
批判时代有什么用？批判社会有什么用？这样的文化背景，就有这样的思想，你一个人，能有什么办法抵抗？
“小希，你心疼姥姥，就让她跟着我回老家去！你不放心她的话，多打打电话都行，可是，别让她留在这里。”小姨劝说道。
可顾希一动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