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必要的客套就此告一段落，最终李台坐了主位，杜国奇在他左侧，霍东莛坐在了右侧，其他人还都是依原来的位子坐下。
席间，聊了不少时事问题，偶尔穿插一些某某官员的花边新闻，明珠从不来不知道霍东莛还有这样风趣而能言善道的一面，认识五年，结婚四年，印象中他很少话，即便是笑也是淡淡的，带着抹漫不经心，让人看不清，也猜不透。
这样的人其实很危险，该敬而远之，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嫁给他，因为在那样一个雨夜，他告诉她，明珠，嫁给我，我会许你一个安定的未来。
她从来不想去探究那天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救她于地狱。
她也从不求谁，能遮她半世流离。
但那一日，他出现了，给了她承诺，她妥协了，接受了。
酒一杯接着一杯，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只知道突然很想大醉一场，这些年，她从来不曾放纵过自己，可今天她却想彻彻底底的放纵一回。
酒桌上，喝酒的氛围也都很高涨，但李琮却看出了霍东莛眼底的不悦，目光不禁看向对面的人，心底也是纳闷，这小蔚平日里极少喝酒，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和霍东莛吵架了？
这样想着忙出声劝道，“好了好了，小蔚啊，你少喝点。”
明珠哪还听得清李琮说什么，单手撑着头，半眯着醉眼，朝着对面笑。
明珠是美的，这点毋庸质疑，不过也就是刚才那一笑，可把杜国奇那花花肥肠里的色虫给引了出来，一双早已浑浊的眼睛直盯着明珠看。
“小邵，你也跟着劝着点。”杜国奇这个人如何，李琮怎么会不清楚，一看这情势，忙朝明珠身旁的邵曼君瞪了眼，
邵曼君冷笑一声，突然想起白飘中午说的话，抬眸看去，对方却也好整以暇的笑看着自己，放佛在嘲笑自己一般。
邵曼君心里一恼，狠狠的盯了明珠一眼，突然站起身，“李台，不好意思，我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李台没料到邵曼君会在这会子闹脾气，但又了解她的脾气，怕僵持下去大家都闹得不愉快，蹙着眉不耐道，“那你先回吧。”
李琮任广电总台台长前曾担任过电台公关部经理，只是这些年坐惯了高层的位子，所以很少主动拉动饭局上的气氛，一是身份的不同，二是自有不少人摇着尾巴奉承他，何须他来做那卖笑的事。
不过今日不同，他霍东莛是什么人？单凭他霍家在曼城的地位，他就不得不对他低头三分。
忽然记起前几日和省里一朋友吃饭，那人在省政府干部二处当个不大不小的官，从他嘴里得知，霍东莛二月居然要调任曼城当市长了，而且听说调任的文件都已经批下来了，只是还未对外界发布而已。
其实对霍东莛这个人李琮并不熟悉，仅有数面之交而已，而他和明珠的夫妻关系也是在去年一次饭局上偶然得知的。
当时军事检察院的王戎升了官儿，少不了宴请一顿，李琮和王戎年轻的时候一起在海滨当过兵，后来他转了业，王戎选择继续留在部队，这一呆就又是十年，不过却也让他平步青云，最后坐上了曼城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的位子。
那天李琮也只听说王戎请了霍家的人，但并不知道是哪位，直到在酒店门口，他才知道原来是霍家的二公子。
当时霍东莛刚从车里出来，李琮出于礼节想上前打声招呼，只紧接着从车内钻出来的身影却让他顿住了脚步，那人竟是他们台里的明珠。
惊诧之余，霍东莛已经和明珠一道走了过来，显然她们也没想到会在这碰到他。
——
“来来来，各位，李某敬大家一杯，感谢大家今天能来，给李某这个面子。”李琮端起酒杯，借着一扫邵曼君突然离席的不快。
“书记。”李琮微笑着举杯看向霍东莛，精明的眼睛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的神色，不过他好像并未发觉杜国奇对明珠的心思。
霍东莛漂亮的手指优雅的夹着高脚杯，唇角微勾，“谢谢李台。”
杯子发出清脆悦耳的敲击声。
李琮紧接着又朝另一侧抬了抬杯，“老杜啊！来，咱兄弟两也喝一杯。”
杜国奇原本的注意力都在明珠身上，听着李琮这突然拉高的嗓门，有些慌乱的收回了视线，浑浊的眼睛漾着笑意，“哈哈哈，老李，来来来。”
——
一顿饭一直持续到半夜，所有的人都喝得不少，跌跌撞撞的相继离开。
