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的话也说到了邹家恪的伤心处，他黯然神伤地来到客厅里，刚才还饥肠辘辘的肚子现在一点食欲也没了。邹家恪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红酒，也不管周华了自顾自地喝起来。
周华从卧室里出来，看见饿着肚子的丈夫一个人喝闷酒，就不好意思了，她给院子里的小饭馆打了个电话，让他们送一斤包子上来，她再打个鸡蛋汤凑合一顿算了，她也没心思做饭。
热腾腾的包子很快送来了，他们吃完饭，周华碗也不洗地看着邹家恪说：“老邹啊，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啊，咱们还是得想个办法，小帆一天安定不下来，我的心就一天也得不到安宁。你说说你整天忙工作，一点也不关心这事，工作重要儿子就不重要吗？”
邹家恪看着妻子说：“能做的我几乎都做了，小帆上次回来不是答应尽快结婚成家的吗，至于他什么时候履行诺言结婚，也只能他自己定，该说的已经说了，咱们也不能强迫他啊，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周华空洞的眼睛里又要流泪了，邹家恪没有办法，只好说：“好了好了，我忘了还有点事没有处理，我得去郭嵩寿家去一趟。”
邹家恪从家里出来后天已经黑了，他漫无目标地在路上走着，一时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郭嵩寿家他是不会去的，那只是他为了出来敷衍周华的话，仔细想想，他还真没地方可去，不是人家不欢迎，而是他不知道去了干什么，自从当上这个总经理，他就没有了很多乐趣，也包括随便去人家转转。想来想去，他忽然想起了钱教授，顿时心里一阵温暖和辛酸，总算让他想起个能去的地方，他在路边一家商店里买了些水果和两瓶红酒，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就去了钱教授家，他要和老钱好好喝几杯，向他吐吐腹中的苦水。
邹家恪来到省城参加省建设厅召开的一个会议，会一开完，副厅长余明热情地要请他吃饭，邹家恪找了个借口婉言谢绝了，从厅里一出来他就给林厅长打电话，和林厅长约好见面地点后，他对一块去的钱培俭说：“我还有点事要办，你是先回去还是在这儿等等我？”
钱培俭说：“巧了，我也得办点儿事去，你办完事给我打电话吧，咱们一起走路上也不孤单。”
林厅长在上次来过的那家酒店等着他，看见邹家恪进来他笑着说：“我还担心你来不了呢，建设厅有几个爱喝酒的家伙，我怕你被他们拉走了。”
邹家恪看见林厅长已经要了几个精致的小菜和酒，就皱皱眉头说：“咱们还是先说事吧，说完了再喝。”
林厅长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先喝口茶吧，这家酒店老板家里有几个茶园，所以都是新茶味道不错。”
邹家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顿觉满口流芳沁人心脾，不禁连连夸道：“不错不错，难得喝到这么香醇的茶，你的鼻子真尖啊，怎么闻到这个地方的？”
“也是听朋友介绍才知道的，过来几次就和老板熟了，不熟他不给这样的好茶喝，你来了就更不能怠慢了。我问老板要了两盒，你走的时候带上。”
邹家恪没有推辞，一是他确实觉得好想要这两盒茶叶，再一点他和林厅长之间没必要客气。邹家恪笑着说：“那我就谢谢你了，你是个会享受的人啊，我要向你学习。”
林厅长说：“那你就错了，我是日落西山要谢幕的人了，你要学就学洪天放，那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而且很会平衡各方力量为其所用，是新生代的官场英雄，我是自愧不如啊。”
“我就是想知道，他是怎么一下子跳到省政府去了，有点不正常也有违常理啊。”邹家恪很好奇地问。
林厅长微微一笑说：“你要知道了这里面的奥秘就不会奇怪了，洪天放是利用了郭景祝和省委书记顾振华之间的矛盾，利用他们希望维持现状稳定政局的心理，从而火中取栗达到自己的目的。”
邹家恪惊讶地说：“他一个小小的市长，竟然能左右省委主要领导的意志，真不敢相信，这也太离谱了吧？”
“你只要了解了洪天放在北京的背景，就不会这么惊奇了，他父亲洪峰现在虽然在全国政协，但是洪峰的前任，也是他的老上级现在还活着，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啊，有这个特殊的背景，洪天放自然就会充分利用的，再加上沈养斋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不争气，汇通桥垮塌事件中让洪天放抓住了把柄，沈养斋一出事会马上牵扯出郭景祝，这样事情就闹大了，局面也就复杂而不好收拾了。”
邹家恪好奇地说：“顾振华不是和郭景祝有矛盾吗，这件事牵扯到郭景祝不是对他也有利吗，为什么他害怕事情闹大呢？”
