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蓁恍悟,快步走过去蹲下查看李敢,李敢却已经奄奄一息,见到李蓁,稍稍惊讶,继而一笑,道:“你与他果然……”
“关内侯,你别说话,我替你止血。”玉才人急急打断他的话,从长袖中扯出一段白布就压住李敢的伤口。
“没用的……霍去病的箭法……是我们李家嫡传……当今朝中,只怕……”李敢连连吐血。
李蓁回头看霍去病。他为何要射杀李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霍去病看着李敢,许久才说:“李三,昨夜我已说的清楚,你为何今日要来送死?”
“什么?”玉才人想起昨夜,忙问。
李敢笑,看了一眼李蓁,看着霍去病说:“我若不死……总有一日,我怕……我会……嫉妒……会害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
“李大人!”玉才人喊。
霍去病一愣,慌忙蹲下面,“李敢!李敢!李三!”
李敢却没有再动。
“他,死了。”李蓁吐出三个字,复看向霍去病,“你杀了他?为何?”
玉才人噔的站起来,“不是他杀的!这件事我看的很清楚,是……是……是大司马欲射鹿,结果不慎射中了突然窜出来保护淑妃娘娘的关内侯!”
霍去病伸手欲扶李蓁,李蓁甩开他的手站了起来,问道:“你杀了他?你不是说你们是兄弟么?你为什么杀他?”
霍去病缓缓起身,不做声。
“霍去病,你回答我!”李蓁吼道。
玉才人怒从心起,说道:“你喊什么?若不是昨夜你们的苟且之事被李敢撞见,霍去病用得着与他解释么?你只知道向他索要,你可知道他为你做了些什么?”
李蓁大惊,昨夜之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知晓?
霍去病朝玉才人蹙眉,道:“烟箬!”
“你又不许我说!这一次我偏要说!你为了她杀了李敢,陛下得知你以为你逃得掉么?就算陛下开恩,李氏也不会放过你!李敢和你都是蠢蛋!为了她竟然心甘情愿去死,我真是搞不懂你们在想什么!”玉才人扭头就走。
“烟箬!烟箬!”霍去病喊。
她最后还是站住了,却背对着霍去病不肯动,也不肯回来。
李蓁忙说:“究竟怎么回事?”
霍去病看向李蓁,眼神复杂,看了一眼李敢说,“他都知道了。”
李蓁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今日我随你们来甘泉山赏景,正准备射鹿他却来了。他说起昨日之事,我担心他会害了你,所以……”
“你说谎。”李蓁道。
霍去病一愣。
李蓁说:“烟箬还是个孩子,她不懂你的心思,可我不是。尽管担心,可你不会为了这个缘由杀李敢。”顿了顿,补了一句,“你我之间,也要隐瞒么?”
霍去病终于叹气,道:“是舅父。李广的死也许与我有关,我尚且年少便封侯拜相,他难免不甘。可他骂我霍去病我无怨言,何以怪罪到舅父头上去?舅父待我如子,若非是他手把手教我,我岂能有今日的封侯拜相?但死者为大,我便也不做计较。今日,李敢他……”
李蓁明了,道:“他又说起卫大司马的不是?你一怒之下便射死了他?”
霍去病摇头道:“我虽气,却也不至射杀朝廷命官。是误伤。”
李蓁点点头,“误伤……”
“你不信么?”霍去病问。
李蓁一笑,道:“信,我信。可陛下会信么?李家的人会信么?”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命抵一命便是。”
李蓁闻言竟然脱口而出:“不行!”
霍去病一愣。
李蓁吞吞吐吐道:“你……你……”半晌,方道,“你要丢下我?”
霍去病眼神里满是温柔,满含着不舍和眷恋,道:“阿蓁,我做的事,我该承受。放心,我走了,我留了很多亲信,他们也……”“别这么说!”李蓁捂住他的嘴,“你以为我只是为了利用你的势力么?你眼中我李蓁是那种人么?”
“阿蓁……”
“活着。烟箬说的不错,关内侯是被你射鹿时不慎误伤,与你无关。”
“可……”霍去病还想说,李蓁打断他说,“尽管我们一口咬定是误伤,但你之前说的一事也许会被拿出来做说辞,霍去病,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如何,无论李家如何说你和卫青,我要你一口咬定与你射死李敢绝无半点关系!”
霍去病犹豫。
李蓁道:“答应我!”
