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在那个扑朔迷离的清晨,混战究竟是怎样被引爆的,究竟谁是螳螂,哪一方又是黄雀,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无助地等待着被捕捉的,蝉,就是濒海绝壁上那个柔弱的女孩,叶非。
叶非独自爬到了山崖顶部,湿润的风挟着细细的雨丝,把她从里到外完全浸透,可心如死灰的她却感觉不出一丝冷意,凌乱的头发在风中曼舞,她双臂抱膝呆坐在绝壁边缘,静静地看着水天激荡的远方,茫然、惶惑,以及,一丝渴望着毁灭的决然。
抱着一支步枪的肖扬,几乎是在湿滑的草叶上飞行,几次因为速度过快险些撞上拦路的树干,而他却浑然不顾地光着脑袋全力飞奔,心中满是懊悔,从听到枪声的那一刻,他就完全猜出了妻子的良苦用心。
叶非悄悄溜掉,又爬上毫无遮掩的醒目绝壁,是为了让敌人能及早发现她,从而忽略掉自己,她独自承担下所有的危险,只是为了想要给她深爱的丈夫制造出一线生机!
毫无疑问,她的目的完全达到了。
M4卡宾枪的长点射,惊飞了一群群海鸟,也吸引了荒岛丛林中所有的魑魅魍魉,顿时,那座不过数十米高的山崖,成为无数双眼睛追逐的焦点,一场角逐风暴,也就此展开。
惊醒全岛的第一声枪响,是来自于暗中尾随保护着叶非的托姆,毫不知情的他所要拦阻的对象,竟然是率先到达的一支海豹小队……中士的头颅被一只开孔丛林靴踢动着翻转过来,一绺绺金发的末梢还在滴答着粘稠的血液,小队指挥官面无表情地看着渐渐变凉的尸体,又警觉地望了望传来响动的丛林,干脆利落地命令道:“罗杰斯,你到山崖上去控制住那女孩,其他人分散埋伏,等一会儿无论是谁来,格杀勿论!”
梁赞号中央控制室的多台监控终端上,一群脸上涂着油彩的“海豹”,身形灵活地窜进了货轮的内舱,从爆炸物的位置和数量来看,很显然,他们是要把这艘胆敢挑战天池权威的货轮,永远送进希达洋底。
“妈的,又让那混蛋料准了,狠毒的天池人,想翻脸杀了老娘?呸,封住舱门,给客人加点够劲儿的佐料。”
身着戎装的古尔娜又是兴奋又是愤怒,可那张俏脸上的神情,分明和看到一大堆钱时没什么区别,从娇艳红唇中吐出的清脆字眼,也不啻于一声声催命的丧钟。
“通、通、蓬、蓬”
一连串气压释放和机械滑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货轮内舱此起彼伏,一道道电控舱门飞快地关闭锁死,把这群不速之客分割围困在数个舱室。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有让训练有素的海豹们惊慌失措,在据枪高度戒备的同时,爆破手也手脚麻利地掏出塑胶炸药,捏成各种形状牢牢粘到舱门内壁上,准备强行爆破突围……突然,大股刺鼻的浓烟,伴随着鼓风机的低吼,从数量众多的通风孔涌了进来,混合在烟雾中的药剂微颗粒速度惊人地发散着效力,仅仅是十多秒钟,最后一名入侵者也抽搐着四肢软绵绵地倒在了地板上。
双臂被反捆住的舒尔曼中校,以及两名满脸鲜血的海豹队员,在后背上的几支枪管催促下,被推搡出了拐角。甲板上二十多条狂热庆祝胜利的大汉们,簇拥着咯咯娇笑的美貌首领,哇啦哇啦地欢呼呐喊,高举武器仰天点射,而他们的脚下,横七竖八躺着一大片已陷入重度昏迷的俘虏。
“早晨好,指挥官阁下,还需要作自我介绍吗?”
中校盯着笑语嫣嫣的博士,不禁一阵黯然:“不用了,我知道你是谁,我输了,但请不要伤害我的手下。”
“当然不会,我怎麽会舍得呢?你们中的每一个都值不少钱呢!咯咯,吝啬的山姆大叔,这下得为他的昂贵士兵付上一大笔伙食费了。”
“那,岛上的呢?”
为了手下的人身安全,舒尔曼苦苦忍受着羞辱,女博士无奈地摊开手掌,笑吟吟地耸了耸肩膀:“抱歉,那得看我男友的心情好不好。”
站在高处的叶非,一览无余地望着山脚下人头攒动的丛林,忘记了一切,泪光盈盈的眼波追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他还是赶来了,那么固执,那么愚蠢,竟然连身形都不知道隐蔽,丝毫无视前方道路上的重重杀机……不知何时,山顶上突然多出了一条幽灵似的诡秘身影,三步两步就冲到了叶非身前。山脚下的所有注意力,也顿时被再次吸引到那片光秃秃的弹丸之地,或是欣喜,或是惊怒,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粗鲁的“海豹”抓住女孩的胳膊,拖着她往山下撤退。
“别佳,你赶到哪里了,还没有弄好吗?”
伏在丛林里的沙夏,丝毫不顾背后究竟有多少敌人正衔尾而来,他现在最关注的,是已经落入池军手里的龙朔姑娘,很显然,她也是沙夏苦心布局的关键所在。
“就快到了,别忘了这宝贝有多沉,我还需要五分钟,伊万,你要是再不把那几条狗打死,他们肯定会向我开枪的!”
