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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小年轻是‘个人崇拜’的狂热分子,关注时政,时常看报,许显荻被打成保皇派,也就这两天的事,虽然报纸上的照片是许显荻五十多岁时的模样,可小年轻眼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报纸上说许显荻已经畏罪叛逃,眼下这个可不就是许显荻?

小年轻眼中流露出狂热,自己若是把他擒到亲自送到上海,岂不是立了大功一件,说不定还能因此受到主席同志的接见……

秀春抓着车把手,四周看了看,此地处城郊,又赶着大中午,没个人影,秀春咬了咬牙,下了自行车,给外婆一个安心的眼神。

再看外公,虽然没发脾气,但早已气得脸通红,身子哆嗦,当初天下是大家共同打下的,现在当年一块打天下的战友却一个接一个被打上反革命的印记,怎么不叫人心寒!

“你们是许显荻的什么人?!”小年轻看向陈学功,指着陈学功身后的许显荻。

陈学功也下了自行车,跟秀春对视了一眼。

小年轻见陈学功没说话,显然也不指望他说了,和他一块的还有四个戴红袖章的人,都差不多的年纪,初中高中的样儿。

五个人冲上来就要押许显荻,外婆六神无主,不由紧抓住秀春的手,秀春拍了拍外婆苍老的手背,低声道,“外婆你往旁边站站,别伤到你。”

说话间,秀春抬脚踢飞了脚下的石头子,不偏不倚,弹中小年轻刚摸到许显荻胳膊的手腕。

“啊!”小年轻惨叫一声,猛地缩回了手,再抬手看,手腕已经吊着,被打断了骨头。

“杀人啦!杀人啦!”小年轻鬼喊,其他四个惴惴不安,纷纷看向秀春,不敢上前。

“你们谁再敢碰下试试。”秀春捏紧了拳头,三两步窜到小年轻跟前,掐住小年轻的脖子直接拎了起来,看向其他四个,“我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们,看见谁捏死谁!”

话音落下,扔了手上的小年轻,甩在地上,看也不看一眼,跨上自行车扭头缓了声对外婆道,“外婆,咱们走吧。”

外婆心有余悸,坐上了自行车,回想刚才那一幕,张张嘴,终究没问出口。

陈学功似乎早料到,面无异色,外公心事丛丛,一行无言,直到进了芦汪北合作社,外婆才拍拍秀春的背,担心道,“春儿,你刚才那样,以后他们报复你可怎么好啊,外公外婆老了,死了就算了,你们还年轻啊……”

秀春没回头,安抚道,“外婆,就算咱们一味忍让,同样不会有好结果,你看外公的几个战友,落到他们手里哪个有好下场了?既然法制都被他们破坏完了,那我就让他们尝尝没有法制保护随时能杀了他们的滋味。”

外婆怅然,“世道是怎么了啊,算了算了,走一步是一步,活一天了一天……”

陈木匠家,老两口都在家,陈木匠坐在院子里敲敲打打钉小板凳,陈老太在剁猪草,挎到生产队喂猪能换工分。

冷不丁瞧见许显荻老两口,陈木匠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忙起身,握住许显荻的手,激动道,“亲家,怎么有空来?”

许显荻拍拍陈木匠手背,苦笑摇头,“要来拖你后腿了。”

陈木匠朝孙子孙媳妇看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把许显荻老两口请进屋,压低了声音道,“别的地方我不敢说,既然亲家你来了这里,那我护你周全。”

农村不像城里,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农村几乎村联村,任谁家都撒满了亲戚关系网,骨头打断肉连筋,谁也不想自己家出个没脸亲戚,就是知道了许显荻的底细,也不会愿意说出去。

为啥?捅出来了大家都难看!

陈家房子大,陈老太把陈秋实和许淑华的屋收拾了出来,安顿许显荻老两口住进去。

“老大姐,乡下简陋,住得条件差,要委屈你和老大哥了。”陈老太拉许老太坐炕沿上。

许老太忙道,“是我和老头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把许显荻老两口安置好,秀春想回生产队看看钱寡妇,陈学功要跟她一块去,被秀春拦了,“外公和外婆刚到,人生地不熟,你在家陪着,我回去住一晚,明天再回来。”

听秀春这么说,陈学功把装中药的布兜挂到秀春的自行车把上,“记得把药按时喝了。”

秀春哎了一声,又跟四个长辈打了招呼,骑上车回了大坟前生产队。

赶着秋收,马路两旁金黄一片,地里都是顶着草帽在忙活的乡亲。

钱寡妇也没闲着,在家浇菜园子,听见秀春喊她,把水瓢扔到水桶里,跟秀春进堂屋,“春儿,你和小陈不是去上海了吗?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秀春瞒了许显荻的事,对钱寡妇半开玩笑道,“想你了,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钱寡妇乐呵呵道,“几点了?天黑了没有?奶给你做晚饭去!”