两人久久对峙,终于,霍去病点头。
李蓁却哭了。她知道,霍去病杀死兄弟的感受,更知道那种苟且偷生的负罪感,而她,自私的要他承受,要他活着。
活着,是,活着。
李蓁,你怎么能眼看着霍去病死呢?这世上,他绝不能离开自己。
李蓁肃容站好,朝玉才人道:“玉才人,关内侯受伤了,快些去请太医,再命人立即去长安通报陛下。”
玉才人回头,看霍去病不语,一笑,提起裙摆便往林子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来人——来人啊——”
元狩五年冬末,关内侯李敢薨。
刘彻得知消息,立即从长安赶来甘泉宫。
李蓁并未有所怠慢,因事发时仅有三人在场,故而刘彻未到之前,李蓁、玉才人、霍去病皆被禁足于寝殿内。
刘彻赶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在甘泉宫前殿召见了所有人。
李蓁与玉才人倒是有女官伺候,且并没有被怀疑,故而也算不太狼狈,只是面露倦色来到殿前。而霍去病则因终日禁足且他的确心中有愧,一连喝酒多日,显得很憔悴。
李蓁三人跪在殿前时,刘彻一言不发,他的视线在霍去病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李蓁身上。
李蓁不语。
贤妃却突然跪下说:“陛下,都是淑妃娘娘邀了臣妾等人去甘泉山中赏景,结果关内侯才会……”
“贤妃娘娘,臣妾记得是你命关内侯去林子里的罢?”邢兴儿开口。
吴蕙兰跪下,道:“陛下,此事与淑妃、玉才人绝无干系,她们仅是手无寸铁的女子,难道竟能伤得了关内侯七尺男儿么?”
李蓁暗暗叫不好。吴蕙兰是为了为自己开脱,谁知竟然将矛头全指向了霍去病。
李蓁忙道:“陛下,是臣妾失职。”
“射杀朝廷重臣,死罪!”刘彻的声音极其森冷,“霍去病,你给朕一个理由!”
霍去病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刘彻,却就是不说一个字。
李蓁忙道:“陛下,臣妾与玉才人赶到时关内侯尚且存有一丝气息,关内侯并非是大司马有意射杀,求陛下明鉴。”
玉才人也道:“淑妃娘娘所言不假,臣妾与淑妃娘娘当时皆在场,关内侯并非大司马所杀。”
合骑侯公孙敖突然跪下说:“陛下,此事微臣有错。当日关内侯曾因飞将军自刎一事侮辱了卫大司马几句,微臣告知了大司马骠骑将军,谁知……”
“糊涂!”刘彻抓起茶杯砸过去,砸的公孙敖额头出血,却不敢躲,只得连连求饶。刘彻斥责,“公孙敖!霍去病的性子你不知么?这样的事也能说得?糊涂!”
“臣死罪,臣死罪,臣死罪……”公孙敖连连磕头。
“陛下明鉴,关内侯确实是臣不慎误伤,臣甘愿受罚。”霍去病突然开口。
李蓁大惊,却知道不能说话,否则此事越发复杂了。
“误伤?霍去病,你的箭术是李家人教的,也是卫青手把手教出来的,你当朕糊涂了么!”刘彻嗤之以鼻,显然是不信。
“关内侯确实是臣误伤,臣不敢有半句虚言。”霍去病挺直了背脊,依旧不改言辞固执地说道。
李蓁欲说:“陛下,臣妾……”
“住嘴!后宫不得干政!”刘彻怒视李蓁,又站起身指着霍去病说,“你老老实实说,你射死了李敢,究竟为了什么?”
刘彻何等厉害,竟然一眼就看出此事并不简单。可霍去病就算承认是为了卫青受辱一事而射杀李敢,也绝不会提起李蓁一字,可那个借口刘彻显然不信。
李蓁看向霍去病。
他抿着薄唇,浓眉紧蹙,拧成了一团,双拳紧握,手臂上的青筋直跳。看得出他内心备受煎熬且进退两难。
那一瞬,李蓁忽觉得,若是霍去病说了与自己的事也无妨,大不了一死罢了。生死有他作伴,这一生也算值得了。
只是,我年幼的髆儿……
卫青突然跪下,道:“陛下,此事是因臣而起,去病的性子一贯野,也是臣教导不周方才惹出了今日的事,臣甘愿领罪!”
霍去病一颤。看来在他心目中,卫青的地位非比寻常。
刘彻指着霍去病道:“朕看你领兵打仗有模有样,办起事来竟然这样糊涂!你说了实话朕便免你死罪,否则朕不但要你的命,你母亲卫少儿、父亲霍仲儒,你霍府上下都一并处死!”
霍去病登时紧张起来,眼睛盯着刘彻,却就是不肯说话。
李蓁屏息看着他们的对峙,心中盘算着究竟谁更胜一筹?刘彻用霍去病父母的性命要挟,而霍去病握着的是自己的性命和他的性命。
久久,前殿寂静无声。
霍去病重重磕了一个头,字字珠玑,如碎金裂玉一般说道:“臣欲射鹿时不慎射伤关内侯,臣甘愿领罪,绝无怨言!”
刘彻一愣。
想必他此言一出,殿内的人都是心思百转,霍去病确实在隐瞒什么,众人皆知。可大部分人,甚至所有人应该都以为是霍去病为了卫青受辱而杀了李敢,却都不敢多说,毕竟此事牵动着朝堂上最大的两股力量。
霍去病的回答和刘彻的决定竟然成了卫氏和李氏争斗的筹码!
霍去病一口咬定了是误伤,不但不提李蓁的事,连卫青的事也闭口不谈,刘彻显然不信。而他再三询问霍去病,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