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家恪不由得仔细看了看林厅长面带微笑的脸,实在琢磨不透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当然,作为一个内行,他说的这些话都是很有道理的,也不是无的放矢,有些情况邹家恪早就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是这些和林厅长有什么关系,需要他费神费力操这个心,还把整个过程弄得神神秘秘的,关键问题是,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他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对他说这些话是有什么企图吗?还是暗藏着别的什么东西和目的。邹家恪脑子里乱成一锅粥,这会儿也理不出个头绪,只有静等着林厅长再往下说,谜底也许就在接下来的话中。
林厅长看着邹家恪的脸,刚才自己一席推心置腹的话,似乎在这位年轻的副总经理脸上没什么应有的反应,只是不动声色礼貌地倾听着,看来这位邹副总很有城府也很有耐心,他有些失望,有点不悦地看着邹家恪说:“老弟,你可能奇怪我怎么这么清楚,不瞒你说,我和银丰的郭嵩寿郭老板也认识,也知道他为什么费劲巴力地把金矿弄到手,建好才开采了一年多就又急着转手,这一转手不但没有赔钱,反而大赚了一笔。”
“为什么呢?”邹家恪脸上虽没有流露出什么,内心却翻腾汹涌得厉害,连呼吸都感到有些吃力了。
林厅长看出了邹家恪努力在掩饰自己的内心不表露出来,其实自己的话已经在他身上有了反应,只是他不显露出来而已,这也是他想要的结果,他的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如果邹家恪再没有反应就是奇人了,如果这位泰岳集团的副总经理对这些不感兴趣,就说明自己看走了眼判断错误,那样他全部的设计和苦心都白费了。
林厅长从身旁椅子上的公文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材料,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邹家恪然后递给他,“这是银丰金矿所有的材料,真实性你不用怀疑,比你们公司拿到的那份要真实得多,你拿回去好好看看就明白了,看了这份材料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个金矿根本就不值两个多亿,你们公司当了冤大头。”
邹家恪接过这份对他来说很及时珍贵的材料,心里其实非常矛盾,他不明白林厅长为什么要这样做,太多的疑虑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了,他犹疑地说:“你这个结论下得有点太武断了吧,当然,我承认确实存在没有经过认真调研考证就做了决定的地方,可凭着这一点就否认一座矿山的全部价值也欠缺公正,好多因素都存在着不确定性,现在做结论有点太早。”
林厅长用欣赏的眼光看着邹家恪说:“你说得对,从眼下的情况看,是让人乐观不起来,你们在收购价格上吃了大亏这是不争的事实,我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说明这一点,从这些材料上看,银丰金矿已探明的储量只够生产两到三年,如果后续储量跟不上,如此巨大的投入就要冒巨大的风险,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我想你是明白的。”
邹家恪低头沉思不语了,是啊,两亿多收购来的说白了就是采矿权,银丰用于开采矿的设备都是一堆破烂,基本上都不能再用了,几乎全部需要重新购买安装。这就意味着还得大量的后续资金投入才能进行生产,再加上工人生活设施的配套和一些意想不到的开支,他私下估算过,结果吓了一跳,若要真正运转生产,还得投入两亿多,这一来,泰岳集团在这个项目上前后就得砸进去五个亿,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我看了你们的建设规划,可以说手笔很大啊,气魄也不小,设计年黄金开采能力两吨多,虽说银丰提供的储量报告上说的是九吨多,可那些储量多为可靠度很低的331+334等级为依据,这种储量叫做预测储量,可靠度只有百分之十。”
邹家恪呼吸急促起来了,他艰难地说:“你是说……”
林厅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真正可靠的储量我不说你心里也明白,如果这一切不幸成为事实,就意味着你们投入巨大资金建成的金矿,生产不了多长时间就将面临资源枯竭,投资能不能收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两人静静坐在那儿谁也不说话了。
