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母瞪大眼睛半天回不过神来。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强压下心头怒火，看女儿的样子像看一个仇人。
然后深吸一口气，“离婚了……呵，”她冷笑，“那你也有钱……他们程家不会亏待你！”
颜欢惊诧，在听到女儿离婚时，一个母亲竟然是这种反应。
没有一句安慰，反而算计着分割的财产。
她突然气不打一处来，瞪着母亲半晌，一字一顿的说，“我没有钱……我签离婚协议的时候，附带了声明，我自愿放弃程家一切财产！”
“所以这次我是净身出户，妈，我没拿程家的一分钱！”
说完这些话，她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
仿佛与过去做了一场神圣的告别。从今以后，没有程太太，没有程家，她只做她自己，又可以回到三年前，她是她自己的颜欢。
可是颜母的脸色却由铁青到苍白，再到愤怒的红。
两人之间隔着无尽的沉默，而一场暴风雨，早已在这场沉默中酝酿。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颜欢脸上。
她感到半边脸火辣辣的疼，接着又是一巴掌拍在她头顶上。
然后，一阵疾风骤雨似的拳打脚踢……她没想到妈妈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一个女人，手上力气却这么大。
她踉踉跄跄躲闪，接连碰翻了走廊上不锈钢座椅，发出咣啷咣啷的让人心寒的声响。
来回送药的护士都被她撞倒，药瓶子摔碎，药粒洒一地……一旁的医生护士拉架，并厉声呵斥这是在医院……可对颜母来说，什么都没有失去那笔钱重要。
“小没良心的白眼狼！”她发疯似的打颜欢，“我和你爸就指望你，谁知道连你也指望不上！你傻吗？没脑子啊？程家那么多钱，你干嘛不要！”
颜欢一阵一阵的心疼，倔强的不让眼泪流下来，她不能对妈妈还手，只能默默忍着。
心疼，身上也疼。
她想，等妈妈发泄完，出了这口气，她再跟她慢慢解释……现在妈妈把她像仇人一样打，根本不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
可是突然，这个乱糟糟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躯挡在她身前。她在那个人身影之下，得到了一种让她心安的庇护。
程漠北猛地抓住颜母的手腕，“妈，别打了！”
颜欢愣住。颜母也惊讶的看着他。
这大概是两人结婚以来，他第一次管这位丈母娘叫“妈”。
他一向看不起颜家，就连颜欢回娘家，他也不陪着，对这家人他避之唯恐不及。
而这声迟来的“妈”，竟然发生在他们离婚之后……颜欢觉得不可思议，也觉得极具讽刺。
颜母理了理衣服，把头发往后拢了拢，梗着脖子喊道：“你别喊我‘妈’，我没那个福气当你妈！”
程漠北看看她，还是带着几分厌恶。
他先扶起地上的颜欢，看到她白皙的小脸上红肿一片，嘴角似乎还有血渍，辫子也散开，样子狼狈的很。
他心里有些难过。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有这场麻烦。
“怎么样？”他问。
颜欢无力的摇摇头。
而颜母却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手拍的大理石地面啪啪响，张着大口哭天抢地，“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好容易拉扯大的女儿，现在离婚了！本来以为嫁的是个好人家，谁知道离了婚……人家一分钱的赡养费也不给啊——”
“老头子现在住医院，哪样不需要钱！我……反正我也没钱，我干脆不活了！”
颜欢的心凉到极点，她整个人都好似冻成了一个冰块。
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医生让护士去找保安把这个疯婆子弄走。
颜欢恨不得立即从这个世界消失，总好的过在这里丢人现眼。
一直倔强忍着不流出来的泪，此刻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的往外涌。
好在程漠北的手一直拥着她的肩膀，她不至于倒下。
这是颜欢冰冷的身体所能感觉到的唯一一丝温暖。
她从来不知道，在身处绝境的时候，有一个人在身边，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原来竟是一种如此美好的感觉。
她真想靠在程漠北的身上，好好睡一觉……
可即便是这么简单的心愿，以后也再不可能实现了。
妈妈从地上爬起来，三两步跳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大喊，“死丫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今天……今天你必须给我把钱从程家要出来！”
“妈……”
她带着哭腔哀求，希望妈妈可以放过她。
“躺在里面的那是你爸！”颜母歇斯底里，“你不管吗？他不做手术就要死了，你不管吗？”
“我管，我管……”颜欢此刻连说一句完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妈……我想办法筹爸爸的医药费好不好？我们不靠程家，就靠我们自己，好不好？”
“你说笑话呢？”颜母啐她一口，“这么大一笔医药费，不靠程家……你想靠什么？啊？靠你出去卖吗？”
“呵……”她冷笑，“我的乖女儿，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就算出去卖身，也不一定能弄到这么多钱！”
颜欢脑袋“嗡”的一声响，脚底像生了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没想到这么恶毒的话，会从妈妈口里说出来。
小时候在课本上学过的……妈妈是大树，为孩子挡风遮雨，妈妈是大海，孩子这条小船可以在妈妈怀中无忧无虑的远航……
可是她的妈妈是什么？
她的妈妈让她出去卖？
她知道这或许是妈妈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可是这种伤害，依然是她生命里不能承受之重。
程漠北也听不下去了……就算对颜欢再没有感情，他也看不过去，一个女孩子被自己的妈这么羞辱。
他刚想说什么，却听到病房门口“咚”的一声。
声音沉闷，好似重物落地。
人们循声望过去，颜欢的脸色瞬间变的煞白……颜母哭喊着跑过去，护士们慌乱成一团。
她的爸爸刚刚竟然支撑着孱弱的身躯，从病床上站起来，走到房门口……最后却像一根枯木，重重的倒下。
颜欢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抽空，灵魂脱离了躯壳。
她茫然的看着人们忙来忙去，看着他们把她爸爸推进急诊室，看着那个令人压抑的红灯亮起。
她却帮不上任何忙，她仿佛已不属于这个世界。
耳边是医生严厉的呵斥：“有什么话不能回家好好说，偏要在医院里大喊大叫！不知道病人现在不能受刺激吗！”
颜欢苦苦一笑，坐在急诊室门口的长凳上，十根手指挨个啃咬，手上尽是深深浅浅的牙印。
手指痛，心痛就会轻一点。
程漠北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裴安安不停的给他打电话，可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再刺激到颜欢。
他把手机调成静音，自己也静静坐在她身边，轻轻握了握她冰冷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