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击中了邢留柱的要害,他知道宏源公司提供的钢材水泥肯定比他们直接从厂里买要贵很多,这笔钱宏源也不打算让他们挣,这些家伙简直比饿狼还奸,已经到了恨不得扒皮吃肉的地步了,可是邢留柱已经骑虎难下了,兴师动众拉着人马出来,他不能再灰溜溜地回去,损失点钱是小事,他丢不起这个人,只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了。
但是邢留柱很快发现了问题,宏源提供的水泥明显有问题,他跑去质问宏源负责送货的人,得到的答复说没问题,出了事由他们负责尽管放心使用就行了。邢留柱是个很容易轻信的人,听了这个话也就安心了,反而觉得自己有点多疑,外表不好看不一定质量就有问题,宏源虽然是丰原市的明星公司,但出了事他们也一样要担风险,没有人为了挣钱愿意冒这个风险的。
其实,如果负责这项工程的任何一方稍微负点责任,这件震惊丰原市的垮塌事件就不会发生,邢留柱为了加快工期,把负责质量监督的赵监理整天灌得迷迷糊糊的,监理工作也形同虚设根本不起作用。负责混凝土灌注的工人也找邢留柱反映问题,他们怀疑水泥标号不对质量也有问题,再就是钢材在拉直时经常发生断裂,明显是小轧钢厂出来的不合格产品,使用在桥梁上恐怕很危险。但是邢留柱被宏源公司的人信誓旦旦打包票给迷惑了,也就没有重视有经验的工人们反映的问题,悲剧的隐患就这样无可避免地埋下了。
“这么说,是宏源公司提供的水泥钢材有问题,才导致大桥垮塌的?”邹家恪问。
邢留柱小心翼翼地说:“我也仔细想过了,我们公司建过不下二十座大大小小的桥梁,每一项工艺也都是按技术要求进行的,绝对不会出现问题的,我认为问题就出在水泥钢材上。邹总你要相信我,我这样说不是为了推脱责任,不信咱们可以查验,市上不是要成立调查组吗?如果查出不是建材的问题而是我们施工的问题,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甚至坐牢都可以。”
邹家恪沉思良久,然后看着邢留柱说:“你知道这个宏源公司在丰原市有什么背景吗?一个地级市的小公司又从来没有建过桥梁,它是怎么拿到汇通桥工程的。”
邢留柱说:“这个我多少知道一点,因为和他们打交道多了,我也留了个心眼打听了不少事。宏源公司其实是丰原市副市长周凤山的小舅子开的,这里面关系很复杂,一句两句话也说不清,我和你这么说吧,高速路因为是市里投资建设的,为了让兴达公司顺利拿到这个工程,省里一位主要领导亲自给市委书记沈养斋打电话,兴达公司也就如愿以偿拿到了高速路这个工程,后来周凤山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兴达公司又把其中的汇通桥分给了宏源公司干,这些都是我和宏源的老总喝酒时,他喝醉了告诉我的。”
邹家恪知道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没想到邢留柱揽了这么个利润微薄的工程,却把泰岳集团卷入了地方上的利益纠葛之中,现在终于出事了,没吃上羊肉却惹一身臊,这件事也成了麻烦丛生的头疼事,要解决起来怕是要触动很多人的利益和安危,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邹家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考虑了良久,邹家恪对邢留柱说:“你刚才说的话先不要对任何人说,明天你就回工地去开展自查工作,看工作中有什么疏忽或违反规定出问题的地方,我们要争取主动把自己的问题搞清楚,该我们负的责任我们负,不该我们负的也不能当冤大头,一切等调查组出来调查结果后再说。再一点你们二公司赶快拿出对事故中死亡职工的抚恤处理意见,如果资金有问题赶快打报告向集团要,这件事要赶紧处理不能留下后遗症,抚恤金的数目可以体谅家属适当放宽一点,毕竟人家死了人不能太小气,人命关天不能吝啬钱。”
邢留柱一边点着头一边说:“那市里的调查组来调查我该怎么说呢?就像刚才我给你说的那些话能不能给他们说?”