邹家恪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挣扎,如果真如林厅长所说的,公司就将走入绝境,泰岳集团自身只有不到两亿自有资金,剩下的都是东拆西补挪用来的,如果不成功谁来替他们背这个黑锅补这个窟窿,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服务员进来给他们的杯子里续上茶水,邹家恪看着姑娘婀娜的背影走出去后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也知道我没有具体参与这项收购,就算出问题也不是我的责任。”
林厅长笑了,他站起来拍着邹家恪的肩膀说:“是没有你的责任,可一旦出了问题,这个烂摊子还得你来收拾,你愿意充当这个角色吗?我想谁也不愿干替别人擦屁股的事,搞不好弄一身脏东西洗都洗不干净。”
邹家恪用不解的眼神望着他,林厅长笑了,“行了我的邹总啊,别给老哥再抻着了,谁不知道下一届泰岳集团的掌门人就是你,你愿意接手个烂摊子?没钱花的家可不好当啊,何况还欠着那么多的外债,到那时候再叫苦可就晚了。”
邹家恪一下全明白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原来是这个原因,林厅长如此礼待自己原来是冲着即将上任的泰岳集团总经理来的,不但高规格地在这里款待他,还把这么私密的东西告诉他,拳拳真意让人感动。可是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以后的什么事埋个伏笔?邹家恪觉得,就算是林厅长有意先做人情笼络自己,为以后的事情做个铺垫,可是泰岳要说和他有点关系的地方,也就是这座才收购来的金矿了,难道林厅长也对金矿感兴趣?还是有什么别的意图,邹家恪觉得事情绝对没这么简单。
邹家恪笑着对林厅长说:“谢谢老哥告诉我这么多内情,我也就不对老哥藏着掖着了,咱们有什么说什么,我确实是泰岳下一任总经理的人选,自信也能胜任这个职务,不过据我所知候选人有好几个,个个都很有实力和背景,我能不能当上还是个未知数。就在前一阵子,我还和焦总为了这个金矿项目在会上争吵起来,我是有不同意见的,可是你知道,在我们这样的企业里,总经理的权力大于一切,他是有这个拍板权力的,再加上焦总这个人一贯的强悍个性,他决定了的事情是听不得别人意见的,这个项目就这样决定下来了,我个人的看法和意见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最后也是无奈投了赞同票的。”
林厅长用同情的口吻说:“你做得很对,你现在的处境我明白,现在这个特殊阶段不好与焦总把关系搞僵,这一点对你来说很重要,你也是无可奈何啊。”
邹家恪感激地冲他点点头,“谢谢老哥的提醒,我也是一时心急差点犯下大错。不说这些还是说说金矿吧,协议已经签署,收购款也付出去大半了,既然已经是这样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错已铸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林厅长又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邹家恪,“这是以前银丰的老板郭嵩寿让我托人搞的一份地质勘探计划,主要是想搞清楚,银丰方圆三百多公里的矿区究竟有多少黄金储量,需要进行一万多米钻探,九千多米硐探,一万三千米槽探,所需资金一个亿,董老板是没这个力量和资金搞这个的,他又不愿意与他人合作,这份计划只好搁置了。可是金矿现在卖给了你们,这一个亿不花是不行的,你们没有别的选择,不花就等于前功尽弃,连前面花的都得赔进去。”
邹家恪翻着手里的材料说:“是啊,你说得对,大头都已经花出去了,也就不在乎多花这一个亿,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有祈求老天爷保佑,这些钱花出去能带来新的可观储量,那样泰岳集团就有救了。”
林厅长哈哈笑着,“你也不要太悲观嘛,事在人为,我相信你的运气不会沦落到那种地步的,相信我的眼光,我看人一向准确从没有看走眼。”
林厅长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邹家恪说:“这是我儿子林枫的名片,这份计划就是他搞的,他在省里一家地质队当大队长,他们单位是国家功勋地质队,福山金矿就是他们找到的,技术力量非常雄厚。只是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上千号人等着吃饭呢,他作为单位领导也是焦头烂额啊。你们要是进行这项工作,完全可以交给他们来搞。我也是操了个闲心,儿子单位没活干没招了求到我这里,让我给他想想办法,没法子,儿子的事不能不帮忙啊。”
邹家恪接过名片看了一眼说:“这个地质队我知道,你放心,如果真的要进行地质勘探,一定让你儿子来干。”
林厅长爽朗地哈哈笑着说:“那我就替儿子先谢谢你了,哈哈。”
