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好像哭昏了，对奶奶这句话一点反应没有。我知道她心里很难过，只有使劲搂着她，攥紧住她的手，以显得和她血脉相连。可是我心里明白，姑奶奶的话我信了八九分。从小就有无数的人说我和妈妈长得不像，跟爸爸稍微有点像，但最像爷爷。我在爷爷墓地救了方大强，他的跟班华哥一眼就认出我像方大强挂在墙上的恩人，被方大强关在地牢里的陈叔看见我，也说我和极先生长得太像了。可我确实是从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就算不像，大家都觉得没什么，毕竟有基因变异这种说法。谁知道背后还有姑奶奶掉转乾坤，给妈妈种了一个胚胎。
“天天，你姑奶奶是医生，让她告诉你为什么不可能。”
“我们这一族是上古人种，是这个星球早期孕育的智慧生物。所以我们也有DNA，但是我们的染色体数目和当今人类是不匹配的，我们只有22对染色体，你妈妈身体里的染色体数目却是23对。小天，你初中毕业了，应该学过一些受孕知识。受孕时是父体和母体各提供一半遗传物质，这个过程就像是连环扣，一环扣一环，如果染色体数目对不上，两条染色体无法合为一个整体，当然就无法形成新生命。你奶奶说得很对，他们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啊……我早就说过，这是一家骗子，骗婚的。订婚的时候，把疯婆婆说成是正常人，结了婚以后又骗我生下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我的命……苦哇……”
我抱住妈妈大哭，“妈，你别难过。我是你生的，你就是我妈，一辈子都是。我永远是你儿子，等您将来归了西，我摔盆扶灵送您最后一程，让您和我爸团聚。”
“好儿子，有你这句话，妈……就是现在死都值了。”妈妈强抬泪眼，看了我一眼，又把我搂在怀里放声痛哭。
“不会的，妈！您一定会长命百岁，儿子向您保证。”
“小天，你拿什么跟你妈保证？你自己的性命都危在旦夕。”奶奶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话。
妈妈猛地止住哭声，双手托着我的脸，担心地问道：“儿子，你得重病了，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眼泪无声地滑出，我哽咽难言，只叫了一声妈，便泣不成声。四个月来的委曲在这一刻全部化为眼泪流出来，无止无歇，在妈妈手上由溪流汇成了大河。对不起，妈妈，我又怂了，我曾经发誓再不流泪的，却当着妈妈的面，完全暴露了所有软弱。
妈妈慌了，使劲给我擦泪，擦着擦着，自己的脸上竟也泪流成河。她颤抖着声音问：“臭小子，从小到大没见过你流这么多泪。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给妈说，妈给你去看！没有钱的话，妈马上把那两套房子卖了。妈什么苦日子没过过，就是再回来过苦日子，妈都不怕。只要你平平安安，妈就是去要饭也乐意！”
“唉……小天妈……”奶奶长叹一声说，“如果是病就好了，世界上不管什么病，早晚有治它的药研制出来。可是小天身上的问题，无药可救。我们这一族基因里带着一个恶毒诅咒，每向下传一代寿命就会缩短一段时间，到了小天这一代，他只能活到19岁了。”
妈妈只来得及“哎哟”一声，就双足一挺，晕了过去。我和银五急忙给妈揉胸，我埋怨奶奶说，“奶奶，你能不能留住点话，都说了，我妈能受得了吗？”
“天天，长痛不如短痛。我一股脑都说了，比今天一点明天一点地零刀割肉强。我把最坏的结局都说了，看看你妈是什么反应，是不是像你一样得过且过？”
过了好半天，妈妈从鼻孔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呻吟着醒过来，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开始滔滔不绝地抱怨：“臭小子，你的命跟妈一样苦啊。嫁进这个家，我没过几天好日子。你爷爷和爸死得早，我一直担心你啊，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说了归齐，到底你也没逃过去。要是你到19岁上就……可让多灾多难的老妈怎么活下去哇……”
妈妈伤心过度，神情都恍惚了，用了村里葬礼上常用的哭丧的腔调，在床上又说又唱。听到她的哭腔，我的心一路向下沉，觉得自己已经死去，妈妈正在我的葬礼上痛哭。
“小天妈！”
“你闭嘴！”奶奶的话被妈妈厉声喝回去。“骗子，你们一家都是骗子！当初把我娶进门来，就是想找个生育工具。你们找谁不行，为什么欺骗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外乡人？”
奶奶哑口无言，姑奶奶接过了话头：“小天妈，对不起，这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跟嫂子无关。因为当时她还是半疯半癫，但是小天妈，你和小天他爸极鸣是真爱啊，我是主张骗你，说我嫂子精神正常，但极鸣没骗你，你和他感情不也很好吗？给你做试管婴儿这事，极鸣到死都不知道，他才是最可怜的，他可是我哥嫂的亲骨肉啊！”
“那你为啥要这么做？小天奶奶都不知道，你偷着往我肚子里做手脚。亏我还相信你，一直在你那里做产检。最后被骗得这么惨，你让我以后相信谁？”
“小天妈，如果我当时清醒的话，也赞成小姑子这么做。”奶奶说话了。
“你当然得赞成，因为你们一样卑鄙。”妈妈恨恨地道。
“我承认利用了你是我们自私，但我也有苦衷。我得给儿子找对象，天下当妈的都是这样想的。但他没有特别本领，不能生活在族里，我只能给他找个普通人类女人，平心而论，如果不是跟了极鸣，你一个外乡女人，要在这里流浪多久？”
“总之是我命苦，嫁了个好老公，却不幸短命。亲生的儿子，跟我没有血缘关系。说出来不要说这个小小的山前村，就是整个鸟山也是头一份吧！”妈妈声音低下来，承认奶奶说的有理。
“小天妈，小天的出生在他爷爷没死前就商定好了。当时他爷爷委托亲妹妹从他身上取下健康组织，冷存起来。等到我儿子长大以后，再想办法让这些细胞变成胚胎，发育成人，要我们把他培养长大，或许会等来机会，激发身体内的潜能，替他完成那一世没完成的心愿，找到祖先遗址，破解追命毒咒，挽救全族灭绝的命运。”
“你是说，我儿子身上的毒咒可以解开？”妈妈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