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将最近工作室和霍灵均受到的刁难全盘告知顾栖迟。
话说出口便吞不回去。
Albert思索了整晚,在理性和感性的双重交织煎熬之下,觉得自己应该将顾栖迟已经知晓此事的消息也透漏给霍灵均。
劳动人民总结出的俗话有说既然迟早都是死,不如早死早超生。
他决定践行一次,听老祖宗的意见。
能免掉被顾栖迟面似温柔实则强势的生吞活剥,他觉得自己现在面临的结局已经不是最坏那个。
接到Albert的电话之前,霍灵均刚刚因为顾栖迟迅速挂掉他拨过去的那通电话而陷入苦思。
她不会因为自己未能到场《声色》那场慈善晚宴而生气。
她也不会因为自己坚持亲自送乔樾回校而生气。
她更不会仅仅只是无理取闹,无事生非在生气。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链结尾过于繁琐难解。
霍灵均摸了下额头,将所有的思绪又带回这个到问题链的开端。
顾栖迟刚刚是生气了吗?
不是。
她说早点回家。
但有什么不对。
他和乔樾面面相觑,额角因为被来路不明的人堵截,汽车撞向路边的灌木而人被甩向一侧撞向车内饰物,额头被滑破流血。
伤处粘着白色纱布,面积不大,在他本身白皙的肤色上也没有显得过于突兀。
这段时日来连续遭遇两起车祸,也算奇遇。
乔樾坐在他一旁小手试图攥着他的大手,刚刚撞车时霍灵均在最后关头将他扣进怀里,修长的手臂给他围拢起一个避风港,可乔樾现在回想那千钧一发之际,还是觉得有些后怕心惊。
他出生至此,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变故。
握着霍灵均的手,就不再觉得事故那么可怕。
见他额角挂彩,乔樾现下已经有心情仔细审视他起来。
“这伤三两天内好不了吧?看着还是挺明显的,你都残缺了。”乔樾觉得霍灵均瞒着顾栖迟的这个做法有些蠢,可鉴于霍灵均是成年人,他这么年轻的后辈也不好直说什么,开口相对委婉。
他望着霍灵均额上那块被白色医用胶带黏在伤口上的白纱布发愣,而后自己下意识地顺手从那堆剩余的备用纱布里挑出一块来,琢磨要不要贴在自己额上。
同甘共苦这种事情,具体到同扮丑同挂彩,他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他和霍灵均的感情其实真的挺好的。
他的爪子还没从那堆医用纱布中抽回来,就被霍灵均伸手打了下来。
霍灵均揉他的脑袋:“不然呢?你让我告诉她我是出门不小心摔了磕的?我觉得这种说法有些过分侮辱我和她的智商。”
“我更不能告诉她,有人最近一直致力于给我点儿颜色看看。”
他挑眉剖白:“这既损伤我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又会挑起她的忧心,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我都不会这样做。”
尤其是想到后者。
“等我解决好一切,伤口也基本愈合时,倒是可以再夸张下说不小心负伤了让她心疼心疼。”
乔樾规矩地坐着,对他的这点儿恶趣味明显有些鄙夷。
霍灵均又揉了乔樾脑袋一把:“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这小脸至于不屑我成这样?我就不能偶尔撒个娇?”
他站起身,觉得额头尚有刺痛感,没好气地冲乔樾挥手:“滚去睡觉,别杞人忧天。一切有我在。”
乔樾撇嘴,不以为意:“现在是清晨啊,再说北方还在嗷嗷叫,我睡不着。他明明伤的是握方向盘的手腕,我怎么觉得他坏的其实是脑袋呢?!”
