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家恪知道,这个问题不解决会影响到整个集团的稳定,也不利于今后的工作,人心惶惶是搞不好工作的。他马上召集集团主要领导开会,在会上他把这件事的危害和隐患说了说,并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他建议公开质询工人们的意见,对泰岳的将来没有信心的人可以要求调离或辞职,凡要求调离并联系好接收单位的人公司一律放行并一次性给两万元的安家费。对联系不上单位不能调离但自己又想走的人,可以按辞职对待准予离职,公司按处级每年两万元、科级一万五千元、工人一万两千元的标准给予补偿。
邹家恪话一说完,大家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有人提出这是变相地买断工龄,海西省有规定,事业单位一律不许搞买断工龄这一套,前些年买断工龄的工人们已经因为生活困难,开始请愿上访要求回单位上班,现在还搞这一套恐怕行不通。也有人反驳说辞职和买断工龄有性质上的不同,好多单位也准许工人辞职,甚至不发一分钱就让人走了,我们给他很优厚的补偿尽量做到人性化对待,后遗症也会少些,所以不能简单对比。陶勇军认为,前些年焦总也曾想过精减一下公司人员,但因为那时候集团还没有参加社会保险,贸然把人推到社会上会有很多问题和遗患,所以这事就没有弄成。现在这个问题在部里的支持帮助下已经解决了,工人辞职后可以自己续交这些费用,没有了后顾之忧后可以放心大胆地干自己的事,不会发生前些年那些事,所以他同意邹家恪的意见。会议持续了一个下午也没有形成共识,第二天继续开会,经过艰难地商讨,邹家恪的提议终于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只是把所有人都可以辞职,改成科级干部以下,处级干部不能辞职,并形成文件开始实施。
这个决议在集团工人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些人甚至觉得世界末日快要到了,纷纷想着离开,也有人对公司的前景有信心不愿走,总之大家反应都很热烈。
出乎邹家恪意料之外,除了那六十几个已经自己联系好单位要求调走的,只有十几个人选择了辞职拿钱走人这条路,而且据劳资处的人说,这十几个人这些年都在社会上干着这样那样的生意,而且都很有起色,所以愿意离开公司自己发展。这些人的离去并没有引起多大波动,绝大多数人还是愿意留下来的。
邹家恪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的反应有点过度了,这也说明这一段时间自己晦暗的心情已经影响到决策上了,还是卓长鼐定力好,他临走时说的那些话很有道理,作为领导人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在有些时候能沉得住气,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自己的定力还是有所欠缺啊。
邹家恪宽慰自己,这件事就算是做了个民意调查,从中可以看出职工们对单位的态度,不管怎么说,大家待在泰岳还是有安全感的。
一天早晨刚上班,林厅长突然给邹家恪打电话,说他现在丰原,让邹家恪换上一身运动服和跑步鞋来丰原大饭店,他在四零四号房间等邹家恪。
林厅长这时候来丰原到底是什么意思?邹家恪满腹狐疑地来到饭店,敲了敲房间门,林厅长一身休闲打扮地开了门望着他笑着,“快进来喝口茶咱们就出发,今天可要好好地过过瘾啊。”
邹家恪奇怪地问:“您这是干什么呀,搞得跟地下工作者似的。”
林厅长兴奋地拉开一个长长的皮包,把里面的两把乌黑油亮的猎枪亮出来给邹家恪看,“看看,正宗德国造,一把是平排双管,一把是立排双管,你要哪一把?”
