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风紧赶着问:“主子以为陈选侍可会收敛些?”
“我不知道。”李蓁走到塌边,“我只盼着她早一些醒悟,不要害了自己,也牵连了赵破奴。”
“主子对她这样说,岂非是也告诉她主子当时在太液池?”
李蓁沉吟道:“陈氏并非是歹人,不会害我。且我不过是在太液池罢了,其他的她也拿不出证据来。由她罢。”
踏风点点头,扶着李蓁躺下。
李蓁却道:“你命忍冬多多留神她。明日请太医令来。”
“主子不舒服么?”
李蓁道:“今日嗅过那小瓶子后便一直觉得恶心,倒也不碍事。”
“明一早我便去请,主子快些安歇罢。”
元狩二年秋末冬初,刘彻于建章宫前殿为三皇子刘旦办周岁宴。
刘彻穿了一身黑色金龙狐腋箭袖,外罩着石青貂裘排穗褂,腰间系着一枚紫色的玉佩和一个金色的荷包。
李蓁一眼便认出那荷包是自己绣的,用的是那软烟罗,上面又用霞影纱勾了一条龙,栩栩如生不说,更添几分帝王之气。
李蓁一身玉兰白色的宫装,淡雅之外添了几分仙气,宽大的裙幅逶迤身后,愈发高贵不可方物。墨玉般的乌发上点缀着些许南珠,光华流彩之间显得淡雅清秀。
旁人还是往日的模样,李蓁留意到坐在下首的王丰荣。
她一身半旧的红菱短袄,一朵牡丹赫然映在胸前,发髻上斜插着碧玉步摇,虽有些陈旧,却显得多出了几分忧愁之美。
王丰荣一直死死看着自己这边,李蓁知道,她恨自己恨极了。却不气,依旧笑着与刘彻说话,不时还夹菜给刘闳。
刘闳道:“李夫人,儿臣想吃那油络子。”
李蓁夹了一份吹了吹,方才喂给刘闳,“小心些,不要烫着了。”
刘彻看着李蓁道,“蓁儿,你待闳儿如自己的孩子,朕当着不知该如何谢你。”
“闳儿乖巧懂事,待臣妾如母妃一般,臣妾自当也这般待他的。”
王丰荣闻言,气得脸色发青,想说却不敢说,越发急切。
祥昭容却道:“李夫人不计前嫌照顾二皇子,当真是后宫的榜样,陛下竟也不赏赐李夫人么?不若将二皇子赐给李夫人倒是一桩美事。”
尹琼华也附和,“蓁姊姊心善,定能照顾着二皇子。”
“不要!陛下!”王丰荣噔的站了起来,快步行到近处,道,“李蓁恨不得害了我孩儿,我不能将闳儿给她!”“王贵人!”刘彻强压着怒气。
祥昭容道,“陛下息怒,臣妾也是人母,知道那种失去孩子的感受,想来王贵人此刻也是不得已的。”
王丰荣瞪着她,怒道:“你!你与李蓁这个贱人都要害我!你们都要害我!”说罢跪下,朝着刘彻道,“陛下,你救救臣妾!救救臣妾的孩儿!”
“放肆!”刘彻怒斥,“蓁儿待闳儿如子,岂是你口中的歹毒妇人?朕看你是还未好好思过,若非是祥昭容求了朕,朕今日绝不会允了你来,拖下去。”
“陛下!”王丰荣哀求。
李蓁端起银碗凑到刘闳眼前,道:“闳儿,这银耳莲子粥味道极好,你尝尝。”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丰荣。
王丰荣登时想起被自己害死的方采女,她也是喝了银耳莲子粥!王丰荣吓出一身冷汗,看着李蓁不敢说话。
刘闳张大了嘴道:“李夫人喂我。”
李蓁一笑,“好。”说罢拿起勺。
“不要——不要!李蓁,不要害我的闳儿!不要——”王丰荣嚎哭,伸手欲来拉李蓁,踏风忙上前挡着,侍卫将她隔开了。
“不要啊!陛下,不要!陛下,她要害闳儿!陛下救救我的闳儿!”
祥昭容看着李蓁,眼睛盯着那银碗,朝着王丰荣冷笑。
李蓁笑着喂了刘闳,道:“好喝么?”刘闳点头。李蓁又拿了一块桂花糕递给刘闳,“尝尝桂花糕。是陈选侍做的,味道极好。”说罢也夹了一块给刘彻,道,“陛下也尝尝。”
刘闳爽快的吃下。
王丰荣发了疯似的要冲上来,好在被侍卫拉着倒也无事。
刘彻却忍耐到了极限,欲说话,李蓁道:“陛下,臣妾有一件喜事要说。”
刘彻道:“等朕发落了王贵人,你再说也不迟。”
李蓁起身,跪在了地毯上,道:“臣妾想求陛下开恩饶过王贵人,也当为二皇子、四皇子积福了。”
四皇子?
刘彻恍悟,一把抓住李蓁的手,“四皇子?当真么?”
李蓁娇羞一笑,也是喜不自胜,道:“是前些日子知晓的,臣妾想着暂且瞒着陛下,待今日说了,讨陛下与众姊妹欢喜。”
刘彻一把拉起李蓁,紧紧将李蓁抱在了怀中。他全不顾其他人,只是欢喜,满心的欢喜,难以抑制。
刘彻低语:“蓁儿,是我们的孩子。”
李蓁嗯了一声,轻轻推开刘彻,道:“陛下,请看在臣妾与四皇子的薄面上,饶过王贵人罢。”
“李夫人,事情总是一码归一码的。”祥昭容道。
李蓁朝她笑说:“祥昭容怀中的三皇子尚且年幼,今日仅满周岁,祥容华也不为孩子积福么?”