让司机将李琮也送走了，霍东莛方才架起蔚明珠来，别看她瘦瘦弱弱的，但是喝了酒之后整个人都重了一圈儿，霍东莛好不容易把她带到了十楼的套房，那是之前看她喝得不少而提前预备的。
看着醉的不省人事的女人，他皱了皱眉头，打电话让服务台送了醒酒汤来，给蔚明珠喝下，这才拿了浴巾准备去浴室冲个澡，谁知刚一转身，身后却传来了蔚明珠的声音。
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好像是在哭，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她的眼睛还是闭着的，睫毛长而翘，像柄小小的扇子，在眼眶下投着两道浅浅的黑影。一滴眼泪正慢慢地从她紧闭的睫毛下渗出来，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霍东莛不禁眉心皱得更紧了，
走到了床前，一边扶起蔚明珠的头，触手处的头发都是湿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他伸手，拍了拍蔚明珠的脸，“明珠，醒一醒——”
“嗯……”蔚明珠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眼睛睁了睁，但是目光好像找不到焦点，睁开一下又闭上。他刚要起身，她搭在他身上的那只手，忽然沿着他的腿，慢慢滑上他的腰，整个人像只畏寒的猫儿，靠进了他怀里。
“不要离开我，不要扔下我一个人。”湿热的泪，瞬间就沾染了他的衬衫，热流涌窜了上来，霍东莛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动的僵在那里。
大约是感觉得出这怀抱的温暖，她无赖地把脸埋在他胸口，一只手摸索着，钻进他白色衬衫里。
陆湛东呆住，她这是做什么？
“明珠，别闹。”他忍不住叫她，觉得心跳一下比一下急了起来。
蔚明珠仍然闭着眼睛，可是他听见她低低的模糊的声音：“安晏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好想你...”
寂静的夜里，那低柔的声音，仿佛有种无法形容的忧悒，尾音仿佛是细细的一声叹息，缓缓消失在空气里。
霍东莛的身子稍事就僵在了那里，耳边是她一声又一声的哀叹，全都是一个名字，他像是中了魔，愣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明珠之前接连加了好几天的班，所以一直没怎么好好睡觉，这会儿借着酒劲，倒是睡得极其安生。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睁开眼盯着天花板，有那么片刻的错愕，这是在哪儿啊？怎么看起来这么陌生？
身边有沉稳的呼吸，她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而后明显松了口气。
原来是霍东莛啊，吓死她了，还以为昨晚喝多了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
想着，掀开被子就预备下床，然暴露于空气中的凉意，却让她再度愣住。
她怎么什么都没穿？
“醒了，早！”正兀自惊愕着，身旁的男人却忽然睁开了眼，才刚睡醒，他没有戴眼镜，所以不似平日里的凌厉，反而多了几分温和，目光正一瞬不瞬的落在了明珠的身上。
明珠下意识的蹙了蹙眉，没接他的话茬，而是自顾自的反问，“我的衣服呢？你把我衣服弄哪儿去了？”
衣服？霍东莛翘了翘眉梢，亏她好意思问。
拿眼横了她一眼，没理他的话茬，顺手拿起了床边柜子上放着的眼镜架上，这才翻身下床进了浴室。
出来的时候明珠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躺着，见他出来，双眉一横，语气俨然有了一些不耐，“你到底把我衣服弄哪儿去了？”
霍东莛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了床边，听了这话微微一怔，这才想起还有这么回事来，随即拿起了桌上的电话，给郭麟打了一通出去。
无非是让他送一趟衣服过来，挂断电话，蔚明珠已经抱着被子坐起了身。
“你把我衣服扔了？”
“嗯。”霍东莛不轻不重的点了点头。
蔚明珠当即就尖叫了起来，“霍东莛你这个败家子，你知不知道那件衣服多少钱，你竟然给我扔了，你...”
