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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白日的喧闹,终要渐渐归于黑夜的沉默。

华胥楼中。

顾怀幽上楼来时,恰见柳拂衣自苏寂房中出来,推着轮椅回去自己的房间。她等了片刻,方走上前去,抬手敲门。门中人的声音还是那样优雅好听:“何事?天太晚了,明日再报吧。”

她轻轻开口:“公子。”

门开了。

一室皆是虚妄的黑暗,她提着灯走入,又背身关上门,那光线便随着她飘摇的裙摆而晃动出一层层的涟漪。他坐在桌边,竟是发呆一般,望着她走来,也一动不动。她将灯放下,又点好桌上烛火,轻声道:“公子,夜间凉,幽儿服侍您躺下吧。”

柳拂衣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深冥,竟令她的心猛跳了一下。

他抬袖,任她给自己宽衣,他低头看着她未束的长发如墨玉般披散,缓缓地开口:“我留下小苏,你已知道了?”

她低眉答道:“是。”

他轻轻地道:“我打算让她去神仙谷刺探。”

顾怀幽道:“是近来五大名门密谋之事么?”

柳拂衣凝望着她,点了点头,“不错,灵山派被灭,并没有吓退他们。”他将语气刻意放慢了下来,“宋知非还将婚期提前了。”

顾怀幽不说话了。

柳拂衣忽然咳嗽起来,以手抵唇,烛火随他咳嗽的声音在风中飘摇,顾怀幽竟没有去服侍,而只是呆呆地立着。

不知过了多久,咳嗽声终于渐渐地停了。柳拂衣闭上眼,俊秀的脸庞上一片青白死色。

“那柄青川,你可用得顺手?”他的声音渐染了几分沙哑的魅惑,却令她的指尖都恐慌地颤抖起来。

“幽儿……幽儿不明白公子钧意。”她回答。

他从胸腔里哼出了一口气。忽然他一手扣住她下颌,拉她迫近来,逼得她抬眸直视自己,秀雅容颜上一副冷肃的神态,宛如冰雪。

“顾怀幽,”他一字字道,“待我死了,你要如何造反,都随你去。但我现在还活着,你就翻不了天。明白吗?”

她索性不再挣扎,径自闭眼,“幽儿明白。”

他将她猛地一甩,她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却执意扶着墙站稳了身子。她抬起头望着他,烛火映得她双眸浸润,却实实在在没有一滴泪水。

他径自推着轮椅往床边去,不再看她。口吻散漫,却一字字锥入她心。

“我固然是丛怨之身,但也不喜欢被人冤枉的滋味。被天下人冤枉也就罢了,偏还要被朋友冤枉;被朋友冤枉也就罢了,偏还是身边人陷害于我。”他径自翻身上床,却又牵动得肺气一阵咳嗽,末了方重新开口,声音便疲乏了许多,“幽儿,我真是宠你太过了。”

顾怀幽咬着牙,几乎要将那贝齿咬碎了。手指紧握成拳,指甲嵌进了肉里,硬生生地疼,却能助她清醒。

她必须清醒。

面对如此城府的男人,她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着这一份清醒。她必须时时刻刻清醒地提醒自己,他不爱她,他之所以留着她,只是因为她还有用,而已。

他对她的感情,与他对小苏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忽然有一种极端可怕的恨意,来不及阻止就径自窜进了她的血脉,如一条毒蛇蓦然咬住了她的心,令她的整颗心都疼痛得蜷缩了起来,乃至于不能呼吸。

苏寂她几次三番地害你杀你,你毫不记恨,还留下她。

而我只是用一把青川剑去灭了灵山派,你便如此辞色,是因为……因为我伤及的是她,对不对?

那蛇毒渐催得她麻木了,而后便是缓慢的苦,仿佛胆汁都被逼了出来,涌至喉间,涩得难受。

她觉得好苦。

可是,她只能沉默地咽下。

所以她只能低下头,“幽儿即刻将青川剑送回。”

他笑了,“杀人藏兵,你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盘。到头来小苏恨的人还是我。”

顾怀幽默了默,生涩地道了句:“幽儿不敢。”

柳拂衣已躺在床上,轻轻抬眼,声音恍如隔夜梦幻:“你们啊,口中一个比一个恭谨,谁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谁知道你们还有没有心?”

顾怀幽眼底渐渐潜上了泪意,却又被她自己按抑了下去,“幽儿是有心的,只望公子明察。”

他看了她一眼,又疲惫地转过头去,“你的委屈我明察不了,你也委屈不了多久了。”

顾怀幽身子一颤,“公子……公子此言是何意?”

柳拂衣低低地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顾怀幽惊惶抬头,“公子……公子春秋鼎盛,怎可如此作想!”