邹家恪明白了,林厅长这是要拉他一起去打猎,这老头的兴致可真高啊。邹家恪把玩着手里的猎枪说:“好东西啊,你哪儿搞来的,现在这东西可是稀罕物啊,公安上已经收缴过多次了。”
林厅长兴奋地说:“省公安厅李厅长借我玩几天,完了还得还给他,真是的,现在玩个猎枪也跟做贼似的,不过枪收了猎物也就多了,我上个月打过一次,兔子野鸡又多又肥,我有一次一枪打下来三只,哎呀真是太过瘾了。”
邹家恪知道林厅长当过兵,对枪有种很强烈的痴迷和喜好,隔段时间不放几枪就憋得难受,野鸡兔子哪里都有,今天竟然跑到丰原来打猎,说明他借着打猎也许有事要跟他说。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林厅长和邹家恪就出发了,林厅长开着辆牛头越野车,风驰电掣般地在乡野路上跑着,大约两小时后,来到了一片一望无边的荒滩,林厅长把车停好两人下了车,林厅长就和邹家恪往腰里别着子弹带,背上行囊然后拿着猎枪,两人互相看着不禁大笑起来,邹家恪的装扮有点不伦不类,林厅长却像个威武的猎人,两人隔开几百米往前走去,不一会儿就走得互相看不见了,过了没多长时间远处就传来了枪声。
邹家恪是第一次打猎,来时在车上林厅长已经给他讲了很多要领和经验,这东西也没什么复杂的,关键是掌握好开枪的时机,早了距离太远不容易打着,太近了又容易被发现让猎物跑掉,所以今天要想有收获也得靠运气。
又走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发现猎物,远处林厅长的枪声已经时不时地响起了,邹家恪有点心急就紧赶着往前走,突然脚边不远处就跳起来一只动物,邹家恪吓了一跳,但他还是凭感觉抬手就是一枪,定下神来才发现竟然打中了,他兴奋地跑过去一看,是只肥硕胖大的土黄色野兔,邹家恪大喜过望,拎着战利品仔细端详着,那种感觉真是无法形容,他这才明白了林厅长为何如此迷恋这玩意,男人身上那种天然的征服杀戮的野性,只有在打猎时才能够酣畅淋漓地表现出来,为了这种欲望的满足不惜几天奔波在野外荒凉的原野里,有时一走就是十几公里路,人困马乏筋疲力尽也在所不惜。
邹家恪把兔子装进随身带着的一只口袋里,然后继续往前走,可是好运气却没有再来,在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又碰见了好几只兔子和一群野鸡,但都浪费了子弹什么也没打着,相反却把他走得脚都酸疼起来。打猎就是这样,如果这时候他能打到很多猎物,人一兴奋也就不觉得累了,相反,没打到东西情绪就不高,兴致也就慢慢低落,人就容易疲劳。这时候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声,他走过去一看,林厅长站在一片矮小的树丛边,手里拎着一只羽毛华丽的野鸡正在那儿端详欣赏着,看见邹家恪走过来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邹家恪被他的情绪感染也笑了起来。
“太过瘾了老邹,托你的福我今天是大获丰收啊,你看看就放了一个空枪,几乎全部命中,今天创造了个奇迹啊。”
邹家恪看了看他身上鼓胀的袋子,估计不下十几只野物,就恭喜道:“还是你这当过兵的行啊,我才打了一只,不过是第一枪打到的,再就没那个运气了。”
“不错不错,打一枪就有收获,可喜可贺啊。你累不累老邹,出来小半天了,我估计走了快十公里地了,我倒不怕就是担心你,不行咱就打道回府。”
邹家恪说:“别的倒没什么,就是这脚不争气,已经有点疼了。”
“那就回去吧,下次有机会咱再好好打一回。”
回去的路上路过一个集镇,林厅长在一家饭馆门前把车停了下来,他和邹家恪走进去坐在桌子旁,老板殷勤地走过来,林厅长对老板说:“这些东西你都拿去,挑一只肥兔子和野鸡做两个菜,再配两个素菜,剩下的都归你了。”
老板高兴地去厨房忙活去了。林厅长和邹家恪喝着自己带来的茶,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很热闹,林厅长说:“怎么样,泰岳划到海西省你有什么感想吗?”
邹家恪说:“能有什么感想,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呗。我没有想到洪天放现在直接管我们了,我和他看来还挺有缘啊。”
林厅长看着邹家恪的眼睛说:“凡事看淡一点好,有一利必有其害,有一弊安知无福啊,你想想,以你在泰岳的态势和人脉关系,今后要想有个大的发展唯一的出路就是进京,京城可是藏龙卧虎的地方,到时候恐怕更具挑战性也更有难度,焦国振就是个例子,他可比你有背景啊,他都不去北京愿意在丰原干一辈子,也是有他的苦衷的,当然他和你不能比,首先学历上就相差很多,以前不太注重这个现在可不同了。这次把你们划到地方上,对你来说并非不是件好事,坦白地说吧,你现在这个位子上干几年,将来进省城可以说是顺理成章的事,以你的学历级别还有年龄,都是非常有优势的,前途比你以前要乐观得多,所以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邹家恪感激地对林厅长说:“谢谢老哥大老远地跑这来给我说这些话,其实我心里也明白这些东西就是心里别扭,毕竟干了几十年了想有个结果,没想到时局变化如此之快,我都快赶不上趟了,慢慢适应吧,好在我有这个思想准备。”