“你吐得到处都是，不扔了难道等着洗了再穿？蔚明珠，你恶不恶心。”
一句话说的明珠没了底气，张着嘴愣在那里，好半天却是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郭麟没多一会儿就到了，按着霍东莛的吩咐带了衣服过来，明珠拿了去浴室换，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霍东莛的踪影。
这会儿方才有了骂人的力气，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边把霍东莛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一遍，这会儿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离开酒店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半。
身上的那一套装裹在风衣之下的连身套装让她有些难忍，也不知郭麟怎么这么没眼光，竟会选一件那么老旧的款式。
她抬手抚了抚额头，待会儿还要去电视台，若是穿成这样，先不说别人，就是她自己，都觉得别扭。
索性叫了车子，去电视台之前绕路去了邻近的商场。
因为还是春节期间，所以商场里的人并不多，很快便选了一身白色的套装换上，才结了账准备离开，却忽然就听身后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陡然响起。
“蔚台？”语气里似是带了三分惊喜七分的不确定，明珠愣了一下回头，就见杜国奇拥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站在身后。
见明珠回头，杜国奇明显又惊转喜，几乎是刹那间便松开了旁侧女孩子的腰，冲着明珠就走了过来。
“我还说看着像你，没想到真是，怎么，大过节的，一个人逛街？”
对于杜国奇明珠并不十分熟悉，只知是东方日报的副社长，明珠记不清，只是昨晚听李琮介绍来着，这会儿也只能佯作认得。
在这个圈儿里，有些人脉还是少不得。
于是弯了弯腰，礼貌的招呼：“原来是杜社长，没想到在这里碰到您，好巧！”
其实这样的情形下，杜国奇本不应该叫住她。毕竟他身后的那个小姑娘，一看就不是他家里的那位‘红旗’，所以多多少少，明珠会觉得有些尴尬。
杜国奇反而毫不在意的模样，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女孩子，咧着嘴笑的开心：“陪我干闺女出来逛逛，大过年的，总得添置些什么不是。”
干。。。闺女？
明珠颤了颤唇角，这年头。。。
不过表面上还是不显分毫，只是礼貌的浅笑：“既然如此，就不打扰杜社长，先告辞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手臂却被杜国奇一把捞住，扭头冲着身后的女孩子使了个眼色，女孩子会意，虽然不情不愿，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只余下了明珠跟杜国奇。
手腕被他攥着，明珠有些厌恶，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弯着唇角假笑：“不知杜社长还有什么吩咐。”
杜国奇挺着个啤酒肚，听她这么问，反而笑的越发欢畅，一张肥肉堆积的胖脸颤着，一看就觉得肥腻。
明珠有些忍不住，挣扎了几下奈何力量悬殊也挣脱不开他的手来，反而将杜国奇那厮的兴致撩拨了起来。
大手在她袖子下露出的半截胳膊来，肌肤细腻诱滑，直让他一阵的心神荡漾。
“什么吩咐不吩咐这么客气，就是想找你聊聊天。要是有空，一起上去喝点东西怎么样？十二楼有我的包间。”
一边说着，一边越发的放肆了起来，厚实的大手更是不安分的扣上了她的腰。
明珠本能的往前迈了一步，后知后觉才发现，搞了半天这个老色鬼是把主意打在了她的身上！
靠！聊他祖宗十八代！
脸色陡然一沉，转身抬脚，扬着高跟鞋就预备着给他一下，谁知那一脚尚未落下，就见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除了霍东莛还会有谁。
明珠一愣，脚就停在了那里。
他怎么来了？
她的错愕，让杜国奇以为是默许他的侵犯，于是便揽着明珠的腰准备往电梯方向走，可刚转身，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形笼了下来。
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待看清来人，前一刻皱起的眉头顿时就松了开来。
“啊，原来是霍书记，您好，您好！”忙不迭的伸手，客气的招呼了一声。
霍东莛方才伸了伸手：“杜社长，你好。”
他也换了一身衣服，白色衬衫外罩着灰色的西装，凭白添了几分俊朗的味道。
望向明珠的时候，眉梢微扬，看不出什么情绪来，眼底的黑沉却是显而易见。
“蔚台也在。”
明珠从未觉得他如此重要过，如今见他投了目光过来，忙不迭的抢在了杜国奇之前小跑到了霍东莛的身边。
“霍书记您好。”
双手交握，霍东莛分明感受到她指尖在他手心刻意的按了一把，不由一笑，颔首：“才预备着去电视台，没想到在这里碰见蔚台，若是方便，一起过去如何？”
“我正好没开车，霍书记若是能捎我一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明珠忙笑。
