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电话,邹家恪陷入沉思之中,林厅长的话虽然听似轻描淡写,但仔细回味一下也很有道理,邹家恪不得不反思他与徐蕙风之间的关系,思绪马上就回到了那列灯光昏暗的软卧车厢里,以及这么长时间他与徐蕙风交往的一幕一幕,邹家恪的心沉浸在一种温馨的氛围之中。邹家恪扪心自问,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反思的地方,如果说需要反思,那就是他与一个自己并不爱的女人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人生有几个宝贵的二十年,这二十多年里,他违心地为了家庭的稳定和事业的需求,不自觉地维持着这个由虚假感情维系的婚姻,对周华对自己都是不负责任的,这种残忍自私的做法居然持续了这么多年,以至于感觉麻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真实情感的需求也在这种麻木不仁中流失而变得淡漠,周华也失去了重新选择真实感情的机会,而陪着他给别人演戏。林厅长是不知道这些的,所以他的话也只能参考一下就行了,该怎么做只有听从内心的驱使,只不过方式要隐秘一些,再一点,他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最糟糕的是,他自己已经乐此不疲根本没打算下来。
丰原市泰兴矿业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了,名字是蓝世广起的,为了尊重大股东泰岳集团,名字里用了泰岳集团和蓝世广的兴隆公司一家一个字,就叫泰兴股份公司了,泰岳集团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蓝世广的兴隆置业占百分之四十九,董事长由泰岳集团副总经理钱培俭兼任,总经理是蓝世广的哥哥蓝世宏。
万事俱备只等搞个剪彩仪式就可以正式开业了,本来邹家恪的意思是低调一点,只请市上相关部门的领导和张书记来剪个彩讲几句,热闹热闹就行了,可是蓝世广不同意,他对邹家恪说:“搞经营不能这么低调,相反弄得动静越大越好,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宣传,效果比花钱做广告还要好,所以我们不但不能低调,相反还要大张旗鼓地进行。我已经计划好了,我通过洪天放帮忙请了副省长刘铭和人大副主任李开煌,洪天放肯定要来,省电视台也要来做个专题节目,到时候邹总和我都要上电视,邹总你得准备一下接受采访,剩下就是省里主管这块的相关部门领导,丰原市这块我只请了张书记和市长,以及国土局和税务上的人。”
邹家恪问:“就这些了?建设厅的领导呢?那可是管我们的婆婆,落下谁也不能落下他们。”
蓝世广拍着额头说:“哎呀,忘了这茬了,不过建设厅的人应该你们去请,虽然他们也管着我们,毕竟意思不一样啊。”
邹家恪没有接蓝世广的话茬,他给厅里余副厅长打电话,请他和窦厅长开业那天来参加剪彩仪式,余副厅长说窦厅长有病不能来,他到时候代表厅里去祝贺一下就行了。余副厅长向邹家恪诉苦说:“老邹啊,你们可把我害苦了,交接的时候并没有说还有几百买断工龄的工人,现在这些人找到厅里要求解决遗留下来的问题,他们搞到了很多这方面的材料和文件,有理有据地和我们谈判,搞得我们很被动啊。窦厅长为了这个事,在医院住着也不安生,给我打电话不要激化矛盾,要好好和他们商量,看看能不能有个好的解决方法。”
邹家恪说:“余厅长,这些人也很困难啊,如果厅里能解决问题,我们还是欢迎他们回来的,泰岳集团经济状况现在虽不宽裕,但是多几百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余副厅长说:“事情没那么简单啊,泰岳集团交到海西省划归建设厅管理,当时交给我们的只是现在在职的人员,你要让这几百人回来,说句话当然简单了,嘴皮子一碰就行了,可是几百人的事业单位编制怎么解决,这是最关键的问题,现在事业单位人满为患到处在裁减人员,你们却不减反而要增加,你想想难度有多大。”
邹家恪一听这话就不吭声了,部里没有解决的事情,海西省建设厅同样没办法解决,泰岳集团就更没这个能力了,即使邹家恪恻隐之心再强烈也无可奈何。
邹家恪考虑了半天,犹豫着该不该给卓长鼐打个电话请一下老东家的人,最后还是决定不打了,部里那些人的心态邹家恪很清楚,心理上已经不把他们当做家人了,还是不要找这个没趣吧。当然,如果邹家恪以个人名义请卓长鼐,他还是会给自己这个面子来一趟的,邹家恪知道,这和他与卓长鼐个人之间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邹家恪还邀请了林厅长,他愉快地答应一定来。
邹家恪和蓝世广商量在新建成的煤炭转运站举行开业庆典,那里地方大视野开阔,举行庆典再合适不过了,能让人感觉到泰兴公司的气魄。转运站地点在丰原市三环路上,市上这次很大方给批了一块荒地,泰兴公司在这里建了一个占地一百多亩的转运站,地点靠近火车编组站,蓝世广准备拉一条两公里长的铁路专线进转运站。
