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舔舔干裂的嘴唇。
许久，他握住她的小手，目光柔和了很多。
“安安，我们不是犯罪。我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住口！”
裴安安狠狠瞪着他，烟头甩出去，把那块手工织造的开士米羊毛地毯灼了一个黑洞洞的窟窿。
她喘着粗气，心率似乎也有不稳。
清冷绝望的目光中带着如火的愤恨。
裴翊的手触上她的脸颊，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小脸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裴安安有些失望的看着他，这么多年，难道他不了解吗？这是她最大的禁忌，他为什么要触碰？
没有血缘关系……她不是裴家的千金……
这些事情，她想想都要发疯。
“不许再提这些！”她一字一字，咬牙切齿，“裴翊，在人前，我们就是兄妹！我就是裴家的女儿，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没有血缘关系这种话，请你让它烂在你肚子里！”
“安安……”
裴翊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有些心寒，也有点心痛，然而现在除了沉默，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背对着她坐在床沿，时钟滴答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
两人相对无言，时针走过一格，却仿佛像行走了一个世纪。
裴翊最终还是开了口。“安安……”他沙哑的声线满是失落，“难道……裴家千金的身份，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
裴安安瞪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为了这个身份，你连我们的感情也不顾了？”裴翊的声音开始颤抖。
她不说话，只是歪过头去，想要点燃第二根烟。
“回答我！”
他突然严厉起来，双手紧紧捏着她瘦弱的肩膀，眼中愠怒和失望像是两团烈焰喷射出来。
裴安安并没有被他吓到，她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淡然。
她了解这个男人，外人面前温文尔雅，从小到大都是父母眼中的好儿子，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公司职工的好老板。
可只有在她裴安安面前，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色厉内荏的脓包。
他舍不得离开她，即使她是个恶魔。他跌进了她的爱情陷阱，就别指望生还。
“没错。”裴安安嘴角弯出一丝讥讽的冷笑，“我就是在意这个身份，甚至超过在意你！”
裴翊感到心在滴血的疼痛。
她故意要用这种最刺耳的话来伤他。
“裴翊，你根本不懂我……”她看向窗外，月光惨淡，蒙着阴云，夜行的鸟儿乱飞，把花园里的花啄的乱七八糟。
就像她一团乱的人生。
“裴翊，你真正从我的角度出发过吗？你真的走进过我的心吗？”她轻声说。“从小，我就知道我只是这个家的养女，是另外一个女孩的替身……如果当初你没弄丢你妹妹，我也不会进这个家……”
裴翊神色黯然。
“可我进了这个家之后，又得到了什么？爸爸妈妈没有把我当成亲生女儿那样疼爱……”她唇角扬起一丝苦笑，“爸爸当我是个替代品，以为我的出现可以治好妈妈的病……可妈妈的病非但没好，反而越来越糟糕……”
“我得不到父母的疼爱，得不到他们的承认，所有人都以为我是裴家千金，可其中的苦楚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她脸上浮现阴狠的神色，眼角一滴泪落下，“裴翊……既然不愿意疼爱我，为什么当初又要把我从孤儿院领回来……为什么！”
裴翊心如刀割。
一切都是因为他，小时候的那次过失，造成了如今无法挽回的悲剧。
不但失去了一个妹妹，还要让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陷入无法自拔的痛苦。
他从身后紧紧拥着她，脸埋进她的秀发……从和她在一起的第一天他就知道，她或许只是利用他而已，利用他，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弥补心里的失衡。
而他也愿意为她所用，就像中了邪一样。
他感到她的身躯在瑟瑟发抖，他的手伸到她身前，她的手冰凉而僵硬，紧紧攥着拳，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在与命运抗争。
“安安，对不起……”他反复说着这三个字，“是我们裴家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她似乎在哭，哭过之后，冰冷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既然你问心有愧，就别指责我的做法。”
裴翊一愣，眼前浮现出颜欢的音容笑貌，突然一股锥心的疼痛从心房扩散到全身。
“安安，其实……其实你不需要做的这么绝，其实我可以找颜欢当面谈谈……看看她的条件，或许我们不需要付出太大代价，照样可以让她保守这个秘密……”
“你别幼稚了好吗？”裴安安盛气凌人，“她不会保守秘密，她会在第一时间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程漠北！”
“安安……”
“就算她答应守住这个秘密，她也不能活！”她一字一顿，“只要是我的绊脚石，我一定要除掉！”
“可是，你杀了人……安安，你杀了人！”
裴翊眼眶红红的，白眼球里布满血丝，而裴安安却面无表情，许久，只露出一个惨然的微笑。
她转过头来看看他。
他是在担心她犯下的罪孽，还是在担心那个女人的生死？
“杀了人，又怎样？”裴安安的声音很轻，可传进裴翊耳朵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来自地狱的呐喊，“只要能保住我裴家千金的身份，不管杀多少人，我也不在乎。”
不管手上染了多少血，她也不会在乎。
她在乎的，只有头上那顶王冠，只有属于上流社会的荣耀。
孤女的真实身份，始终是她心中最大的阴影，是她无法跨越的障碍。
为了不让王冠掉下来，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
颜欢一直坐在床边守着程漠北。
她想握住他的手，可他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医生刚给他上完药。
浅二度烧伤。
他身上头上都有皮外伤，但都没有手上的严重。颜欢想到他闯进茶水间救她的那一幕，心痛的就像被人狠狠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那时他的手已经伤的很重了……大火之中，他失去理智，疯狂的去撞那扇紧闭的铁门，撞进去之后，又用手，为颜欢挡住天花板落下的几块烧着的木板……
医生说这种程度已经伤及真皮，若是不好好调养，轻则留下疤痕，重则致残。
颜欢悔恨的泪水一直涌在眼眶里。这场大火只是让她受了惊吓，并没有伤及她分毫，倒是程漠北，替她躺在了病床上。
她一夜无眠，神经紧张的守在他身旁。医生说过，要时刻注意他的变化，伤口很容易引发感染，继而引起高烧，转化成肺炎，那时候就麻烦大了。
所以她根本不敢睡。
她顶着两个黑眼圈，看到天边逐渐亮起鱼肚白。头昏昏沉沉，刚走到窗边，想要拉开窗帘，却听见身后传来他虚弱的声音，“颜欢……别怕，我来救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