林厅长笑了：“你说得没错，但是海西的事复杂就复杂在这里，兴达公司的后台老板其实就是郭景祝的儿子，这个公司和顾振华儿子的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俩公子哥和人大王副主任、省电力总公司董事长李建国的儿子，并称省城四大公子，他们为了挣钱，在一起合作干过很多大工程，包括一些暗箱操作见不得阳光的事。前年省城搞了个打通东西交通主干线和三环路工程你肯定知道，其实就是个形象工程，海阳市投入巨资搞这个工程，其实是秉承了省委主要领导的意思，谁知工程刚竣工使用了一年，很多路段的路面就严重沉降破碎，不得不再投入资金重新整修，这件事让省外一家媒体捅出来造成很大影响，省里派出调查组调查这事，但最后也不了了之了，哪家媒体不知怎么也没有继续跟踪追问这件事，为什么呢？因为那个工程就是顾振华和郭景祝儿子这两家公司承建的，这要是别的公司干的，公司负责人怕是要坐牢的，可是他们却一点事儿没有，公司照开钱照挣，你能把他怎么样。”
“这么说顾书记是投鼠忌器，害怕因为沈养斋的事牵连出一系列的事，所以不得不息事宁人把这事压下来，因为郭景祝儿子出事势必连累到他儿子的公司，连累到他儿子也会影响到他省委书记的形象，是不是这样啊林厅长。”
林厅长点着头说：“你分析得对，其实就简单一句话，他们屁股都不干净，所以谁也别和谁过不去，大家撕破脸对谁也没有好处。郭景祝和顾振华之间虽然有矛盾，但是在这个问题上还是能达成共识的，因为这里面有共同的利益，相互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在关键时候反而能达成默契彼此合作。东西通道工程也是为了均衡利益，彼此都让一步达成的共识，工程两家公司一人一半谁也不吃亏，有饭大家吃嘛。”
“那么洪天放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达到了自己最终目的。”邹家恪恍然大悟。
“对，洪天放有自己特殊的背景，所以不需要依附他们任何一位有自己的独立性，加上他在海西时间也很长了，海西官场这里面的道道他很清楚，沈养斋在这里面起到的作用他也非常明白，这次汇通桥垮塌事件给了他个机会，他马上死死抓住咬住不放，加上手上又有充足的证据，洪天放有了这些东西就可以和他的这些上级领导讨价还价，所以为了大局考量，也为了海西省不被他搞得天翻地覆，顾书记只好满足了洪天放的愿望，让他当上了省政府秘书长，如果不是这件事，恐怕他还得熬几年才有可能得到这个位子。”
邹家恪好奇地问：“洪天放一年多时间连迈几个台阶，在省里就没有反对的声音，他这么容易就达到目的了？”
“怎么会没有呢，据我所知，省长蹇汉谦就有不同意见，但是在常委会上出现了很罕见的一幕，一贯意见不和背地里互相拆台的省委书记顾振华和副书记郭景祝，在洪天放担任省政府秘书长这件事上，却罕见地意见一致了，郭景祝还在会上把洪天放表扬了一番，称赞他是锐意进取的优秀干部，理应充实到省政府中来。其他常委见省委两个书记都同意了，也就纷纷表示同意，只有宣传部长王志忠反对，可是已经左右不了局势了，王志忠是团中央下派到海西省的干部，他的反对也在顾振华意料之中，毕竟这是件违反常规的任命。蹇汉谦一看这个阵势心里就明白了，只好随大流也同意了。可以说洪天放的每一步棋都走得很准，这个结果是他预料中的，你说这个人不当官搞政治真是屈才了。”
话说到这里，这件事的整个内情邹家恪总算是搞清楚了，也证实了一些他之前的猜测。但是洪天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邹家恪心中反而越发模糊了，说他另类也行，特立独行也有点牵强，但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一些共性的东西，也就是老百姓经常说的，“朝里有人好做官。”这话有些直白，你却不得不承认说出了事物的本质。
林厅长有些意志消沉，他和邹家恪一杯一杯地碰着杯喝着酒，禁不住发起了牢骚，“我很快就下来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管他们怎么样呢。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把身体保养好多活几年，我要看看他们能走多远。”
邹家恪笑着说：“你老哥身体这么棒，活到一百岁都有可能，你说得对，什么都是虚的，只有身体是自己的，好好保养，这个愿望一定能达到。”
林厅长听了这话很高兴，情绪也好起来了，他对邹家恪说：“其实就这么回事，想开了也就没什么了。我倒是替你操心啊，老弟你条件这么好，人也这么优秀，不能满足一个总经理的位置，你前面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勇往直前向前进，在这个场子里待着，不前进就等于后退，要想尽一切办法往上走，千万不能停滞不前啊。”
邹家恪自嘲地说：“我没有洪天放那么好的父亲，省里也只有你这个朋友，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听了邹家恪半开玩笑说的话，林厅长一下子瞪大了眼：“这话说得不对啊老弟，不能这么考虑问题，世界上的事其实没那么复杂，就看你怎么去做了，只要方法对头策略正确，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你要相信我的话，我在海西几十年什么不明白啊，我是看好你的，你自己要有信心啊。”