终于等到开业庆典的那一天,钱培俭委托一家广告公司,把现场布置得像过节一样,大红色的地毯从大门口一直铺到精心布置的会场,两旁耸立着庞大的充气彩柱,会场各单位和亲朋好友送来的花篮贺幛摆满了两边,媒体记者忙着照相取景,电视台的摄像机也高高架起来了,彩旗飘飘鼓乐震天,就等着省里领导们光临了。
因为省上领导要来剪彩,市委书记张裕仁和市长柳建华以及各部门领导提前来到了会场,在焦急地等待着,邹家恪站在张裕仁身边和他交谈着,蓝世广则一个劲地打着电话,可能是催问省领导到了哪里。
九点半,几辆黑色的轿车驶进了转运站,省上领导们下车了,张裕仁赶忙迎上去握手问好,一番问候叨唠之后,大家在迎宾小姐的导引下来到了会场,领导们按顺序一字排开,由邹家恪主持庆典仪式,他首先感谢省领导们能在百忙之中参加这个仪式,并对今天所有来宾表示感谢,然后请副省长刘铭讲话。刘铭简单讲了几句,主要讲了这座煤矿的开发生产对丰原市的重大意义,讲话的过程中,他几次把目光扫向张裕仁,张裕仁装作没看见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接下来的仪式就按部就班进行了,领导们对这些都很熟悉,邹家恪也刻意简化了很多烦琐内容,所以很快仪式就进行完了。
省电视台记者带着摄像人员现场采访了邹家恪,邹家恪像个推销员一样把这座将要兴建的煤矿介绍了一下,捎带着把泰岳集团也向全省观众作了介绍,不管他们回去在节目中用不用,先说了再说。
中午在丰原市商务大酒店举行了一个宴会,答谢来参加庆典的所有来宾,省上主要领导们在一个单独的大包厢里,邹家恪因为要招呼一些外面的客人,所以就没有到大包厢里去,有蓝世广和洪天放在就行了,他得招呼外面的人,不能让人家觉得他眼里只有领导而怠慢了朋友,领导们看一看就走了,今后要打交道的还是大厅里这些人。
没想到宴会刚进行了不到一半,省里的领导们却一起从包厢里出来了,邹家恪慌忙赶过去问候他们吃得怎么样,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洪天明笑着说:“邹总不要着急没什么,他们急着赶回去还有事,我今天不走了,留下来叨扰一下你们。”
邹家恪这才把悬着的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等送完省里的领导回来,洪天放对邹家恪说:“邹总你去忙吧,招呼好客人们就行了别管我,我已经和世广说了,我去楼上房间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晚上咱们再叙叙喝几杯。”
邹家恪一直忙乎到下午四点多,等到客人们都走完了,他才猛地想起来,整个过程他一直光顾着领导了,竟然没有时间和林厅长打个招呼说句话,邹家恪心里面一下子感到不是个滋味,他赶紧拿出手机拨通了林厅长的电话,一听见林厅长的声音,他喉咙里竟然有种想哽咽的感觉,
“忙完了吗老弟?”林厅长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异常。邹家恪赶紧说:“我忙昏头了,你大老远跑一趟,我也没有和你说上句话,我心里很难过啊,觉得对不起你老哥哥。”
林厅长嬉笑着说:“干什么呀,这么煽情,我还用你关照啊,你今天多忙啊,都是省上的领导伺候不好也麻烦,我看你忙得团团转也替你着急,好在终于都过去了,一切都还顺利吧?”
“顺利顺利,这顿折腾把我累得,这会儿只想回家睡一觉哪儿也不想去了。”
“那就回去睡嘛,谁还能不让你休息啊?”
邹家恪为难地说:“不行啊,洪天放没有走,晚上要和我聚聚喝几杯,我估计他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我这阵还得安排晚上的事,估计晚上酒少不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那你就忙去吧,不要担心我了。”
邹家恪又说了些客气话就压了电话。
晚上仍然是在商务大酒店,可是邹家恪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洪天明却打电话说不能来了,他非常抱歉地说,张裕仁和柳建华非要请他吃饭,实在推不掉只好和邹家恪爽约了,他解释着说:“邹总啊,张书记这个饭局我必须得去,地方上的同志们也不容易,不能因为这点小事伤了感情,也怪我没有安排好就约你喝酒,客气话就不说了,咱们还是能相互理解的你说是不是。”
邹家恪故意用惋惜的口吻说:“一下午就期待着领导接见呢,你又让我白高兴了一场。没关系你和张书记的事重要不能耽搁,我这儿只是喝喝酒又没什么大事,有机会再补上就行了。”
洪天放哈哈笑了一阵,话锋一转又说:“邹总啊,我虽然到省里工作了,还是很怀念在丰原那段日子,与你相处得也很愉快,你邹总是个明白人,你和老蓝都是我的朋友,你们俩很有缘分,又都是很能干的人,这次你们俩家合作共事,我相信这个项目在你俩手里一定能够结出硕果。”
邹家恪说着客套话,“有领导们的大力支持,干不好也没法交代啊。现在煤炭开采是热门,只要挖出来就是金子,我是很有信心的。”
洪天放和邹家恪又闲聊了几句就压了电话。
第二天上午,邹家恪刚一进办公室,钱培俭就进来了,他看着邹家恪有点兴奋地说:“邹总啊,昨天那个阵势有点儿大啊,我到现在脑袋还在晕呢,省里的大领导来了不少啊,太给咱长面子了。”
邹家恪看看他没有说话。钱培俭看邹家恪情绪不高,就不再说开业仪式的话了,他对邹家恪说:“邹总,蓝世广要开董事会研究设备采购和人员招聘的事,我来问问你参加吗?”
