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你似听不见她的哭声，但她分明已经落泪。
小墨儿一早就穿戴得整整齐齐，和水琳琅坐上马车，前往知府的官署，因为今天正是苏芸出嫁的日子，苏芸没有兄弟，小墨儿是她堂弟，自然由他来送苏芸出嫁。
本来，今天这样的场合，水琳琅是不应当来的。但她毕竟与苏芸相交一场，又知她的心事，心中也替她难过，便央求小墨儿带她过来。小墨儿对她素来有求必应，自然没有二话，何况他从不将这些礼仪规矩放在眼里。
小墨儿携着水琳琅先到大堂拜见苏知府，以及知府夫人。
“侄儿拜见堂伯和堂伯母。”
“琳琅拜见大老爷和夫人。”
苏知府略一诧异，他早听说小墨儿纳了一房妾室，叫做水琳琅，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今日她会到场，不禁望了知府夫人一眼。
知府夫人明白丈夫的意思，小墨儿是以小舅子的身份来给苏芸送嫁，他们自然要给小墨儿封上一个红包，但是没有料到小墨儿会带水琳琅而来，因此便无准备水琳琅的红包。
红包的事，是由知府夫人准备，苏知府一家之主，又是朝廷官员，这等琐事自然不必亲自过问。因此，他的心里也没底，大喜之日，水琳琅又来拜见，自然不能短了红包。
短了红包，就是短了吉利。
官宦人家，可丢不起这样的脸。
尚幸知府夫人准备无数红包，随时准备给人，此刻少不得要将别人的红包，先行给了水琳琅，自己红包数目合不合礼，倒也顾不得了。
堂上尚有宾客在场，先把这个脸面圆了过去再说。
“我的儿，你们都起来吧！”
小墨儿拉着水琳琅起来，知府夫人朝着旁边的妈妈使了一个眼色，妈妈便将准备的红包拿了出来，知府夫人接了过来，走向小墨儿和水琳琅。
“来，一点心意，大家同喜。”
水琳琅捏着红包，里面装的竟是纸质，自然就是银票，寻常人家都是铜钱或者碎银系上一根红线代替。
水琳琅谢过知府夫人，又说：“前次少夫人生日，芸姑娘前来潋滟山庄，我与她相见恨晚，交谈甚欢，今天是她大喜，所以冒昧随着少爷过来讨扰。不知芸姑娘的闺房何在，我能不能见一见她？”
知府夫人笑道：“难为你有此心。”遂命一个丫鬟带着水琳琅前去苏芸的闺房。
苏芸坐在一个八宝奁台之上，身穿一件大红金线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嫁衣，面无表情地任由媒婆拿着白玉梅花篦子帮她梳着黑色瀑布一般的青丝。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一共梳了六下，取顺之意，才将篦子放下。
带着水琳琅过来的丫鬟，是个伶俐之人，知道梳头的时候，不能打断，所以一直等到媒婆放下篦子，这才禀告：“小姐，潋滟山庄的少姨娘来了。”
苏芸缓缓地起身，吩咐雨桐给了媒婆尚浅，叫她先行退下，又请水琳琅坐下，再吩咐雨桐上茶。
雨桐此番上的却是喜茶，茶水没有茶叶，乃是一碗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熬成的甜汤。
水琳琅疑惑地望着雨桐：“我不用给你喜钱吧？”
雨桐笑道：“你喝了这一杯喜茶，沾了我家小姐的喜气，自然是要给喜钱的。”
水琳琅尴尬无比，她的身上也没准备银两，出门横竖都有叮当服侍，若是需要什么，也都由叮当付钱。现在她的身上只有知府夫人先前给的红包，现在总不能当着苏芸和雨桐的面拆开吧？更不可能现在去找叮当，让他拿钱过来。
苏芸笑着拍了雨桐一下：“你个促狭鬼，欺负她是外来人，明日咱们也是外来人。到时若是有人这般欺负咱们，看你如何应付。今日是我出嫁，郎舅最大，她是小墨儿的人，倒是我要给喜钱了。”
雨桐笑道：“奴婢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说的是少姨娘喝了咱们的茶，早生贵子，到时可不要谢谢今日的这一杯喜茶？”
水琳琅面上一红：“你个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雨桐笑道：“少姨娘又错了，今日我家小姐大喜，说话可要注意。”
水琳琅知道她是指的她的话里带了一个“死”字，触了霉头，随即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表示消除禁忌。
“对了，你今天怎么也来了？”
水琳琅神色黯然：“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以后相见，可就更加不易了，我少不得要来送一送你。”
“是呀，以后相见，可就更加不易了。”苏芸长叹一声，别过脸去，偷偷拭去眼角的泪痕。
水琳琅知她话里指的是燕子斜，心中也替她难过一回，说道：“雨桐，你到外面守着，不要让人进来，我有几句话要对你家小姐说。”
雨桐心中咯噔一声，她可是听说了许多水琳琅的事迹，潋滟山庄的方圆堂都被她闹得鸡飞狗跳，和小墨儿一般无法无天的人，要是在今日弄出一点动静，可要如何收场？
雨桐不由望向苏芸，看到苏芸点头，这才退到门口。
“芸姑娘，前番是我弄错了，我问过盈春姐姐，才知你心中住的那个人，竟是燕大哥。”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
“燕大哥被二夫人派出办事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因此他不知道你今日出嫁，否则你对他用情如此，他不会不来见你一面。”
“木已成舟，难以挽回了。”
“芸姑娘，我此番前来，我并不是来给你送嫁的，我要带你走。”
苏芸浑身一震：“带我走？”
水琳琅点了点头：“我带你离开此处，再寻一个地方将你安置，等到燕大哥回来，你们私奔，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苏芸暗暗心惊，她本以为自己平日行事，已算大违礼法，不想水琳琅竟然比她更胜，简直离经叛道。
但她，终究摇了摇头：“我到如今，方知他为什么一直躲着我，因为我们之间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只要两颗心挨在一起，哪有什么鸿沟？”
“即便心能挨在一起，但是身却无法挨在一起，良贱通婚，触犯的是律法，何况我是官宦出身。”苏芸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太祖皇帝朱元璋做过乞丐，做过和尚，乃是一等一的贱民，可是大明的律法偏偏就有那么一条：良贱禁婚。
多么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