两人的对话还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Albert的电话恰巧此时打了进来。
霍灵均接起的瞬间,适才的笑便僵在唇角。
顾栖迟被引路的管家带进庭院深处的一个偏厅里。
四周有些男男女女话声不断制造的嘈杂,配着些重金属音乐,音量很小,可是因为距离过近还是让人无法忽视。
管家只引她进门,就退了出去,留下她只身面对大开的厅门。
慢慢的,细碎的嘤咛声和娇喘入耳。
这是什么?顾栖迟自然明白。
她从来喜恶分明,即刻蹿升起的恶心感从心底直冲她的脑海,翻搅不息。
她并非未曾耳闻过圈内关于这个人的传言,今日的突兀拜访,结果会是怎样,她也全然没有把握。
宣战?不,除了会激怒K之外,她想不到别的用处。
退敌?不,这个久经沙场却依然岿然不动的人,绝非是这样容易打发的等闲之辈。
可她劝不了自己,无法什么都不做。
K始终没有出现,顾栖迟并非不急。
她站在偏厅的一角,内里复古的红色家具样式古典,角落里还安放着几个釉里红瓷器。
视线内看到这些古物,耳边听到那些****的声音,整个感官形成剧烈的反差。
敌不动我动,她亦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在新一轮的嘤咛声渐起的时候,她利落地将偏厅内的红木圆凳抱起,狠狠地砸向偏厅西侧的房门。
骤然的撞击声让一切归于平静。
仿佛适才的声响只是一场飘渺的梦。
顾栖迟再度落座之后,便见到了适才那个引她进门又失踪的管家。
“顾小姐”,管家微躬身递给她一张票据,“那扇门和那张圆凳,价值过百万,希望不日您能将赔付的钱打到这个账号里”。
他没等顾栖迟接手,只是将印着不知何种徽记的票据放到顾栖迟所坐木椅旁的桌面上,而后背起手说:“先生交代我带您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他在前面走,放慢步子等顾栖迟跟上,一出偏厅的门,就停了下来。
他伸出手指指向一旁的石柱,半高的位置脱了块儿漆:“二十四岁。”
他微微一笑向顾栖迟解释:“上个月有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一头撞了上去。”
“对了,脱掉的那块儿漆不是他撞掉的,是先生觉得沾了他的血不干净,所以命人剜去的。”
他又将手臂抬起指向一旁石板路上空缺石砖的位置:“三十二岁。”
“上周刚刚有人从这条路爬出去,鞋卡住地面拼死挣扎,先生不忍心,只好成全她。那块儿石板,最后被用来砸烂她的脚,和她一起被从这里扔了出去。”
“顾小姐怕黑吗?”管家饶有兴致地问,“这里有很多地窖可以用来招呼客人”。
他停了下来,等待顾栖迟的反应。
顾栖迟不言,管家很自然地将她的反应归结为——怕了。
如此最好。
这般才是她可以见主人的时候。
管家这次放心地将她领进院内的一幢木楼,他在前面推开底层的木门,顾栖迟视线跃过他肩头,触目所及的是一层像隔断一样高空垂落而下的黑纱。
顾栖迟只看到黑纱后一张极宽的软榻的轮廓,和软榻上那个只能看清轮廓的斜垮着歪立一旁的女人。
纱的维度过密,顾栖迟无法看清女人的容貌。
“刚才偏厅的声音好听吗?”让人分辨不出年龄的声音,尾音上挑,带些轻佻。
管家闻声自动从一侧绕到黑纱后搀K起身,递到她手边一根细长的香烟,替她点火。
她轻轻吞吐,吹起一层一层的烟圈浮在空气里。
“是两个佣人不懂规矩,不分场合地……”
“顾小姐恐怕理解不了这种乐趣。”
她又吹了几口烟圈,这才听到顾栖迟出声。
顾栖迟的语调里仍旧没什么情绪,极淡极坦然:“求欢?”
