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鸢缓步走到了杜隽面前，抬头看他。
男人有一张过于英俊的脸面，那是混合着长久以来手握权势翻云覆雨后所养成的气势，偏偏杜隽能够收敛住，展现出来的尽然是温和贵气，反倒是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好似黑夜中透过翡翠看到的明月，带着点点颜色，却又温润无比。
穆鸢脸上带了笑，轻声道：“你曾答应了我会放过木美人，那为何今天一大早，木美人就被送去了临泉阁？”
杜隽对于穆鸢的质问毫不意外，反倒是带了淡淡的笑意，声音风淡云轻：“我答应过你会放过木美人，那时因为我确定她没有理由做出害人的事情，但是我找到的证据还是必须要呈给官家，当然，不少证据都是捏造出来的，那些企图害人的奴才我也一并给了官家。”说着，杜隽的眼睛瞧了眼穆鸢，说道，“只不过这关了木美人的事情却不是官家下令，他是没有这个空闲的。”
穆鸢对这个解释倒是没有什么异议。今日是九月初一，按着规矩当是大朝，隆鼎帝从寅时三刻开始便要与百官议政，一直到午时方能结束，瞧着杜隽这一身打扮也知道杜隽只怕也是跟着隆鼎帝开了大朝的，这会儿刚刚散了。若说隆鼎帝在上朝的时候还有精力去让人关起来木美人，这倒是有些奇怪了。但是穆鸢却没有因此而放过杜隽，而是换了个脸色。
没有戴面纱的尔雅公主无疑是极为好看的，那张面皮虽说是按着原本的尔雅公主画出来的，但是却是比那位娇艳美人来的更多了几分妩媚柔情，尤其是一双眼睛，眼波流转之时真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只不过杜隽早就过了会因为女子美貌而动心的年龄，相反，越美的女子就越危险，杜隽刚为官之时只是小吏，却也能够出入宫廷看到过也听说过不少宫中女子之间的勾心斗角，也有一些高位官人后宅内院的种种龃龉，让杜隽对此深信不疑。这便是杜隽立誓只娶一妻的缘由，并且到了现在他对于女子都不甚感兴趣。
他的眼睛不由得往一旁转开，也就对上了一双冷清的眼眸。
那是一双与普通大周人不同的眼睛，墨黑中似乎掺杂了一些美丽的翠绿，只有在日光下才能看出不同。此刻那双眼睛正安静的看着杜隽，带着审视与戒备，并不是十分有善意的目光，但是那种单纯清澈的眼光还是让杜隽有了些许好感。
这个人的身份杜隽心里很清楚，汀兰不是他安插在宫中唯一的钉子，对于杜隽而言，他要维持这个国家的稳定，不仅仅要思虑边防民生，还要确保这皇宫中的一帮贵人主子不会闹出什么事端。
在他看来，这些主子说是贵人，倒不如说是养在笼子里头的金丝鸟雀，只需要安安分分的活着便是，要他们露脸的时候便拉出来转转，安抚民心彰显国威，旁的时候只管关着就是了。只不过这些鸟雀却总是想着闹出些动静，杜隽就不得不找些人当成钉子，当成密探，混杂在他们之中，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些钉子要做的就是把能够挽回的作为挽回，不能挽回的只管使了法子砍掉最该砍掉的那个便是了。
换言之，杜隽也是会杀人的，他会杀掉所有会破坏掉他一手经营出来的圣明帝国，杀掉任何会影响隆鼎帝决议安排的人。
曾经与杜隽为敌的，如今都不知所踪，隆鼎帝对他更是信任非常，足见杜隽的手段。
而甘露殿中的一个小小的人事变动也让杜隽无比清楚，一个被高乐公主留下来的女子，她的所有身世都被摆放在了杜隽的桌上，从她如何到了高乐公主身边，到为何留在了甘露殿中。一桩桩一件件，只怕靖姑娘自己都记不得的事情，杜隽都能知道的清楚。
本来以为不过是个武功高强的下人，但是杜隽今天看到了靖姑娘以后却是觉得这是个很干净的女子。
杜隽对着靖姑娘笑笑，靖姑娘却是皱起了眉头，握着腰间长剑的手紧了紧。
这种反应倒是出乎杜隽的预料，他眨眨眼睛，而后就听到了耳边穆鸢带了笑意的声音响起来：“杜大人自然是丰神毓秀，只不过有人不欢喜，杜大人还是莫要撩拨我的人。”