卫子夫笑着说:“好事啊!陛下,李夫人总算是为陛下怀上了龙种。好事啊!”
刘彻喜难自抑,笑着说:“皇后说得有理,不若各宫正二品以下妃嫔各升一位份,明日大赦天下,重犯皆免死罪。”
“臣妾谢陛下隆恩,恭贺李夫人大喜。”众妃嫔齐齐跪下。
刘彻又道,“蓁儿一直贤德,不如今日晋了淑妃也好。”
卫子夫道:“陛下,不若等李夫人产下皇子再行册封,那时候更加喜气,也更加彰显李夫人的荣宠。”
刘彻欲说,李蓁忙道:“陛下,皇后娘娘所言有理。今日陛下所做,已经叫臣妾难以招架,还请陛下三思。”
刘彻点头,“好,那便依你。”
李蓁又道:“陛下,臣妾有孕在身,不便再照顾二皇子,还请陛下看在二皇子懂事的份上,将他还给母妃,且恢复了王贵人过去的夫人位分,全当臣妾的不情之请。”
刘闳见李蓁使眼色,忙的跪下,道:“求父皇开恩,求父皇开恩!”
刘彻今日欢喜,想着那王丰荣也受罪够了,看着刘闳更是不忍,便道:“罢了,既然你们皆为她求情,便复了她王夫人的位分,封号且再等等。”说罢又对祥昭容说,“你便还是昭容罢。”
王丰荣万万没想到李蓁为自己说话,怔了片刻才谢恩。祥昭容有些怒气,瞪着李蓁谢了恩。
刘闳回到王丰荣身边,李蓁便和刘彻一直谈笑说话,席间言笑晏晏。
傍晚,刘彻正要睡下,王福说丞相李蔡进宫来了,求见陛下。刘彻无奈,只好又去了宣室殿。
李蓁等着刘彻回来便没有睡,不大会儿,祥昭容来了。
她怒气冲冲,径直进了殿,忍冬追进来道,“祥昭容,主子已经……”
李蓁挥手,忍冬不高兴地退到了一旁,李蓁道,“祥昭容这样闯进来,不怕惊了圣驾么?”
“陛下去了宣室殿。”
李蓁恍悟,看来祥昭容本事确实不小,连陛下也能支开。便从湘妃塌上坐直了身子,看着祥昭容道,“何事?”
“你竟饶过了王丰荣?”祥昭容怒气十足,再也顾不得仪容,面目狰狞好似鬼怪,实在可怖。
“你送来的滴水观音本宫的确喂给了二皇子,你若不信,可以去查。”李蓁说罢喝了一口茶,又道,“只不过那桂花糕中加了些别的东西。”
“米醋生姜。”
李蓁笑,饮尽了茶,道:“你要本宫下毒,本宫不负所托,但解毒是本宫的事,祥昭容便管不了了。”
祥昭容大笑,说道:“李蓁,我当真是小看了你!”
李蓁突然将手中的茶杯砸到地面上,怒视祥昭容道:“你是有过孩子的人,竟然这般狠毒要害他人的孩子,这样的人本宫容不得!祥昭容,你竟也不怕三皇子会遭报应么?”
踏风道:“主子切莫动气,腹中的孩儿可不能伤了。”
祥昭容瞥了一眼李蓁的肚子,道:“王丰荣害死了多少人,今日你饶过她的孩子,总会有报应的。”说罢拂袖而去。
李蓁怒气减消,叹气道:“我是不是做错了?贞儿与点翠的仇,我怎能忘呢?我竟饶了王丰荣么?”
踏风见李蓁神伤迷茫,安慰道:“主子,个人是个人的仇怨,不能害了孩子。主子做的不错。这祥昭容是个狠心之人,虎狼且不食子,她连豺狼虎豹也不如,将来不会善终的。主子,早些休息罢。”
李蓁叹气。
踏风道:“主子如今只管安稳养胎,待皇子出生后再想这些。”
李蓁用手轻轻抚摸小腹,道:“对,我需好好照顾着自己。”
忽的听忍冬在殿外急急说:“主子,西阁出事了!”
李蓁赶到时,刘彻也正巧从宣室殿赶来,见李蓁仅披着一件披风,当下取下自己的虎皮大氅裹住了李蓁。
“这些小事你也出来,夜里风凉,可不要冻着了。”
李蓁笑说,“西阁毕竟是昭阳殿的分内之事,臣妾该来的。陛下不忙么?这里便交给臣妾罢。”
李蓁来前便有了些猜测,多半是陈美人陈选侍出了事。如若是偷情一事,只怕需支开刘彻才好暂且缓缓。
祥昭容道:“陛下,陈美人不甘后宫寂寞,公然勾引侍卫,罪当诛杀!”
李蓁大骇,刘彻登时大怒,“什么?你再说一遍!”显然刘彻虽然在此,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陈美人公然勾引侍卫,被臣妾撞见,人证物证俱在,请陛下定罪。”祥昭容又说了一遍。
李蓁看向跪在地上的陈美人,她衣衫凌乱、发丝垂下了几缕,垂着头,瑟瑟发抖。她身侧跪着一个侍卫,那人只是个寻常未见过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