别佳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声在耳麦中清晰可辨,完全说明了他现在的处境,沙夏的指令也几乎同时到达了埋伏狙击手的耳朵里:“伊万,打死那几只臭虫,让开通道放所有人过去,龙朔人也许可以帮咱们把女孩抢回来!”
“混蛋!”
潜伏的伊万悻悻地骂了一句,飞快地扔下SVD,嘿嘿冷笑着调整好一具自动榴弹发射器,打开瞬发引信,把金属弹链上数十枚亮闪闪的30毫米口径杀伤榴弹,以10发点射的方式,下雨似的泼洒进200米外正守株待兔的海豹小队……
上万块预制杀伤破片,将通往山崖的必经丛林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茂盛的草丛里不断绽放出一朵朵血雾,突如其来的接连爆炸声,惊得瑞恩等人立刻收住脚扑进草丛四散隐蔽,却丝毫没能阻止肖扬继续飞跑的脚步,周围所有的绞杀都仿佛与他无关,那双喷吐着愤怒火苗的的眼睛里,只有正在魔掌中狼狈挣扎着的女孩,他苦苦待援的妻子。
“站住,不准再向前一步,否则我就杀了她!”
急转直下的不利局面,使得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有些乱了分寸,面对龙朔人黑洞洞的枪口,他想也不想就拔出SOG格斗刀,反手架在怀中人质的脖子上,在出声警告对方的同时,握着匕首的手也微微抖了一下,冷森森的锋芒立刻划破了叶非细嫩的皮肤,红色的血流,沿着寒芒闪耀的刀刃丝丝蜿蜒,滴落……在龙朔人毫不畏死的步步紧逼下,孤立无援的罗杰斯只得把叶非当成一面盾牌,一边小心地藏好自己的身形,一边步步后退。
山坡上影影绰绰,越来越多的黑影,正向着山顶慢慢包围了过来。
“别佳,都准备好了吗?”
“引信已经接好,可最好别想着真用到它,别忘了,温压弹里面可是装填了整整十公斤药剂,别说活人了,它会让这座山都垮掉的!”
“别担心,我只是想用它吓唬住他们。这座岛上,除了那两个龙朔傻瓜,有很多人都比你更怕死。”
沙夏毫无顾忌地笑起来,嚣张得似乎一点也不害怕暴露位置。他看了一眼背后,那些躲避在暗处的池军特种部队精英,一定也在目不转睛地关注着前方,只要山顶上的对峙有了结果,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清除掉所有碍眼的对象。
“队长,罗杰斯已经无路可退了,怎么办?”
率队追赶着狡猾敌人的第二特遣小队的指挥官,蹲在半山腰端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前方,两三百米外的几块岩石背后明显有人埋伏,而山顶似乎已经脱离了控制能力。无奈之下,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咬咬牙命令道:“准备射击,顺序向下延伸,狙击手尽量不要打到女孩,其余不留活口。所有人都听好,如果罗杰斯失手,立刻开火!”
时间过得是如此漫长,而希望也越发渺茫。
长久保持着举枪瞄准姿势的肖扬,酸胀的胳膊突突直跳,这支曾数度带给他生存希望的G22,沉重如山的枪管上压着的,是妻子的活命希望,他咬紧牙关摇摇欲坠地坚持着,等待瞄准镜里的丑陋头颅露出致命的破绽来。
“你很害怕死亡吗?”
比对手还要紧张的罗杰斯,神经也几乎快要在令他窒息的对峙中崩断,煎熬之中,怀里安静了许久的女孩突然开口,自顾自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我不是怕死,而是一直下不了决心,总有些留恋和幻想,甚至,一分钟前都还在犹豫……其实,我早就应该做出这种选择的。谢谢你。”
叶非不再理他,看着和自己遥遥相望却再也无法相聚的丈夫,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个令所有人心碎的微笑,那张血迦干裂的樱唇,缓缓吐出了她最后的告白:“别忘了你的承诺,好好活下去,永别了,我的爱……”
“不!”
意识到她想要干什么的肖扬,立刻丢下枪疯狂地大喊起来,踉踉跄跄地向她跑去,撕心裂肺的绝望之中,整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阻止她!
叶非的后脑猝然后仰,重重地磕上了罗杰斯脆弱的鼻梁,混乱之中,他握着刀柄的手不受控制地加重了力道,一从殷红灿烂的血花,从洁白无暇的颈子上飞溅四射,叶非冷笑着,在绝望的对方甩开自己前,死死拽住慌作一团的士兵,拼尽全力向后仰倒……
两条身影,从数十米高的峭壁上飞速坠落,转眼之间,就被咆哮翻腾的海浪吞没。
“开火,全部清除!”
无望之下,海豹指挥官狠狠劈下了手掌!
距离峭壁仅数米之遥的肖扬,在大步狂奔中后背一热,整个人立刻被一股大力撞得飞了起来,又重重地跌落在地!
灰暗的天空突然明亮起来,亮得异常耀眼,扑面而来的一幕幕景象,一切都是那么的缓慢、飘忽、可笑,而那朵带走他全部灵魂的洁白莲花,也终于永远消失于他的视线,死亡之前,除了心碎,他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昏迷之中,嘈杂的脚步声数也数不清,连耳边的泥土都在震动,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心有不甘地追问道:“人呢?”
“摔下去了,真是可惜,那么多钱……”
“用这帮家伙抵账,只多不少!其他人呢,也都死了吗?”
“有一个还没死透,不过也快了。”
“把他救活,或许以后还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