秀春抬手看看时间,让钱寡妇歇着,“我来做,晚上我把何爷爷叫来,咱们一块吃!”

何铁林跟着生产队出工去了,天黑了才从地里回来,秀春碰准了时间去喊他。

外头天全黑了,秀春把家里煤油灯点上,贴玉米面馍馍,炒秋茄,用新鲜的红薯煮了一锅红薯面粥,老地主喜欢饭前喝点小酒。

三人边吃边聊天,钱寡妇说到了二丫的事。

秀春顺话问了一句,“怎么样了?大娘打她没有?”

钱寡妇道,“亲事退都退了,还能把二丫打死不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总归是她闺女,还得托人给二丫重说合适的小伙。”

秀春笑笑,没说话。

老地主接过话道,“春儿,我听说二丫那丫头在你那儿住了挺长时间?”

秀春笑,“可不是,硬跟我跟我奶去的,住在我家不愿意回了,如果不是我奶回了,她现在搞不好还在住着。”

闻言,老地主摇摇头,转而对钱寡妇道,“春儿她奶,不是我说你,你这一声不吭就把人往家带的习惯可不好,二丫命再苦,亲事都推了,淑芬还能把自己亲闺女打死不成?你二话不说把人带去城里了可倒好,跟春儿商量过吗?不看春儿,还有人家小陈呢,孙女婿也在,你就不想想挤在一块方便不方便?”

钱寡妇被一通数落,深觉失了面子,梗着脖子回呛道,“对,谁能有你干事想得周全!”

老地主笑眯眯的,一点也没被气道,“我好意你还不领情,人老了没能耐就别瞎往自己身上揽事!”

这话可把钱寡妇气得够呛。

眼看这两人又要吵架,秀春忙道,“别吵别吵,吃饭,赶紧吃饭。”

吃完饭,钱寡妇立马撵人走,老地主慢悠悠的挖了一锅旱烟点上,吧嗒吧嗒抽了两口,临走前还不忘挖苦钱寡妇,“就你这样,该轮流跟着你两儿子住,等住段时间,我看你还有没有这么神气!”

说完,赶在钱寡妇发飙前,抽着烟袋竿子,心情极好的溜达回他的牛棚。

大铁锅里温了热水,秀春把中药放在里面温了下,倒碗里喝掉。

钱寡妇鼻子尖,闻到了中药味,忙道,“春儿,你咋了?生啥毛病了?”

秀春如实对前寡妇道,“这趟去上海,苗苗哥请他老师给我摸了脉,老师说我胞宫有寒气,不调理下以后难怀上娃娃。”

闻言,钱寡妇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叹气道,“一准是小时候受了寒。”

宋乃娥跟人跑了之后,钱寡妇带着秀春住郑二家的破草房里,那时候秀春才一岁,别人家的孩子还没断奶的时候,秀春就跟着她啃高粱面馍,吃野菜饼了,没少受罪,穿的衣裳也是她旧衣裳改的,冬天的棉袄眼皮薄,估计也就是在那几年给冻着了。

秀春喝了药,打了洗脸水,让钱寡妇洗脸。

钱寡妇心里装着事,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对秀春道,“春儿,你何爷爷说的对,我有时候是考虑事不周全,喜欢擅作主张……春儿,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以后就在乡下住了,有什么事我让你大伯和三叔照应下,等我想去城里了,再去跟你和小陈住几天。”

听钱寡妇这么说,秀春忙道,“何爷爷心直口快,他没坏心眼,奶你别多想……”

钱寡妇笑道,“我没多想,你听我说,春儿,你毕竟嫁人了,这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哪能跟你一辈子啊,如果不是我这个累赘,你跟小陈完全可以住在医院,哪还用得着小陈跑来咱家住,弄得跟入赘咱家一样,人家陈家人不说啥就已经够不错了!”

秀春还想说,被钱寡妇打断,“好了春儿,这事就这么决定了,以后我就住这里看着老家,想什么时候去城里小住了,会让你大伯拍电报给你,你再接我过去住住。”

“好了奶,这事以后再商量,先睡觉先睡觉。”秀春铺了炕,让钱寡妇先睡。

钱寡妇还在叨咕,秀春忍不住笑,跟钱寡妇生活这么久了,她还能不了解钱寡妇的脾气?这是被老地主那番话给气到了,在耍小性子呢!