杜隽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公主的‘撩拨’这个词用得着实是有些不大恰当。”怎么听起来自己像是登徒浪子？
穆鸢却不管他怎么说，只管道：“杜大人，你只需告诉我，皇帝舅舅对木美人是什么心思？”
杜隽却是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清亮如水：“官家爱甚。”
穆鸢笑着偏了偏头，只要有了杜隽这句话穆鸢便有法子让木美人恢复荣光。但是她却不想着现在就将木美人放出来，终究那是个性子还有些懦弱胆小的女子，若是没有一番打磨，只怕以后难成大事，而那临泉阁却是个不错的打磨人的地方。
况且如今木美人出来记着的只会是隆鼎帝的好处，却不是穆鸢的好处，未免得不偿失了些。
心里有了主意，穆鸢脸上的神情也就越发松快了些。
本想着这桩事情说完便好，但是就在临走时，穆鸢似乎又记起了什么一般，顿了顿步子，眼睛看着杜隽道：“杜大人，提亚与大周互为秦晋之好，自然是极为牢靠的邦交友邻，想来杜大人也知道那龟兹楼兰两个弹丸小国的鬼主意，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杜隽自然是知道这些事情的，呈给隆鼎帝的奏对便是出于杜隽之手。而且杜隽还知道，事情并非是穆鸢所说的这般风淡云轻，那提亚王其实是怀揣着联合龟兹与楼兰一道入侵大周的心思，只不过却被两个小国联合算计还不自知。若不是高乐公主来的果断坚决，只怕如今大周的铁骑开到提亚为的就不会再是帮助提亚抵御外敌，而是去剿匪了。
但是这些没有发生的事情杜隽是不会拿出来说道的，只管道：“公主能够关心两国邦交，实乃大周与提亚之福。”
穆鸢笑得眯起了眼睛，涂着艳红胭脂的嘴唇弯出了一道优美的弧度：“想来杜大人也希望彼此睦邻友好才是。”
杜隽只管笑，却没有说话。
穆鸢瞧着他的神情，轻声道：“杜大人莫不是真的有心……”说着，穆鸢慢悠悠的伸出了两根手指，而后合并到了一起，眼睛则是看着杜隽。
杜隽颇为意外穆鸢如此反应，而事实上，他心中便是此意。
他不喜欢战争，这个世间的人恐怕没有人会欢喜战乱，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场面即使是想想都觉得难受。只是杜隽却喜欢国家强大，若是战火烧不到大周，而是烧在外面，杜隽是颇为欢喜的。
大周已经足够强大，杜隽一直是对于那几个在大周周围存货的小国邻邦颇为瞧不上眼。他与寻常大周官员不同的是，他们满足于被一干小国奉承为天朝上国，享受于每次别国进贡之时的畅快和优越，甚至于做出那些别人进贡一根稻草他们回赐一箱黄金的事情。只因为那些小国的存在彰显了大周的富强与繁华，他们需要通过一些别人的嘴巴来任何自己的强大，这无尽的满足了不少人的虚荣心。
但杜隽思量的却是诸多未知的隐患。在杜隽看来，那些国家虽然是弹丸之地，但是多是有着虎狼之心。大周虽然兵强马壮国富民强，正处于鼎盛时候，但是他们进犯的成本总是很低。
就拿那提亚来说，明明只是个沙漠中的国度，却是屡屡侵犯大周的商队与边境村镇，抢走了东西银钱不计其数，可是他还振振有词，说是自己物资贫乏而看到大周物产富饶，他们就觉得自己人民活不下去了便来抢，反倒是理直气壮。
大周挥兵北上，剿灭了提亚匪徒，但是得到的结果却是他们赔了不疼不痒的一些银子，却换去了大周的一位公主。
那位公主便是高乐公主了。
这桩事情发生之时杜隽尚未得势，但是旁人都说高乐公主为的是两边和平，英勇大义，杜隽却觉得无比耻辱。
分明是我们得胜，为何最后看的结果却像是我们输了一般？分好好处没得到反倒是搭进去了一位公主。
杜隽不满隆鼎帝的寡断，而如今大周诸多事情均是杜隽操持，这般事情自然是不会有了。而杜隽也一直没有忘记提亚曾经的所作所为，即使如今两国交往甚密，同进同出，可杜隽依然想着要找个机会吞并了那几个小国，变国为郡，永绝后患。
如今看着穆鸢瞧了出来，杜隽也不隐瞒，只管笑道：“公主聪慧，我当初确实是有这个心思。”
穆鸢笑了笑，心道果然如此。不过她的眼角余光却是瞧见一旁安静站立的靖姑娘此刻抬起了头，那双眼睛看的是杜隽，目光冷清，若有所思。