“你走吧。”他却不争辩,只挥了挥手,“灵山派的事……就此按下,不要多言。”

这或是他对她的保护,可是她却丝毫不觉得欢喜。只木着一张绝色的脸敛衽告退,将一切恨与苦都掩饰了起来,就如她过往十几年里所做的一样。

斗室再度陷入无人的寂静与空虚,柳拂衣清淡地呼吸着,陡一挥袖,扑灭了那恼人的烛火。

苏寂一整夜没有睡好。

也许是因为三年来,枕畔总会有个小小人儿清浅的呼吸声陪伴她入眠,而今一朝失去,她竟只能睁眼到天明。

萧弃……有一副与萧遗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和鼻梁。头发浓密,倒是像她。一岁不到就会走路,两岁不到就学跑,跌了无数跤,摔出无数疤,初时还会装模作样地哀泣一番,后来见母亲根本不理睬他,就再也不哭了。这套假模假式的性子,也是像她。

不知道弃儿在柳拂衣那边,可会受到什么为难?柳拂衣倒不至于如此下作,但是顾怀幽……她吃不准。

同为女人,她能够敏锐地感觉到顾怀幽对自己的敌意,几乎如跗骨之蛆,黏着在顾怀幽的目光里。

今夜不妨高卧,明朝且自多愁。苏寂想着儿子,心里好似被挖空了一块般难受,辗转反侧大半夜,才终于慢慢地沉入了梦乡。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一面罕无人迹的大湖边。

春日正艳,新痕悬柳,淡彩穿花,湖上粼粼摇曳出一圈一圈的涟漪。云止站在湖岸边,宽袍大袖随春风鼓荡,他稍稍侧身回首,对她轻轻一笑。

“采萧。”他低声唤她。

她看见他的嘴唇轻微开合,轮廓利落的面容上带着悲悯的淡笑,他向她伸出手,长风将他的襟袖泼向后方,便撩露出他那修长如玉的手来——

“采萧。”他又重复了一次。

她仿佛被魔怔了,下意识便想抬足朝他走去,可是两腿都似灌铅般沉重,她急得要哭了,一迭声地喊他:“和尚——和尚,你见到我们的儿子没有?和尚!你过来拉我呀!”

可是话一出口,却全部散碎成了风中的气流,根本没有发出真正的声音。她看见彼端云止略带疑惑地望着她,可是她满口胡言都成了空妄,她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时,他却又说话了——

“采萧,你不必害怕。”他微微一笑,“我们很快就会相见了。”

她睁大了眼睛。那神态中有几分是欢喜、又有几分是痛苦,在这迷蒙的湖光山色之间,根本不能辨识得清楚。可是云止的身影却渐渐离她远去了,天地静默,而山川都与他雪白衣裾一同化作了虚无的颜色……

——和尚!

她撕心裂肺地叫出了声。

梦醒了。

稀疏的晨光洒进简洁的窗牖,苏寂扶额坐起,呆呆地出神了半晌,方慢慢开始更衣洗漱。

原来又是一场梦。

和尚,又来她梦中,对她做那些空口无凭的许诺了。

他说什么?他说,“采萧,你不必害怕,我们很快就会相见了。”可是她却只有苦笑,这世道轮回的煎熬她显然还没有受够,她显然还不会立刻死掉的。

这世界有意要待她残酷,他却总以为能凭靠一己之力便救她出樊笼。其实茫茫天地,何处不是樊笼?

走回桌边,见桌上放了几件新衣,衣下却压了一柄剑。

剑柄上的红璎珞静静躺在柔软的衣料之间,仿佛便不再是杀器的藻饰,而成了淑媛的琼佩了。

青川剑,时隔三年,又送回了她的手中。好像在讽刺地提醒她,挣扎无益,求索无益,她的命运,终究是永远悬在刀剑丛中的。

收拾好行装后,苏寂便径自出发了,并未向柳拂衣报备一声。

她往日在沧海宫中也是如此,接了任务便走,从不屑跟案头上的刀笔人员打交道。

夏日里阳光明媚,明晃晃地直刺人眼。她一意往神仙谷赶去,午后便到了谷口。

谷口却立了一男一女,正在道别的样子。她连忙闪身树后,再悄悄探出头去。

这一看,立时怔住——

那女子眉目清灵,长发半挽,肩后长剑上挂着一只青布包袱,此时正满脸泪水地向那男子絮絮说着什么——

这不正是谢倾眉!

而那男子背对苏寂,一言不发,苏寂只看见他长发披落如散墨,雪白的襟袖被谢倾眉拉扯着,背影清寒如一杆等候了太久的孤竹。

她听见自己的心弦刹那迸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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