看着林厅长激动的样子，邹家恪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他不是不同意林厅长的话，而是这样的话因为喝酒而显得意气用事，不是很严肃。邹家恪当然想前进，既然进入这个舞台就得进入角色，不想当元帅的兵也肯定当不好士兵，因为他没有理想和动力，邹家恪现在已经是将军了，距离元帅的位子并不遥远，只要他努力是有希望的，他对这一点还是很自信，因为他知道自己能够担当大任有这个能力。可是他也清醒地知道，光凭能力是不能保证得偿所愿的，他必须适应当前形势做出调整，当然也离不开像林厅长这样的朋友倾力帮助，所以他对林厅长除了感激之外，还多了一层亲切感，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山东老乡嘛。
桌子上的菜成了摆设基本上没怎么动，一瓶酒却喝完了，虽然喝得很少但是两个人却有点熏熏然的感觉，大概是心情都不太好的缘故，邹家恪觉得不能再喝了，林厅长也没有勉强。
和林厅长告别以后，邹家恪看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他掏出手机正要给钱培俭打电话，手机却震动着响起来，他一看号码是蓝世广打来的，心里不禁疑惑起来，蓝世广这时候给他打电话是什么意思？自从洪天放利用市长的权力，几乎是强硬地把泰岳临街那片地给了蓝世广，搞起了商住楼工程，蓝世广因为省城还有几个摊子顾不上这一头，就派了个项目经理在丰原督战，自己很少到丰原来，所以邹家恪自从那次与他和洪天明喝了一次酒，蓝世广到邹家恪家里专门拜访过一次，就再也没见过面。邹家恪有点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在省城呢？
电话接通了，蓝世广沙哑的嗓音从麦克里蹦出来，“邹总你好啊，到了省城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是不是害怕我报复你啊？”
邹家恪说：“来厅里开个会，公司里事情多正要赶回去呢，所以就没有好意思叨扰你蓝总，下次来一定请你喝酒。”
蓝世广不满地说：“邹总这样说就见外了，好歹咱们也是合作伙伴嘛，上次你和老洪把我灌醉，怎么也得给我个机会报这一箭之仇啊，邹总要是不答应就是不拿我老蓝当朋友。”
“哪里哪里，蓝总这么说就言重了，你说哪里吧，我去就是了。”
“这就对了嘛。”蓝世广高兴地说，“放心我不会灌你的，我也没那个本事，就我们两人说说话没有别人，本来还想请一下老洪一起热闹一下，人家现在是省领导了，不太方便就算了，咱俩好好喝两杯。”
邹家恪心里一动，这个蓝世广和洪天放之间关系非常密切，今后要想在海西这块地界有所作为，这些人将来是用得上的，所以要把关系搞好。现在蓝世广主动打电话来，这就是个机会，别人怕是盼望着这个机会还得不到呢，通过蓝世广，也许能得到很多意外收获。
蓝世广在自己开发的住宅小区旁边，一家门面装点得很有艺术风格的酒吧里等邹家恪，一见到邹家恪进来他就大呼小叫地说：“邹总真是个美男子啊，风度翩翩羡慕死我了，我要是个女人可能就会爱上你的，邹总外面女人一定少不了。”
邹家恪也和他斗嘴皮子，“上次的事还记仇呢？一见面就挖苦我，还是嘴下留情吧我认输了。”
两人哈哈笑着落了座，一个长相非常秀气的小姑娘端着小巧的功夫茶具进来，气定神闲地蹲在他们面前布置着茶具，然后娴熟地操作起茶道来，不一会儿，茶就弄好了，一阵清幽的茶香蕴绕在屋子里，小姑娘微笑着恭敬地端给他俩，邹家恪伸手接过了小姑娘递到他面前的杯子，先用鼻子嗅了一下茶香，然后浅浅地品了一口茶，顿时觉得满口生香回味无穷，他频频地点着头说：“我今天和茶结了缘，实在是太奢侈了，这是上百年树龄茶树上采下来的铁观音，有经验的师傅经过很复杂的制作工艺精制而成的，价格也很昂贵啊，蓝总很会享受。”
蓝世广说：“邹总很会品茶，眼光也很毒啊，你说得不错，这是我福建一个同行送我的一点精品，没剩多少就不给你邹总送了，咱们先喝点尝尝味道，等我再问他要点给你邹总送到家里去。”
邹家恪赶紧说：“太麻烦不用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其实我还是喜欢喝龙井，只是丰原的水含碱量太高，泡不出那个味道来，好茶叶也糟蹋了。”
蓝世广挥挥手让小姑娘出去他自己来，邹家恪明白他是不想有外人在场，蓝世广可能有私密的话要和他说。邹家恪故意没话找话地说：“你最近见过洪市长吗？哦不，现在是洪秘书长了。”
蓝世广看着邹家恪意味深长地笑了：“打过几次电话，但没见过面，他刚上任很忙啊，没闲工夫和我们这些生意人逗闷子。”说完轻松地笑起来。
邹家恪笑笑说：“老洪升官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咱们也去祝贺一下啊，就那么不声不响走了，我是挺遗憾的。”
蓝世广神色飘移不定地说：“他很低调，我也认为没什么可张扬的，老洪见多识广，对这个东西的理解和别人不一样，他可是从小在大人物中长大的，所以早就进入角色了。不像我这样的人，见了大官总有一种神秘感，不自觉地就感觉低他们一头，没办法，这是骨子里带来的东西，出身不同感受就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