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浑身僵冷,已然是一个死人:“宣太医!”
太医看过之后,却只道:“请皇上节哀。”
回到宫里,他照了镜子,只见颈侧印着两颗红点,触手一摸,微微发硬。想起那个晚上,她抚着乌蛇坐在他的床头,一脸怨恨。
他记得失去意识之前,依稀看到她美丽如昔的眼睛,满是决然。
哪怕二十年后的今天,再想起来那晚她的眼睛,依然是心痛如绞。清平帝睁开眼睛,看着帐幔上方纹着的福寿云纹,忍不住伸手按住胸口。
他没有厚葬容嫔。因为就在他打算下旨时,却忽然想起来,有一回两人玩笑时说的话。
“假若有一****先去了,你不必厚葬我,只用一卷席子裹了,丢去城外路边的阴沟里就是。”
他那时回答:“朕要以贵妃之名厚葬你,将你安置在皇陵中,等朕百年之后便去陪你。”
她捶打着他的胸口,非要他依她:“好啊,你是皇上,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我便是想死在阴沟里,也没有资格的?”
他依她的时候很多,不依她的事只有两件。一件是封她为贵妃,一件是割让土地给蛮夷。
他想,她是真的怨恨他,因为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却在她最在乎的事情上,始终没有依她。她一定不愿意死后跟他同穴。
人老了,许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便连皇后,也几乎忘了个干净,如今只记得容嫔曾经害过她性命,其余的都不记得了,跟凤玄昶也肯心平气和说几句话了。
但是清平帝却将那几年的时光,记得清清楚楚。哪怕到死,也忘不掉。
“还没有消息吗?”看见盛秋菊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梅氏忙站起身。
盛秋菊摇摇头:“没有听到消息。”说罢,挤出一抹笑容:“菡菡生得漂亮,谁舍得把她怎样呢?必然没事的。”
“倒有好消息告诉您呢。之前菡菡不是同人一起开了脂粉铺子吗?她如今不在,便由她的几个小丫头张罗着开起来了。依着她教的手艺,做出来好些品类,卖得很不错呢。据说,一天也有二百两银子的进帐呢。”
梅氏的脸上勉强挤出来几分笑容:“是吗?”
人都不在了,要银子有什么用?
“当然啦,一天是二百两,一个月便是几千两呢!等菡菡回来了,看到这么多银子,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呢?”盛秋菊强打起精神道。
好生安抚了一阵,等到梅氏的情绪稳定一些,盛秋菊便笑着告辞了。
出了门,脸上顿时垮下来。
她每次劝梅氏,都说池玉菡还活着。但过去那么久,一点音讯也没传来,她又怎么不害怕呢?
然而害怕也没办法,池玉菡一日不回来,她们的心一日放不下。
“等魏王和秦王回来,再叫他们去找,他们一定有法子!”两人对池玉菡都是喜欢得不得了,又有几分人脉和本事,倘若认真搜寻起来,总会有些消息的——至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此时,蛮夷。
在毒瘴林外守了一夜,也没见凤玄昶出来,将士们全都心中发沉。
“我进去瞧瞧!”一名士兵将佩刀往地上一摔,抬脚就要冲进去。
其他人有的依样摔了佩刀,有的理智拦阻:“不要冲动。”
忽然,林子里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把池玉菡带来,换魏王。”
众人纷纷朝林子里看去。只见林子深处,不知何时出现一道纤细身影,被瘴气笼罩,若隐若现。
“你是谁?”
“你把我们王爷如何了?”
那道身影只是淡淡地道:“你们王爷在我手上。想要他,拿池玉菡来换。”
说罢,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咱们回营吧。”
没有人应声。然而,铠甲轻撞的声音渐渐响起。众人慢慢转过身,默默列队。
秋云凌垂手立在队伍外,阴柔的面上满是冰寒,狭长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毒瘴林,薄唇抿得紧紧。半晌,忽然扭头就走。
“秋神医,这女人怎么办?”一名士兵指着地上凸起的一团人影,扬声问道:“由她在此自生自灭吗?”
被他指着的人影,赫然是蛮夷公主。
被秋云凌以酷烈的手段折磨了一夜,眼下只留一口气,脏兮兮的躺在地上,已经不成人形了。
秋云凌没有回应,高挑的身影在前方疾行,步子迈得飞快。
士兵们只好收回目光。秋神医没说带上,也没说不带着,可见带不带都没什么干系。再没看地上那团人影一眼,列好队,行军离去。
不多久,毒瘴林外恢复了寂静。
躺在地上的身影,乱发覆面,衣不蔽体,浑身都是脏污的泥土与血迹。仔细看去,才能看到她胸前微微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师父……”蛮夷公主心中绝望之极,唯一获救的机会,就这样没有了。师父来过了,却没发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