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时。
延龄一身素衣,脸上蒙上一层那年母亲交付给她的面纱。她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如鹅毛般轻重的包裹,别无其他。看来,她是要把所有遗憾都留在这个行宫,她并不打算带走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男人知道她赌气,也没有再说什么,仅看在眼里——这身行头清淡得令他揪心。
但那连面纱亦无法遮盖的美目深深震撼着他的心——仿佛,延龄的母亲正站在他的面前,残忍地跟他做第二次道别。
“衣伯妲.”他轻轻启唇,老泪纵横。
时光退回到那天相见。
他下马,拱手:“姑娘名字真是奇特,我此前并没有听说过以衣为姓的人家,请问其中可有什么含义?”
她微微一笑,“回大人,这是我族的语言,用以形容貌美的女子。”
“名副其实!”
“大人见笑。”
男人还在回忆里寻找着安慰,却不知何时泪湿青衫。身旁的老太监急忙用手扶住一滴滴滚烫的泪水。在场的大臣、嫔妃们无不动容,大家从心里默认殿下是在为心头肉苜蓿远嫁而伤感。
即便延龄,也是如此觉得。
她偷偷去瞥看与她相对在前的苜蓿——确是一个十分水灵的丫头,再加上那一身繁华,一与自己相比,就如山珍与豆乳,前者入口不腻,后者食之无味。
“圣上,下令吧。”老太监轻声提醒道:“莫过了吉时。”
吉时——
男人闻字,又一次失控的低吼。
梦回那时,他迎娶她,举国欢庆。
虽然那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娶妃,可是这样的心跳却是此生唯一一次。
正要入门,他不禁脸红,又糊自己是酒香迷人。
门外宫女轻声道:“吉时已到!请殿下掀开头纱。”
门后的他稍稍一愣,闭上眼睛猛吸一口气,又兜了几个圈子,才鼓起战场方用的自信去揭纱。拿起手柄的那一瞬,他突然笑了起来,想到自己的愚昧,他正要开口,转身却被那双动人的明眸刹住。原来,她等待掀纱的时间太久,就自己动手扶开了红纱。“吉时到了。”她缓缓闭上双眼,轻轻抚上他的胸口。启唇道:“陛下。臣妾衣伯妲。”
他狂喜中竟有点口吃:“我.我知。”
那一刻,灯火明亮,美酒熏得佳人昏醉.
“殿下?殿下?——苜蓿公主若再不走的话,天将要黑了,不好赶路。”
男人这才回过神。
“啊。”他带着不舍,又再次看向延龄——六年不曾多见,他总是在空闲时躲在暗处窥探着自己的女儿,如今要走了,才顾想到今后不知该如何减少对其的思念之情。他后悔了。可是,即使愿望再怎么深,都已经回不去了。“行。”他深深呼吸:“启程吧。”
我的延龄。
启程吧。
我的衣伯妲..
马车上,回想同是父王的子女,苜蓿却能得到他的哭送,而自己.
延龄轻碰了那冰冷的面纱,不禁想落泪。对面苜蓿见了,轻蔑一笑,启唇道:“你就是延龄吗?”延龄闻声一愣,停下动作,向苜蓿恭敬的点了下头。
“我知道你的母亲。生得就跟仙女一样。”苜蓿继续笑着。“记忆里她有一双动人的眼睛。跟你一样。啊。”她忽然停下:“这样说太冒失了。不过,你的母亲在我小的时候带过我一两个月。宫女们都说若她一抱我,准不哭。”延龄并没有马上接话,她只是从窗户看去。苜蓿也随她的眼神所到之处左右顾望。原来是沿途经过了那片延龄草草原。
“.我生下就搬离了生母的行宫。”延龄淡淡的答道:“母亲没有抱过我。”
“我知道!那时候据说她被毁了容颜.啊!”苜蓿猛然住嘴。俏皮地吐舌一笑:“抱歉哦.”
“没关系。”延龄看出窗外。她已有六年未曾再踏这个地方。这里,真是——美得让人窒息。可是残酷的现实不断提醒着自己,这里,也是生母要结束自己生命的地方。她甚至想不通是什么让母亲失去理性,欲要推她一起共下地狱——母亲没有尽过母亲的职责,父亲也从来没有疼爱过自己。
没关系,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