“哈——原来他喜欢这种类型?”K抖了抖夹在指尖的烟头,灰白的烟灰掉落,摔在地板上散成一堆。
“和他更年轻的时候真像。”
K又嗅了口烟,目光拉得有些悠远,而后再度笑了起来。
她笑得难以自抑,整张脸在弥散的烟圈下显得更加轮廓不明。
顾栖迟唇线紧绷,向面前的黑纱走近:“我的话没有说完。那个人,我会睡一辈子,所以你真得没有机会。”
“我一向尊重老人,包括老女人。所以这是我出于尊老,给你的忠告。”
管家闻声脸色突变,步伐一动。
却被K伸手摁了下来,她开口轻飘飘的力道,声音里带些漫不经心,重新靠回她的软榻:“老克,我知道你现在想弄死她。”
“可这轮游戏,还不尽兴。”
顾栖迟也笑,极冷,无视这主仆二人的对话,更让自己无视这满室的各类鞭具、假体……
那些无一不在彰显着这个房间主人特殊癖好的东西。
这轮游戏,顾栖迟没有继续下去的兴趣:“我不怕明抢,可看不起下作的暗夺。”
“我来这里的原因你很清楚。”
K扔掉已经燃尽的烟骸:“说说。”
顾栖迟哂笑,答案却让她意外:“K先生这么密切地向他抛出橄榄枝,又狠得下心教训,我不得不怀疑你是想曲线救国?”
她的话直接粗暴。
她看到自己的面容折映在偏厅的玻璃装订的壁画上,坚毅从容:“我来是想告诉你,对K先生这样老的女人,我没有丝毫碰的兴趣。哪怕你是下面那个。”
室内的气氛顿时像人踩在钢丝上一样,谁都没动,可一动就会是剧烈的动荡。
只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最终,K轻呵了一声问:“万一你今天真得单刀赴会死在这儿了呢?”
她的模样轻狂:“就像今天你见到我,只是我施舍了这个会面。”
“我捏死你,只需要看我自己的心情。”
顾栖迟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装着白色粉末的袋子:“是吗?可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既然来了,便没打算走不出去。”
“我想K先生需要考虑下自己想不想要一个聚众****,收容他人吸毒,私藏毒品的名声。”
她亮起自己适时传递音频的隐形耳机:“或者要看K先生想不想以杀人犯的身份了结余生。”
“你现在收手,未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我爱我的人,你扩充你的后宫。”
“顾、霍两家并不是素食动物,我想K先生身后的大树,也不会任由别人作死毁去他全盘的枝叶。”
她自信且坚定:“你若一意孤行还要继续,我们自然也会奉陪到底,看你怎样一败涂地。”
她走前留给这个女人最后两句话:“你可以尽情嫉妒我,我绝不会因此可怜你。”
“我还活着,我看不得别人动我的人,大象也可能死在老鼠手里,和你共勉,后会无期。”
霍灵均从没在N市遇过这样罕见的大堵车。
从四环开始,已经车行龟速。
“点背儿。”助理北方在车内吐槽。
到了中心广场,整个车流已经完全停滞下来,纹丝不动。
车内的乔樾也着急起来。
坐在原地等时间一分一秒划过?
不。
霍灵均突然打开车门,跟身旁的乔樾嘱咐:“锁好车门,和北方呆在一起,让Albert想办法过来载你们回去。”
他话毕就下车,长腿立在缝隙狭窄的长街上,额上还顶着他那块因为伤口未愈黏贴的纱布。
周围都是在大堵车纹丝不动的车河间因为急躁而不耐更甚至骂骂咧咧的人。
他甩掉外套扔回车内,大踏步向一旁的人行道跑去。
跑过推着婴儿车的少妇,跑过带着耳麦听英语的少年,跑过三两个扎堆刚逛完街手中拎满战利品的女人,跑过从菜市场回来拎着各色新鲜食材的老爷爷……
从四环跑进三环,而后是二环。
他脚下的步伐像他的呼吸一样平整,奔跑起来的身姿矫健如豹。
完全没意识到路途的遥远,冲着那个目的地义无反顾地前行。
身旁亦或不时投来审视的目光,可瞬间便被他的步伐甩在身后。
这是一个从没有人见过的霍灵均。
也许下一秒,社交网络上就会出现他狼狈狂奔的路拍。
可他不在乎。
他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早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