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武济已老，对着几个年青人，娓娓道来，提及这一场战斗，面对神的第一战，仍热血澎湃。谈及那一箭的风情，仍是惊觉炎炎，指着一个小姑娘说：“想超越这一箭，你还有很多路要走”。
众将除柳重以外，都基本重伤，再无一战之力，这一战真的败了？
赢玖毕竟老了，此刻更老了，他缓缓坐到地上，右胸插着一只雕翎大箭，那箭的狼牙锯齿直接穿胸而过。赢玖对那箭不管不问，兀自坐着，若有所思。
原来刹那间白光一闪，武济什么都算到了，算到了兄弟们的刀光斧影、算到了上下左右甚至前后。赢玖也看到了，看到了下劈的斧子，看到了大枪飞刀，也看到了柳重的箭。两个人都是算无遗策、先知先觉。赢玖的八拳三脚，也当真神一般准确笃定。只是，武济没算到，赢玖也没看到，甚至两人都没有想到。
柳重三箭齐发，是他的成名绝技。但在那白光刹那之中，这三箭竟然分出先后，如鱼衔尾。赢玖的一拳打掉第一支，拳势未消干掉了第二支箭，却再无力只能化作水雾。恰恰是这第三支箭，没有受任何影响，没有受任何的阻扰。在白光粘稠即将消逝的最后的一刻，飞扑赢玖。赢玖此时想躲开，受白光羁绊，已是万难动作。红光乍现，穿胸而过。
这一箭，成就永恒。
“好箭法！”赢玖没理会武济说的不杀之恩的话，叹了口气。
武济此时却深深明白，赢玖对他们并没有必杀之心，他何其聪明。看到拳影，已洞彻赢玖的善意。试想，那赢玖是大术师，虽新筑基还没有悟出本命第三法，但却实力大增。如果那拳头飞脚，换成刀剑利刃，恐怕此刻杜显、段昱就是尸体了，抑或是换成伤杜显的水雷，在场几人焉有命在。此恩倒谢的真心实意。
......
一场大风吹过，残冬凌冽中的树林里，树与树之间还有恩怨么？
......
在场七人，唯有柳重无瑕。此刻回个神来，赶紧稍微整理了下场地，上前扶着赢玖坐到驼龙地毯上，又给他斜围了白老虎皮。然后，把杜显、司徒等人一一都扶到驼龙地毯上坐下，连武济都坐在赢玖的对面。柳重又整了整几堆将要残了的篝火。一时间，在这仲秋的晚风中，倒凭增了一些温暖之意。几个人映着篝火，围坐在驼龙地毯的小桌旁，象朋友一样。只是没人说话。柳重又跑到自己的马前，从马褡裢中取出工具，来到赢玖身边，想替赢玖把身上的箭取下来。这些都是战场上必备之物，柳重正要下手。赢玖道：“先别管那个，这夜里有些寒，先温一壶酒，大家暖暖身子”。柳重很是听话，也不吭声，迅速找来红泥小火炉，引了炭火，调了壶酒，还顺便去霸湖里刷了几个喝酒用的碗。众人看着忙前忙后的柳重，都不说话。此刻倒真有些象朋友夜话，不，象一家人，不爱说话的一家人。
柳重作完了这一切，酒已温好。先拿过赢玖的犀角杯，倒了一杯，递到赢玖的左手中，又各自给弟弟们斟了小半碗。温酒的壶太小，复又重新续了酒，放到红泥小炉上，这才拿起工具，转到赢玖身后，专心对付那支透胸的雕翎箭。众人还是看着柳重忙忙碌碌，还是不说话，兀自喝了口酒。酒气有些呛，黄珏、段昱等兀自又呛咳了小半碗血，一恼之下和这鲜血一口干了，脸上才隐隐透出一丝血色。
不说话，是无话可说？绝不是。
不说话，是片刻后还要厮杀相见？也不是
不说话，是因为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说起。
气氛有些黏稠，却一点也不尴尬。那柳重已经剔了狼牙刺的碎肉，准备用钢丝锯锯断箭杆（雕翎大箭，前有狼牙倒刺，箭中有风刺，为避免透射而过）。一帮的杜显赶紧放下酒碗，两只刚才还有些抖的手此时稳稳抓住箭头箭尾，柳重这才小心翼翼来来回回，放心下手。这锯的过程中难免牵动伤口，那赢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一心放在犀角杯上。
酒再次沸腾，氤氲芬芳。黄珏赶紧提起酒壶，道：“老爷子，再来一杯，热的”。赢玖一口喝干，把犀角杯抻过去，满满一杯。黄珏就挨个给众位哥哥分了酒，复又加满烧上。段昱本不善酒，平常也不怎么喝，现在猛然一喝，又被酒气呛了小半口血，反正柳重的酒本来就是红的也分不出来。司徒在旁边忙不迭道：“你慢点，又没人给你抢”。段昱气恼又是一口喝干，回嘴道：“我乐意，平常大哥都不给我喝”。杜显一旁赶紧插嘴，道：“那是怕你浪费，你仔细尝尝，大哥的酒后味是甜的”。听了这话，司徒赶紧接腔：“算了算了，他这货喝酒还如喝醋，醋还知道是酸的，他那口条那知道大哥这酒用汾酒的绵柔杀了高粱的冽，怕酒味寡淡，又加了鹿茸增香，最后用虎血震住酒魂。这酒老六喝了真心浪费！”。一旁黄珏笑出声来，段昱趁机找回来：“你笑个屁啊，跟你懂似的”，黄珏歪歪嘴。
此时赢玖接腔道：“想不到司徒将军还真是解这酒中真味，你可知你大哥这酒除了加了鹿茸虎血，增香镇魂，还有什么你可尝得出来？”
司徒赶紧又抿了一小口，咂吧咂吧嘴，道：
“是有些跟我弄的不一样，老爷子你给说说！”
“这酒，世人一般只知加虎血镇魂，却不知道镇魂之后，这酒魂已经死了，毕竟老虎是兽中之王，杀气得自天道，什么玩意镇不住？而我用修士的元灵之气在加虎血之前把酒魂洗了三洗，为那酒魂增了三分圆融的灵气，再不是死物。你再尝尝，品品，是不是酒一入喉，先有一丝灵醒冲到鼻上，顺着鼻干直冲脑髓？”
“我在试试...嗯嗯，真还是象老爷子说的一样，好酒啊！再来点，小七。”
“凡酒啊，人越喝越糊涂，知觉都麻醉了，可这酒，你越喝越清醒！”
“还有这一说啊，我再试试！”
“给我再来点...”
“我也试试...”
“哎哎，别抢啊，大哥还有，又不是没了...”
“作孽啊，这酒不是这么喝的...哎呀”
“赶紧的，再来一壶！”
......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真的就是一家子，在这混黑的夜里，篝火越来越旺，酒越喝越清醒。这一夜在此刻成就永恒，谁知道？那霸湖知道、那篝火知道、那漫天繁星知道，那昊天，也知道。
神和人，首先都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