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他么？玖雅心里有些茫然，如果称得上了解的话，她怎么会忖度予翊会因为三年前的事情一直记恨她至今呢？这算了解吗？她了解的是活在她心里阴暗处的少年，而不是站在她面前，健康地和她谈天说地的人吧。
“我怎么了解你了……”玖雅想得心里有些烦闷，那种被棒槌轻轻敲了下的闷，说不出疼，就是不舒坦，见予翊在笑，不由似有若无地叹了声。
予翊闻言不反驳她，反而同意地点头道：“的确，你不够了解我，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想逃避我。”
玖雅道：“我逃避你的时候还少么。”说罢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有一回你惹恼我了，因为海诺的事情。”予翊抿唇笑着，“就因为她说想追求我，你就想逃了？”
他怎么知道这事！玖雅有些错愕地看着他，还是说海诺曾经找过他，向他坦白了？
予翊道：“她没跟我说，但免不了被人传，我倒没想到你还会因为这件事情想要避开我。”他眼神一瞥，压低了声音道，“而且这件事你也没告诉我。”
玖雅很无言以对：“我怎么还记着这事呢。”见到予翊忽然来了，她连声招呼都忘了打，别提还有心思回想这种“陈年往事”了！
予翊见她流露出些许郁闷的神情，无声地笑起来，眉眼温软得好似从三月春水，处处衬显情人似的柔和，他道：“现在想起来了，那就告诉我吧。作为回报，我也告诉你件事情。”
“什么事情，值得上我那些糗事？”玖雅道。
予翊应和道：“你的糗事确实值不上，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么，你告诉我，我再坦白给你听。”
敢情这是有缘由的，倒应了玖雅的猜测，她好奇心害死猫，便把海诺开玩笑似的话三言两语说了，末了摆正身子看向予翊，道：“你说吧，为什么？”
予翊好似第一次见玖雅犯了蠢事，听罢忍不住勾了唇角，少顷勉强忍住了，于是道：“有个朋友告诉我，对待特殊的人就要用特殊的做法，好表达你想要表达的意思，不然自己的心思没传达到，还吃了闭门羹。”
玖雅：“那朋友为什么这么说，是见你吃瘪了恨铁不成钢？”
“……算是吧。”予翊定定地看过来，“总吃那人的闭门羹，我应该快养出心疾了。”
“谁的？”玖雅快速地问，脱口而出的话通常不经大脑，半晌见予翊不答，于是开始琢磨那些话里有什么内含，但接着予翊继续道：“然后我就问，那个人很不了解我，有意和我拉开距离，但和我总是很近——好像说，我们之间可以是朋友，是亲人，甚至可以是上下级，唯独当不成情人。”
“……”予翊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玖雅一时震惊在羽族这段时间里，他变得能言能语了，甚至更驾轻就熟地隐瞒自己的心思，一时又觉得晦涩，她知道他说的是谁，但这些事情在她是个混血者开始便无始有终。
总归，他是可以养尊处优的殿下，而她是连提及未来都觉得奢侈的混血。
玖雅干巴巴地问了句：“然后呢，你和那个人说了什么。”
予翊平静道：“然后他告诉我，她不喜欢你吗？喜欢的。她不想和你一起吗？也是想的。那么你为什么不去争取，不去表达呢？”
玖雅仿佛见到虚空里两个人在沉默中对话着，一个压抑苦恼，一个温和如煦。
“我便说，她好似很在意自己的血统。”
原来他都知道啊。玖雅默默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松手呢？为什么呢？
喜欢一个混血者，不怕在族里为人轻视么？
予翊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他让我传达给那个人，说：‘血统不是你生来决定的，更不容你轻视，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没有人可以截断你的生命。而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觉得低人一等，畏惧退缩了，那么，还有什么意义？’”
你为什么不去争取？就因为自己源头不纯，生命的初始不正？
活着等那一天死神降临？
等着被那些假作圣者的死神汲取你的性命？
等着临终前悔恨生生世世？
等着……爱人的失望么？
那么，还有什么意义。
玖雅不知怎的想起了时绪。他曾经也这般恨铁不成钢地告诉过她：“你是混血者怎么了，混血者就该死了？你看人族，看兽族，那些混血者有的比你弱小，比你卑微，却也知道活和强字怎么写！你没做错什么，予翊不轻视你，冰曦不轻视你，而你轻视自己？你不自信，谁能救你？”
自己似乎……接连被人这么劝过了呢。玖雅恍了恍心神，嘴角的弧度微微下拉，隐约露出苦涩而自嘲似的表情。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的问题么？都是自己把自己看轻了，觉得别人就可以宰割自己的生命了么？觉得有朝一日，她会像祖父一样，回归原点了么？
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两鬓的发丝流苏似的垂落下来，掩住散发而来的光芒，只映出睫毛尖尖那一点晶莹的星芒。
真坏啊。玖雅默默地想着，都把她往坏里说。
她的确很坏，不然不会像个鹌鹑一样缩头缩脑地过日子。
坏事做多了就怕了吧？
忽然脸颊被人用手捧着抬起来。予翊的手心比手指还要暖和，十指触碰她的发鬓，透着微弱的凉意，玖雅迷惘地看着他的脸，心想予翊从一开始就人见了忘不掉，他的发色、眸色都很独特，她从不曾见过有人还有银灰的眸子，银白的长发，不是象征着病态和衰老，而是风华正茂，年轻俊美。
或许从一开始见到他就没忘掉吧。
银灰的眸子不偏不移地凝向玖雅的瞳眸，一对翡翠绿似乎在她波动的心绪下微弱地变黯，将他和身后的皑皑白雪尽收眼底，却显得空茫了些。
想必心情很委屈吧。予翊心想。
玖雅眼神微微一动，问道：“怎么了……？”
予翊道：“这话该是我问你。”
玖雅顿了半晌，才道：“……我很好。”
她应该再不久就收拾干净了……
“可我很不好。”予翊不容置喙地说，定定地看着玖雅愣怔的眼神，缓缓道，“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伤心的。”
……那是什么？
予翊心里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你，你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