小手握在他的大掌间，看着他温文尔雅的浅笑，真像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杜国奇看不到两人之间的波涛汹涌，可是到嘴的鸭子飞了，自然不那么舒心。
可他哪里敢跟霍东莛抢人，纵然不合适也只能放手，忙不迭的赔笑：“既然如此，蔚台，咱们改天再约。”
人走远了，明珠这才撇了撇嘴，对着那道又矮又胖的背影猛劲儿的挥了挥拳头：“老色鬼，鬼才要跟你再约！”
霍东莛忍俊不禁的勾了勾唇角，抬手在她额头敲了一下：“走吧。”淡淡一句。
明珠吃痛，捂住额头有些不喜，眉心也跟着蹙了起来。
走？“去哪儿？”。
霍东莛翘了翘眉梢：“我刚才的话你没有听到？”
刚才的话？“什么话？”
恍然间想起他说要一起去电视台，原先还以为只是为了帮自己解围，如今看来。。。
“你要去电视台？”她瞪圆了眼。
霍东莛无奈的抚了抚额头。
真想撬开她的脑壳来看看，人前分明总是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可是对他却迷迷糊糊从不上心。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除了床上交流之外，其余的时候她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成丈夫。
去电视台的一路是两厢沉默。
明珠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霍东莛，不过是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哪里至于生气了。
可他不说话，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便一左一右把持着半截车厢，缄口不言。
快到电视台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车内的气氛先开了口，话却是对小张说的：“小张，麻烦在前面路口停车。”
小张从后视镜看了霍东莛一眼，见他依旧埋首在文件当中没什么反应，这才依言而行，将车子稳稳的停在了路旁。
“夫人，您不跟书记一起过去吗？”
明珠摇了摇头：“我还要先去旁边的书店买本书，你们先过去，待会儿见。”
这一声道别，也不知是对小张还是对霍东莛说的。
小张忙不迭的应下，后者却是自始至终头都没抬，直到踢踏的高跟鞋声消失在耳边，霍东莛才缓缓的望向了窗外。
那一道米白色的身影已经走到了马路的三分之一处，分明依旧清楚，然而落入眼中却有些模糊。
他眯了眯眼。
结婚四年，除了周围的人，几乎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夫妻，就像今天这样的情形，无论是杜国奇，还是去电视台录节目，她都有意无意的不去挑明，甚至就连结婚戒指，也只是在回大院儿的时候才会戴。
他不禁有些怅惘，在她心里，他到底就那样的没有地位？
几不可查的轻笑了一声，转而对着小张吩咐了一句开车，树影掠过，落在车内，斑驳而又绚烂。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的久呢！
“蔚台！”一进电视台，朱楠便迎了上来，“您今天不是休假？怎么过来了？”
“今天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明珠一边脱了外套搭在衣架上，一边顺手就将长发随意的扎在脑后。
视线漂移间就见霍东莛已经进了摄像棚，正与负责这档节目的主持人在沟通。
“那是霍书记，听说要接任咱们曼城的市长，也不知咱们李台用什么办法争取了这次的专访。”
朱楠也望了过去，在明珠的耳边低声了一句。
明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抬眸间就见李琮从摄像棚走了出来，见到明珠，先是一愣，随即就快步迎上前来。
“小蔚啊，你也来了。”
明珠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转而朝着摄影棚扬了扬下巴，这才说：“这个节目不是邵台负责的，怎么还让你亲自操刀？”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李琮就火大：“谁知道她使什么性子，打电话不接，发邮件不回，找了她一上午也没找到人，眼见着霍书记都来了，我总不能给他开天窗！”
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什么来，一双眼睛提溜一圆：“不过你来了就太好了，你跟霍书记熟，你去指挥。”
这一句你跟霍书记熟，让一旁的朱楠瞪圆了眼，怀着八卦的心情探过头来想听的更多，却被明珠一掌拍了回去。
她瞪了李琮一眼，这才说：“我不去，我就是来看看，待会儿家里还有事。”
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直让李琮抓狂，奈何明珠的性子他又了解，知道逼着来也是没用，无奈之下，只能好话的商量着。
“我不做节目多年，这一次让我出山，对手还是霍书记，万一处理不好，你这不是要我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