“钢材水泥的事你就照实说,有凭有据不怕他们赖账,再说调查组肯定要检验水泥钢材质量,检验报告一出来自然会有个说法的,那时候不用说是黑是白就一目了然了。至于别的就不要乱说了,毕竟都是你听说的,真实性也不可靠啊。”
邢留柱一个劲地点着头说:“那就这样邹总我全听你的。”
“再一点我必须提醒你,在这件事里你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你给我说还能争取点主动,你是我的下属,如果不是很严重的事我多少还是会护着你的,你不说别人给我说了就不一样了,有什么后果你就自己承担吧。”
邢留柱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也知道邹家恪是想帮他,忸怩了半天还是无奈地说了,“工程是我花了十万买来的,这件事我和老梁商量过一起决定的,现在几乎都这样做,不花钱谁愿意把活交给你干,只是宏源那帮人实在心太黑,工程拿到我手里已经没多少油水了。”
邹家恪不动声色地说:“大概不止这些吧,要说你就竹筒倒豆子来个痛快点的,我累一天了没工夫和你开玩笑。”
邢留柱一下子紧张起来,邹家恪的眼睛似乎能看到他的心里,邢留柱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个透明人,什么都瞒不住他。
“邹总我该死啊,我收了宏源老总派人送来的五万块钱,我为了水泥的事几乎和他们闹翻了,最后他们就送钱给我,我也是猪油蒙了心就收下了。邹总我混蛋啊,你可要帮帮我啊。”
第二天一大早邹家恪就接到了周凤山打来的电话,邹家恪从话音里听出来他很着急,汇通桥是他从兴达公司给小舅子弄来的,如果调查组查出是宏源公司的责任,那么追根溯源就到了他那里,作为副市长他也有脱不了的干系,所以他着急也是情理之中的。
“邹总你好啊,您要是有时间能不能出来吃个饭啊,我有点事要和你说一下。”
邹家恪装作很热情地说:“周市长请我吃饭我当然会去的,可是不凑巧今天有个重要的事需要处理一下,就是汇通桥垮塌的事,我们集团对这件事很重视啊,不管事故是什么人的责任,我们内部必须要先搞清楚。”
周凤山声音晦涩地说:“邹总啊,我想你已经了解了很多内情,事已至此我不想瞒你就有什么说什么了,这件事怕是没那么简单,如果按照这个趋势追查下来,恐怕要在丰原政界引起一场地震啊。”
听了周凤山郑重其事的话邹家恪吃了一惊,看来这件桥梁垮塌事故所引起的连锁反应比他估计的要严重得多,这其中还有他所不知道的很多隐情和内幕,邹家恪不得不重新考虑该如何应对这件事情。
“好吧周市长,既然事情这么重要,我把那些事往后推推,你说咱们在什么地方见面?”
“我在上次咱们喝酒的地方等你,你可一定要来啊邹总。”
十几分钟后邹家恪赶到了周凤山指定的地点,周凤山已经在那等了一会儿了,见了邹家恪他也顾不上打招呼客套了,两人落座后周凤山就直奔主题说事情了。
“邹总,邢经理向你说了这次桥梁垮塌的原因吗?”
邹家恪点点头,“他把实际情况都向我汇报了。”
周凤山看着邹家恪的眼睛说:“他说了是因为什么原因造成这次重大事故的?”
邹家恪索性有什么说什么,让周凤山有个思想准备,“你那位小舅子实在太不像话,胆子大得没边了,居然敢用劣质过期的建材,这不是以身试法把自己往监狱里送吗?”
周凤山尴尬地笑笑说:“邹总你不要生气,事情已经这样了,就得想办法善后处理啊。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就不重复介绍罗唆那么多了,今天找你就是想让你帮着做做那位邢经理的工作,因为他在钢材水泥的问题上也是同谋而且是收了钱的,这件事他也推脱不了责任,如果他不说那些实情一个人把责任都担了,宏源公司愿意出两百万作为他的补偿,并且会照顾好他的家人,在法院量刑的时候我也可以帮忙活动,争取少判几年早点出来。”
周凤山说的这些话已经在邹家恪预料之中,他们是想用钱买个替罪羊而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但是这件事他们完全可以自己去找邢留柱谈,为什么来找他呢,邹家恪心里感到很不舒服,也有点生气,他心里明白,这些利欲熏心的人这时候已经惊慌失措乱了方寸,只要能达到目的就会无所不用其极,但是邹家恪是绝对不会去淌这趟浑水的,哪怕是沈养斋亲自来说都不行。
见邹家恪沉默不语周凤山有点着急了,“邹总我知道这样做让你很为难,也实在有些孟浪唐突,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的,其实我这么大岁数本不应该这样做,可是老婆为这事急得生病已经住进了医院,她只有这一个弟弟没有其他亲人了,如果他弟弟因为这件事坐了牢,老婆的命就有可能保不住啊。我让小舅子先去和邢经理谈过,可是邢经理害怕坐牢死活不肯答应,估计他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所以不愿意替别人顶罪,可是他不明白,他坐牢是肯定的只是多少年的问题,与其这样还不如坐得有价值,但是他就是弄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小舅子没招了来求我,让我找你想想办法,你是邢经理的领导他一直很敬重你,估计他会听你话的。”
邹家恪一听这话心里更气了,但是他又不好这时候表现自己的情绪,毕竟人家遇到大难,病急了乱投医,虽然可气但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没必要和他过多计较。邹家恪刚想说几句套话来敷衍周凤山,这时候电话响了,他拿起手机一看是陶勇军打来的,就赶紧接通了。
“邹总不好了,市里公安局来人把邢留柱带走了,他家属在我这哭闹要我们想办法救他出来,你看这事闹的,我们该怎么办呢?”