林厅长笑了,“我知道你邹总是个聪明人,我这样也是杞人忧天。前几天听林峰说你儿子在新疆干个体,我就明白你的烦恼了,其实大可不必,每个人有他自己的路子,即使是自己的儿子也没必要强求,我倒挺喜欢那小子的个性。林枫在这方面就差得远了,说句客观点的话,我这个儿子从小就机灵会看我的脸色,现在大了变得越来越市侩也善于钻营,性格上和我差别也很大,一点不像我的儿子,有什么办法呢,有时候社会环境造就人,父母也是无可奈何的。好在我的大儿子是个守本分的人,他在一个科研单位工作,做人也踏实正直从不走邪门歪道,我对他就很放心觉得他走的路子是对的。所以说你也没必要在儿子这件事上太费神了。”
邹家恪听了这些话心里感觉很舒坦,这个老哥就是不一般,他好像能体察人心似的,每句话说得都好像是对症下药。
林厅长继续说:“洪天放是个有很大雄心的人,在丰原时你已经和他打过交道了,他对你还是很敬重的,这个人将来对你很有用,有时间你还是要去省里多看看他联络一下感情,千万不能有事临时抱佛脚,重要的是平时所作的工作,这一点很重要啊。在海西这个地方,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只要做对了路数,就一切都简单了,这一点我不说你也明白。”
林厅长又给邹家恪说了一些建设厅的事情,以及厅长和几个副厅长的情况,以后建设厅就是主管泰岳的上级单位,让他了解一下情况也是必要的。
这时候老板把做好的野兔子和野鸡端上来了,顿时一股扑鼻的香气蕴散开来,邹家恪的肚子竟然咕咕叫起来,刚才走了那么远的路肚子肯定饿了,林厅长挥舞着筷子说:“快尝尝,这才是真正无任何污染无添加剂的绿色食品呢。”
邹家恪用筷子夹起一块野鸡肉放在嘴里嚼起来,顿时满口浓郁的肉香味使他只顾低头吃肉,别的就无暇顾及了。
这饭吃得让他很感慨,任何东西都是一个道理,真正饿了才知道食物的可贵,真正野生原生态的东西就是比人工喂养的味道好,人生在现代物质丰富的环境下,反而不知道这些简单的道理了,也忘了曾经经历过的饥饿年代,看来有时候也应该返璞归真一下,有对比感受才更强烈。
林厅长的兴致也很高,他一边用嘴撕扯着骨头上的肉,一边言语含糊地对邹家恪说:“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一顿肉是在西藏,我和几个战友出去巡逻遇到了大风雪迷了路,几天后遇见一个牧民的毡房,那时我已经觉得自己要饿死了,牧民给我们煮了一锅风干的羊肉,但只允许我们每人吃一块肉再喝一碗汤,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怕我们饿极了吃得太多撑死,哎呀那块羊肉的味道啊,我这辈子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再没吃过那么香的东西。”
邹家恪笑着说:“你还有这经历啊,真是应了那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算是让你说对了,自从吃了那块肉后,我是一路往上升啊,直到做了团长,要不是我这心脏有点问题,我还真不愿离开那个地方。”
邹家恪说:“你开车不能喝酒,要不真应该喝一杯庆祝一下,为了你的死里逃生,也为了那些难忘的岁月。”
林厅长笑着说:“开车怎么了,可以灵活一点嘛,少喝几杯不会影响开车的,就几杯。”他问正在忙活的老板,“你这儿有什么好一点的酒吗?”
老板笑着说:“有啊,就看二位老板喜欢喝什么样的了,是看牌子喝贵的,还是喝又便宜又地道的自酿的烧酒?”
邹家恪问:“是纯粮食酿的吗?”
“是啊,我们这没人喝商店里卖的瓶装酒,谁知道他们用什么东西造的那玩意儿,还是喝自己酿的放心又不贵。”
“别光说好听的,来一瓶我们尝尝。”
老板很快就把酒上来,两人喝了一杯都大加赞赏,“不错不错,是粮食酿的,这东西喝多了不伤身,安全第一啊。”
老板见他俩喝得高兴就趁机揽生意,“两位老板都说好,那就一人带回去一箱子吧,价格又不贵自己放着慢慢喝呗,遇到好东西不容易,你们又有车,顺便就捎回去了又不费事。”
林厅长和邹家恪面面相觑,不觉都哈哈大笑起来,林厅长一边笑着一边对邹家恪说:“你看看,最有道理的人其实最简单,可是最简单的事却又把人难住了,还是你说吧,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邹家恪笑着说:“老哥给我出难题呢,我的答案肯定不及格啊,还是你说吧。”
林厅长又笑了一阵,然后风趣地对老板说:“你给我们出了个难题,你的酒很好按理我们应该要,但是我们却不能要,好东西不一定什么人都需要,今天喝点就行了,就不往回带了谢谢你。”
老板没推销出去酒很失望,嘴里嘟囔着,“你们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哄咱乡下人玩呢。”
林厅长和邹家恪听了他的话又笑了起来,林厅长说:“哎呀笑死我了,在单位可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真是痛快啊,来吧,为了这位可爱的老板干一杯。”
两人喝完又放声大笑起来。
老板走出去在门外恨恨地骂道:“什么玩意儿,这两个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