安置好钱寡妇,秀春去了院里,准备把自行车推进堂屋,外头喇叭声震天响,不用说,队里又在小学开大会了,白天干活,晚上还得开会学习,这帮人就不累得慌啊!

“春儿,小媳妇。”陈学功自行车直接骑到院里,脚一划,停了车。

“苗苗哥,这么晚你怎么还过来?”秀春让他把自行车也推到堂屋。

事后,两人裹在一个被筒里,都懒得动摊,赤着身相拥,陈学功的腿压在了她小腿上,搅在了一块。

秀春腿给压麻了,推推他,“起开,压死我了……”

陈学功闷笑,挪开腿,小声道,“下回换你压我……”

秀春气得捶他,这人什么话都能往歪了想,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又歇了一会儿,缓过了劲,秀春要起来洗洗,身下黏糊糊的,不舒服。

陈学功揽住她的纤腰,按她在怀里,“别洗,让咱们的娃进你肚子里。”

闻言,秀春果真不动了,平躺好,问道,“这样真能怀上?”

陈学功道,“腰上垫个枕头更容易。”

秀春真把她的枕头塞在了腰上,跟陈学功挤一个,“苗苗哥,你会不会摸脉,要不然你给我摸摸调整下方子算了。”

陈学功捏了捏她的鼻子,“我要是会摸,还用得着带你去见我老师?乖,别想太多,等过几天我们再去趟上海。”

小两口在乡下住了两天就回了城里,两人先回了家属院,意外的是陈秋实夫妇都在家。

“爸,妈,你们怎么没去上班?”

许淑华两手一拍,叹气,“以后我跟你爸算是彻底闲了,职务撤销,留后待查。”

陈学功沉了脸,“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们?”

陈秋实摇摇头,“这倒没有,都是我跟你妈熟识的人,不干也好,正好休息休息,只是你和春儿,你两注意些,估计这几天也有人要查你们。”

“我跟你爸,我们也准备回乡下,职务都撤销了,这房子指定是不能再住了。”

“大娘,你跟大伯去我家住吧,地方是有,足够住。”秀春道。

许淑华笑着摆摆手,“还是去乡下好,自在点,省得天天提心吊胆。”

家里除了衣裳钱之外,也没啥好收拾的,床柜桌椅板凳,基本都是公家的,棉床被物大件的东西,就搬到秀春那儿搁着。

一通收拾,陈家人进进出出搬东西,门旁邻居都关了门,避免碰面尴尬,只有楼上梁主任跟她爱人主动过来问要不要帮忙。

天刚擦黑,何新阳和易真拉二蛋过来串门子了,陈秋实夫妇已经回了老家,陈学功在外间跟何新阳抽烟聊天,秀春和易真在里屋整理东西,二蛋穿来穿去自己玩。

想起从上海带的奶粉,秀春找了出来递给易真,“易姐,娃娃还有多长时间出生?”

易真摸了摸大肚子,“估计就这个把月了。”

“春儿。”易真拉了秀春的手,犹豫了下,还是道,“春儿,前几天我看报纸,新阳跟我说那是小陈他大舅……你让小陈劝他大舅最好急流勇退,早晚得出事,要不然你们就离他远点……”

秀春无奈,“让苗苗哥劝,我估计够呛。”

假期结束前,陈学功和秀春又去了趟上海,下了火车直接去找张老师摸脉换方。

张老师手搭在脉上片刻,点头道,“脉象比原来和缓了些,我再开张方子,你们拿回去吃一个月,看下次来月事怎么样,如果疼痛明显减轻,那吃完之后可以不用再吃了,平时注意休息食疗即可。”

开完方谢过张老师,向老两口拜别,两人又去南京路抓中药,这次是带回去自己熬。

“春儿你会熬药吗?”

秀春摇摇头,“没熬过。”以往都是她奶娘给熬好。

陈学功叹气,“回头我去医院药房跟人学学,我来熬。”

“还去不去大舅家?”

陈学功摇头,“不去了,去了也见不着人。”

既然不去,也没什么可逛了,两人又大包小裹拎中药回泽阳,次日正好赶上班不耽误。

周一大早,秀春带上从上海代买的东西,拎去局里。

吴大姐比她去的早,局里还没什么人,秀春刚进去,吴大姐就给她使眼色,低语,“孙啊,估计今天领导得找你谈话,你有个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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