尽管早有这个思想准备,邹家恪还是吃了一惊,市里动作够快的,不过这样也好,带走邢留柱就能让这件事很快真相大白,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邢留柱自己找的病现在吃药也是咎由自取。另一方面,警察带走邢留柱也给邹家恪解了围,他就不用去为周凤山做说客了,倒也省去了这个麻烦。
邹家恪马上对陶勇军说:“你立刻到二公司去安抚一下人心,二公司的所有工作先由副经理梁有利负责,死者抚恤善后工作不能受影响更不能停顿。安排完后你再去桥梁工地一趟,集团公司马上下拨一笔款项,要千方百计保证汇通桥的重建,人员设备不足就从其他公司调,实行三班倒施工,必须抢在机场高速通车前完成这项工程,你告诉梁有利这是底线不能讲任何条件。老陶啊,这件事你就辛苦一下具体负责到底吧,按期完不成任务,你我都不好向市里交代啊。”
和陶勇军通完话,邹家恪把邢留柱被警方带走的消息告诉了周凤山,周凤山顿时面如死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邹家恪不解地说:“公安局在调查组刚开始调查,还没有任何结论的情况下就把人带走,是不是不太合适啊。你这个当副市长的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周凤山没有回答邹家恪的问题,他低着头半天没说话,好像在紧张地思索着什么问题。
邹家恪看着周凤山的样子,不知怎么心里非常为他难过,就安慰他说:“周市长,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你在宏源公司内部再想想办法,不是也一样能达到目的吗?”
周凤山有气无力地说:“对不起邹总,原谅我刚才给你说的话吧,人到了这种时候也就顾不上脸面礼貌了,只要能救命,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要死死抓住。”
邹家恪宽宏大量地说:“没什么,帮不上你的忙我也很遗憾,你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天无绝人之路嘛。”
周凤山心灰意懒地说:“本来这件事不用麻烦你的,宏源的何会计是这件事的具体办事人,邢经理的那五万块钱就是他送去的,那家伙知道宏源所有的事,是我小舅子的心腹。可是汇通桥意外垮塌,当天晚上他就携款潜逃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还死了两个人,他知道自己留下来肯定逃脱不了惩罚,干脆溜之大吉。他妈的,他这一跑可把我们害苦了,本来是准备让他顶罪的,这下事情就麻烦了。”
邹家恪好奇地问:“沈书记呢?他为什么不说句话呢,最起码可以先不让公安局抓人嘛,这样时间上也能主动一点。”
周凤山又不说话了,他端起桌子上的酒杯连着喝了几杯酒,然后看着邹家恪笑起来。
邹家恪被他的表情弄糊涂了,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愚蠢的话惹得他发笑,不由得也跟着他笑起来。
周凤山笑了一阵脸上又阴云密布了,他对邹家恪说:“邹总你是个好人啊,虽然没帮上忙我还是很感激你的,你可能不明白,很简单的事怎么就闹成了这样,其实你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这里面的争斗比电视里那些明争暗斗还精彩呢。要是放在以前,这样的事根本不用多费心,只要有个能说过去的结论就行了,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吗。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因为洪天放那个王八蛋,他在利用这件事想把沈书记搞下去。”
邹家恪一下子全明白了,前面令人蹊跷的一切都有了答案,洪天放已经开始和沈养斋摊牌,这场战役一开始就已经分出了胜负,洪天放不出手则已,出手就会击中要害完胜对手,怪只怪沈养斋自己屁股不干净,否则的话,一个市长能拿市委书记怎么样呢。
周凤山又喝了几杯酒说:“其实沈书记已经很不错了,什么地方都让着他,两人表面上也和和气气彼此配合得很好,就是在一件事上得罪了这位大公子,他就翻脸不认人报复沈书记,这个人心狠手辣下手很狠,这一次沈书记恐怕在劫难逃了。”
邹家恪惊讶地问:“难道这件事沈书记也牵扯进去了,不是你小舅子的事吗,怎么又连累到了沈书记?”
周凤山苦笑着说:“不止这一件事啊邹总,如果何会计不出事还能隐瞒这事,可是那该死的家伙胆小跑了,洪天放能善罢甘休吗,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尽所有力量抓住何会计的,那时候所有问题都会昭示于天下,沈书记也就脱不了干系了。”
“就算沈书记在这件事上做了错事,洪天放也没必要如此赶尽杀绝啊,他和沈书记究竟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以至于要置他于死地呢,真是搞不明白,也很少见啊。”
周凤山叹息一声说:“这就说明你不了解洪天放这个人,脸上看起来挺和气,其实是很霸道的。有一次沈书记交代了我一件事,因为事前忘了请示他,结果洪天放每次开会都要在会上敲打我几句,搞得我里外不是人。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他也下得了手,一点没有人性简直是个冷血动物,这种人天生就是搞政治的,当市长倒是正合适。只是苦了我们这些做下属的,那日子过得比小媳妇都不如啊。”
邹家恪觉得周凤山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了,就不好再说什么怕刺激到他,一时间房间里非常安静,两人各想心事谁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邹家恪觉得再待下去实在太别扭,就婉拒了周凤山等一会儿吃饭的要求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