邹家恪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说了半天还没涉及正题。林厅长似乎猜出了他想说的话,郑重其事地对邹家恪说:“采矿证的事你就不要再费心了,我会督促他们尽快办理的,误不了你们的事。我还有一个建议,根据矿山成矿带的走向,为了尽可能地多找到储量,有必要扩大地质勘探面积,我建议趁着这次探矿权变更,一块申请扩大勘查区块范围,这样对你们今后的增储工作是很有利的。”
邹家恪感激地说:“你想得很周到也很长远,毕竟是老领导,我是自愧不如啊。”
林厅长谦逊地说:“没那么严重,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了,别的忙帮不上,出个主意还是能行的,这算不了什么。咱们既然认识了就是朋友,是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今后有什么需要我协助帮忙的尽管说话,你可不能拿我当外人啊。”
从省城回来之后,邹家恪发觉焦国振对他的态度开始有所转变,有什么事也开始征求他的意见,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相反,他在邹家恪面前不止一次地发泄着对陶勇军的不满,抱怨金矿工作进度太慢,主要领导指挥不力作风拖拉,似乎流露出阵前换将的意思。
邹家恪从焦国振的话里听出来,他似乎是有意让自己接手陶勇军负责的金矿工作,只是前一阵的不愉快闹得他不得已让陶勇军分管这一块。可是陶勇军这个人性格太柔,做事也慢慢腾腾的,金矿各方面工作到现在仍没有个头绪,惹得焦国振几次在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他。其实焦国振真正想要用的人是邹家恪,前面的那段不愉快让他一直耿耿于怀,对邹家恪也产生了些误解,现在两人关系缓和了,焦国振就打起这个主意想要走马换将。邹家恪心里明白,在这个敏感的时候,金矿这个烫手的山芋是万万不能接的,趁着他还没有开口说话,自己先有个态度,让他明白自己不想接手这个活,免得到时候谁都尴尬。
也是老天爷帮忙,这时候,派到北京部里要钱的财务处肖处长打来电话,说部里答应的一个多亿资金,现在遇到麻烦拨不下来,部里让他们先自己想办法解决,等到时机成熟资金宽裕了再说。
焦国振嘴里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收购这座金矿的事部里是同意了的,也答应帮我们解决一个亿的资金,现在这工作正在节骨眼上,不拨钱叫我们怎么办,没钱什么都干不了。自己想办法解决?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去抢银行吧。”
邹家恪主动请缨:“肖处长可能是人头不熟没有找对路数,还是我去一趟吧,现在到处等着要用钱,咱们实在是等不起啊。”
焦国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掂量他说的话是不是真心的,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吧,你就辛苦跑一趟吧,该跑的地方都要跑到,该烧的香敬的佛都要弄好,出手大方一点赶快把事情搞定,资金的窟窿还大得很呢,不要因为这影响集团整个工作。”
就这样,邹家恪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北京,他没有住到部招待所里,而是在离部里大门不太远的一家宾馆住下了,肖处长知道了也赶紧住过来,见了邹家恪就问这问题该如何解决,从哪里开始着手要钱呢?邹家恪让他不要着急,事情是急不来的,听说肖处长的老婆也顺便一起来北京玩,只是肖处长事情没办好没那个心思,惹得老婆不高兴,邹家恪就嘱咐他先什么都不要干,这几天没什么事去陪老婆散散心,有事邹家恪会给他打电话的。
肖处长瞪着疑惑的眼睛看着邹家恪,见他很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就乐颠颠地去了。
邹家恪躺在床上睡了两个小时,然后洗了个澡坐下来给卓长鼐打了个电话,两人约好晚上八点在卓长鼐一个朋友开的饭店见面。
这个饭店邹家恪来过几次,都是和卓长鼐一起来的,和老板自然就熟了,老板名叫周仁发,熟悉的人都叫他发哥,周老板皮肤白净仪表堂堂长得很有气势,五十多了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显得很年轻,是个地道的北京人,见邹家恪进来,客气地寒暄几句,就把他领到一间包厢里面,吩咐服务员上了邹家恪最爱喝的大红袍,然后坐在那儿陪邹家恪聊天。
卓长鼐八点钟准时到了,服务员就开始上菜,卓长鼐爱吃什么周老板都清楚,不一会儿就都上齐了,四荤四素外加一个汤,虽说看起来简单,可都是名厨师做的,味道自是不必多说了。
卓长鼐吃完饭一边用热毛巾擦着嘴和手,一边看着邹家恪说:“怎么突然来北京了,有什么大事非得这时候跑到部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