邹家恪敏感地看着他说:“你是股份公司董事长,具体事宜你和蓝世广商量就行了,我只申明两点,第一,任何决议都必须经董事会全面考察充分协商然后再做决定,决议了的事情在执行中必须要有双方人员监督审核,不能单方面说了算,特别是涉及设备采购这样的事,要货比三家阳光操作。第二,人员招聘我和蓝世广已经沟通好了,除了主要岗位技术人员和一些管理人员之外,尽可能多地使用泰岳的人,经过培训后上岗工作。这个事情你要把好关不能有丝毫让步,因为我们投资这个煤矿主要为了安置职工就业,否则的话投入这么大的资金搞这个就失去意义。”
钱培俭有点儿担心地说:“邹总你让我当这个董事长,我有点勉为其难啊,倒不是怕工作上有什么困难,我是担心和蓝世广搞不到一块去,如果闹矛盾怎么办?蓝世广财大气粗盛气凌人得很,现在还能和和气气对待我,谁知道将来会不会继续这样,我心里没谱啊。”
邹家恪耐心地说:“你这些担心也是有道理的,可是不能因为担心这些就畏手畏脚,咱们和蓝世广合作是有言在先的,股份公司章程大家人手一份,照着去做就行了。再说蓝世广又不经常在公司里,日常工作是由他哥蓝世宏主持,蓝世宏一看就是个实心人,你工作方式灵活一点,主动和他把关系搞好,工作上就顺畅舒心了。”
钱培俭频频点着头,“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我老钱还没有干过这种工作,也没有和社会上这些生意人一块工作过,也算是一次学习吧,边学边干。”
邹家恪笑了,“对了,你要这么想就好相处了,为什么现在经营好的几乎都是私营企业,这些人身上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好好学习,谦虚使人进步嘛。至于蓝世广的个性问题,你先摸索着和他相处,如果实在不行我再出面,他再过分也不能不给我面子吧。”
邹家恪的话彻底说服了钱培俭,看着他心满意足地走了,邹家恪心里感到很好笑,钱培俭是泰岳集团最能干的人,工作业绩有目共睹无人能敌,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不自信,看来长期在国营体制内待惯了,一接触到新的工作方式和不同类型的人,也会产生强烈的不适应。邹家恪认为这种情况是阶段性的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毕竟泰岳集团的人素质并不比任何人差,特别是中层干部们,最低也是大专学历,钱培俭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他就不信凭着这些人的能力,还不如社会上那些呼风唤雨如鱼得水的土老板,他们带着的队伍,可都是没什么文化的农民组成的。再加上泰岳集团长期以来积淀下来的硬件和丰富经验,工人们的技术经验又是一流的,只要找准了目标,一定会干出一番成绩,这一点邹家恪心里还是有把握的,关键问题还是领导人如何领路的问题,再就是加上一点点好运气。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一个月又过去了,出乎邹家恪意料之外,蓝世广严格恪守当初的承诺,一切都是按着公司章程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设备采购厂区建设都是按照公平公开的原则进行的,而且整个过程都非常透明,有双方人员参与商讨确定,想做什么手脚非常困难,矿山建设进度也很快,在这方面蓝世广的水平让泰岳集团的人佩服不已,他的一些超出人们意料之外但很有效率的做法,让泰岳集团的人感到不以为然,也有点不太适应,但蓝世广很快让他们明白了,只有这样才能加快进度而且节约成本,大家也就说不出什么了,只好按他说的办。
钱培俭几乎隔几天就向邹家恪汇报一次煤矿建设进度,顺便也把蓝世广让人惊异的那些做法也对邹家恪说了,他羡慕地说:“同样都是工人,和蓝世广带的人比起来,我们的职工都是大爷,稍重一点的活就叫喊着要吊车,一点活再干半小时就干完了,可是到点了就嚷嚷着下班回宿舍,多干一点都不行,只好明天再从头接着干,前面干的都白费了。”
邹家恪笑了:“行了别发牢骚了,时间会改变一些东西的,这得有个过程,你着急上火也没有用。对了我必须再提醒一次,慢一点不要紧,安全工作可一点不能放松,千万不能出人身事故,这方面你和蓝世宏商量商量,不行就开个会再强调一下,小心无大错啊。”
钱培俭满口答应道:“好的,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说这事,邹总你提醒得很及时,泰岳的职工在这方面比较注意,毕竟牵扯到自己切身安危,蓝世广的人就差很多,干活只图快不太注意安全,我和蓝世宏好好说说,要按照规范化来施工不能只嘴上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